我的两个世界观(七)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11-14 13:51:49 字数:3654
祥林姐同陈妈妈简单地打完招呼过后,便一个人走开了。
我追着她问了一路,也不见得她回一声我的问题。
直到回到了餐馆,我在她之后进了门,并随之关上了大门复问道:
“现在没人了,你总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我话音未毕,却见前来的祥林姐伸手打开了我身后的大门,一举反常地一脚把老板娘的狗给踢出了门去:
“把门关上吧!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见我狐疑之色骤起,祥林姐则是不紧不慢地同我解释道:
“这餐馆之下,恐怕就你不知道了,打从昨个儿晚上起,那个狗仗人势的李老板和老板娘,便卷铺盖背井离乡了。树倒猢狲散。这棵倒下的大树,便是那个昔日讨苦于你的张老板。他依靠着自己地方上的势力而伙同李老板一起洗黑钱,现在终于坐了大牢。我相信,李老板和老板娘也跑不了几时了。二狗你看,大伙儿如今都在收拾内务准备离开了,你终于自由了!”
“总该如此!恶人终不得善终,像你这样的好人才会有好报!”
“怎么,你一点都不因自己得到了解放而感到庆幸?”祥林姐一脸疑窦地望着我。
“我看早就差不多了!毕竟这都二十多年了,这世间再大的罪过,有多少是二十年也赎不完的呢?”
“是啊!二十年!二十年啊!人这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啊!”祥林姐字字不苟地嗫嚅着。
在祥林姐的这般碎碎念下,我的疑惑便又多了一重:我如今是该先求她解惑于她那不知何时死去的丈夫,还是该先弄明白她那口中所念叨的“二十年”究竟是何意味呢?
末了,就在我不得其惑之时,突感脊椎骨袭来一阵外力,我的整个人也随之震栗了起来。眼见撞开餐馆大门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其间一个脚还不及迈进屋子,口里便念叨着叫我不明就里的话:
“祥林同志,请你跟我们走吧!你的刑期你也该知道了吧——二十年!”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刑期不刑期的?祥林姐,你认识他们吗?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狗屁东西呢?”我扯过祥林姐的衣袖,垂头以顾于她,万分急切于她的回答。
而祥林姐却从我的手中挣脱开来,走到了那两个陌生男子的跟前,背向于我,而唯一能够为我解惑的,自然就是那两个我只见过这一面的执法人员了:
“请你尊重法律!注意你的用词!如果你不知道祥林的罪行,那我就告诉你,祥林犯了故意杀人罪,她在二十多年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法院鉴于她如今是自首的,再加上她丈夫生前每天对她施以家暴,只判了她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祥林姐,莫非当年的那座坟墓……”祥林姐在我的重重疑惑之下,被那两人带了出去。
待我反应过来赶了出去的时候,那三人早已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我不敢相信这个世界,我更不敢相信我所看见的世界。在去往陈家的时候,我没有坐车,还是像往常一样,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我想用我这辈子的时间尽可能地在这个世界上多走几步。每当我一边走路的时候我就不禁会一边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它与我眼中的它究竟有多大的差异?我想,如若穷尽我的一生也无法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那就让我死后的灵魂继续走在这条通向无知的路上,穿过群山、穿过峻岭去到那个我不曾见过的世界好好看看,看看这世上是否有人能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在我死后,我的灵魂是否真的能不灭,但就如今活着的时候看来,还有更大的牵挂羁绊着我。
我于黄昏之下,正好赶上了陈奶奶的葬礼。正如陈奶奶生前说的一样,在她葬礼的那天,我必须出现。如她所言,活人唯有在死人的面前,才看得透生死:诚然,我们活人都在死人的葬礼上出着殡,送着他们;而死人,却又在世界的另一面久久地等待着我们。
我相信,这世界上的一切,终有一天都会变成我们所熟悉的模样。陈奶奶如是,她终是变作了一座与世人遥遥相盼的孤坟。看着这座孤坟,我的眼前倏然而现起了那座存在抑或是不存在的熊林的坟墓和那座有名字抑或是无名的祥林姐丈夫的坟墓。
其实生命嘛!总该有个了断。所谓的生命,并没有什么痛不痛苦之说,生命有的,只有痛苦和最痛苦之分。
我望着双眼婆娑的陈远毅久久语塞,同他一起,我终于也是在陈奶奶的坟前坐了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一言不发的世界。
“陈远毅,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面着我的问题,陈远毅始终不肯作答,依旧用他那噙满泪水的双眼眺望着远方。
我想,该被问及此问题的人,似乎更应该是我。我曾无数次地对世人及世界发问:这个世界究竟是个甚么模样?可这问题如今真问到了我的头上,我又该如何作答呢?这二十多年来,从我离开杂技团起到现在,我所见到的世界仅限于这个在世界地图上都难以标注得出来的小镇,而仅仅是这世界的冰山一角,便让我举步维艰,以致于让本该继续走下去的我变成了如今这幅裹足不前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原来的那个世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陈远毅紧紧靠在了陈奶奶的坟头之上发了话。
“原来的那个世界怎么了?虽说现在的这个世界是很反常,但原来的世界又怎么了?现在是现在,原来是原来,这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我发疯一般地惊坐而起,顺手一把抓起了陈远毅的衣领,要不是顾及他刚失去了亲人,我早就向其发起了惊雷一般的拳头了。
他却是异常镇定地从我手中挣脱了下来,依旧如常地靠在了坟头上,以一种看似羸弱无力的语气向我还击道:
“这话放在以前我是万万不敢说的,可我走了一圈后又回来了,我比较了一下现在和原来的世界才发现,现在的世界不就是原来的世界变过来的吗?其实一直只有一个世界,它就始终这一个样子。”
陈远毅的话让我砰然出击的拳头猛然停了下来,让我勇往直前的身体,向后退缩了起来,我朝他退了一步、又退了几步、又退了好多好多步……
我回到了杂技团,在明天之前。
来到了杂技团的大门前,我惊讶于福伯竟然没有出门来迎接我,而门内的福伯,却惊讶于此刻出现在门前的我。
“福伯,是我,我是二狗,我回来了!”我对着骤然色变的福伯解释道。
“我知道,我知道。”福伯一直躲在门后,通过半掩着的大门同我对话道。
“不用看了,福伯,就是我,我是二狗!”我一边向不停地打量着我的福伯继续解释着,一边挺起身子径直冲向屋内。
不料杂技团的大门关得比以前要紧得多,无论我如何地使力,都拧不过屋内的福伯。我不明白我是哪里让福伯感到这么害怕。这二十多年来,我与出走之日并无大异啊!有什么可怕的呢?
尴尬之于,我看着福伯伏在门上的那双经脉俱裂的枯手,透过紧密的门缝同他调侃道:
“福伯,你瘦了不少哟!”
“是,是,是……”他吞吞吐吐地揶揄道。
“那,不知师父和师弟们如今长得几斤几两了?”终是我这不知轻重的嘘寒问暖,敲开了杂技团的大门。事已至此,似乎只有提及杂技团的师父和师弟们,才证明得了我于这里的身份问题。
“进,进来吧!”福伯不时地打量着双手倒立行走的我,年过八旬的他一见我贴近了他,竟以脱兔之势迅雷而避了开来。
还不及我问及缘由,我手下不知几层的落叶便让我又要不禁向福伯发问了:
“福伯,院子里这多的落叶怎就无人打扫?”我且说着,手下“劈里啪啦”作响的落叶且作着。
“不行咯!人老了,扫不动了!扫不动了!”谈语之间,福伯连连应着时景干咳了几声。
“你怎么了?”我的话还不及出口,便听见有人的话先我一步突兀了出来:
“你又怎么了?福伯,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对着我们咳,有些东西是会传染的!”我依着声音看去,说这话的正是师父。
“师父……”我攀上前去。
“你……你,你,你……”师父在我面前全身皆栗地颤抖着,我仔细看去,师父头上顶着的那几个人也便跟着抖动着身子。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回来就算了,怎么可以还是那个样子呢?”紧接着师父的抱怨,师父头顶上的人的抱怨,也接踵而至:
“下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注意点啊!走点儿心!”
“……”
我又定睛看去那些说话的人:那是师父头上的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最上面的,便是我出走之时潜入杂技团的那三个小师弟。
“师父,咱们杂技团不再倒立了吗?怎么反倒叠起了罗汉?”我抓着师父的裤腿,扯着嗓子问道。
“行了行了!现在谁还流行倒立了?现在流行的是叠罗汉!你看叠罗汉多好,站得高,看得远,要不是你这三个小师弟的开导,我们到现在还是井底之蛙,什么都见不着呢!”师父一提脚,撇开了我的依傍。
我放眼望去师父头顶上的师弟们,再向着他们目之所及眺望而去,我深知,我又是如何看得见他们眼中的世界!一味地看着别人的生活,无疑便是为别人而活。杂技团的尊严,决不能由是破败。
我迅速整理好紊乱的思绪,可还不到我解释的机会,屋内歌舞升平的景象顿时叫我言不由衷。屋内的人似乎都被自己的理想冲昏了头脑,于是在他们的浑噩生活之下,脑袋想的,眼里看的,竟是剩下了理想——理想的生活。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正是一个常人乐道的喜剧。
我转身背过他们来到了门前,不知所措地瘫倒在了杂技团的怀里。我深感脊椎骨一阵阵的彻骨寒。从杂技团的院子里,吹来了一如既往的北风,而院子外的枯枝败叶,也一如既往地逆着风瘫在了院内。
我左手握着右手,右手握着左手坐着,院内的吆喝,却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