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里你去了哪里——《过客》（10）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人的细胞七年之后，所有的都会换掉。七年前说爱你的那个人，七年后已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他。七年前谁会想到七年后的事？七年后的今天，谁又能预料身边曾经历的、正经历的、将经历的人、事、物，是福还是祸？
　　七年来不知什么缘故，吴悠一直保存着赵强的电话号码，尽管她从来没有拨过。
　　相当长一段时间，吴悠真的差不多把他忘记了。城市里关于赵强的版本满天飞。有人说他贪污了公家的钱，关在上海的一所监狱里，还有说他在青海或新疆，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哪里。
　　
　　2002年，吴悠第一次见到赵强时，他精瘦干练，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吴悠虽然是个非常注重第一印象，几乎一见定生死的人。说实话，吴悠对赵强这个第一印象不错，但是因为一件事让吴悠对他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印象。
　　那时的吴悠还在事业单位上班，事业单位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评职称。第一年，要评八个人，吴悠排名第三，结果被刷下来了；第二年评时，有二十个人的指标，吴悠排名第八。旁人就点拨吴悠，你要去找人，要到上面去找人。不找人，你排名在前，怎么会可能评上呢？
　　当时赵强的哥哥赵清云是沅州市市委副书记。吴悠通过熟人找的赵强，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2003年的夏天，公布评选结果的时候，吴悠又一次没被评上。吴悠第一次打电话给赵强，就是因为这件公事。
　　“怎么这次评选又没有我的？”
　　吴悠不知道那个时候赵强跟莫莫离婚后，正消沉在澳门赌场豪赌，一掷千金的时候，完全忘了她这档子小事。当时在吴悠小小的世界里那可是天大的事。赵强当时也马上给他哥哥赵清元打了电话，赵书记说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如果早个十天说，在名单还没有正式公布的时候，还可以有机会评上的。
　　所以那个时候吴悠对赵强的印象就非常不好，害得她以后每一年都少了几千大洋。第一次见面时的迷人笑容，也变成了一种花花公子的做派。
　　后来断断续续的，听旁人说起了赵强这几年的经历。在吴悠的眼里，也是如清风吹过，没有一点涟漪。因为那时的赵强于她，毕竟是一个旁人，从来没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交集。
　　虽然2003年第二次见到赵强时，那是几个朋友相聚着去唱歌。听朋友介绍他时，听音把他的名字也存错了，存成了赵翔。
　　正因为吴悠把这个手机号码一直保留着，2009年微信流行起来，蹦出来了一个微信添加好友请求，一看是赵强，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加了。
　　
　　“多年不见，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许多的事也许多年后才能开解吧。以前，吴悠只隐约听说赵强欠了六十多万的债。
　　赵强在澳门输完了所有的钱之后，他一个人来到了山东济宁市。他的父亲气得发疯，家里人都是急的。
　　他的哥哥赵清元无数次打电话让他回来。
　　“强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有我给你做主。你这样一走了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听话，先回来，你爸爸和大哥大姐都快急疯了……”赵清元像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慰他曾经当过局长的弟弟。
　　还是没有回应，但可以清楚地听到赵强在电话里低微的啜泣声。
　　“强子，再说一遍，我现在是沅州市市委副书记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能替你做主，你放心大胆地回来。你爸爸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饿得都走不动路了，实在没有那个决心再上学了。是你爸爸替我交的学费，是你妈妈用全家省下来的口粮一直让我坚持读完了中学，才有了以后那个清华本科和北大研究生。这些你都是清楚的，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过去你一直把我叫哥，现在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这个当市长的哥哥说说呢？强子，你还要我说什么？强子……强子……”
　　好在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不知又要急成什么样子。所以有时候，人不在世上倒也是幸福的。活着的人心里的那份煎熬，死的人是感受不到的，那刻骨的煎熬倒是不如死了干净的。
　　
　　刚到山东时，赵强就被困在火车站了。因为他刚挤出拥挤的出站口时，放钱的袋子就被人掏了一个洞。待他有所觉察时，那个可疑的男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赵强只好给山东的战友打了个电话，他把他领在这成群结队的民工潮里。
　　忍不住也要忍，无法忍受南腔北调，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的人身上所发出的体臭和汗味。在这十几个人的工棚里，他们拿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因为他天天要洗澡，与他们格格不入。他实在受不了了。
　　退缩吗？退缩吗？马上从山东转回家，就这样算了？委屈的，委屈了，受罪的，也受过了。每个夜晚，想想自己的委屈，他一次次地问自己，一次次地责备自己，藐视自己，又重新整合自己。
　　那晚吴悠问他，这些年过得可好？他说一个孤家寡人，离婚了。吴悠说你若真把我当朋友，告诉我你外债还有多少？那年的夏天，真是热得人无处躲，无处藏，热得赵强简直真不能活了。
　　
　　举目无亲，沉默了一会儿，赵强突然想给这个远方的家乡的女人诉说他心中的苦闷：“还有近四十万！不过我真的沒有怕过！努力明年全部还结束！就是害了很多亲人朋友，特别是我的儿子，心里不是滋味！谢谢还有我！天大的事！先静一下！捋一捋头绪迎难而上！我最多外欠两百七十多万啦，现在才知道犯错是多么可怕！”
　　我们都是那样地孤独，但是我们却不被人同情。或者，就是有人同情我们，也只能是悄悄地藏在心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我们也习惯了孤独。一个男人知道错了，诚心改过，也难能可贵，特别是见过他以前那么风光的日子。世界上只要能用钱摆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世事已非，中国人讲命，到了一定年令，经历过辉煌，走在人生的最低谷，坐过真实的亚洲最大的悬崖边的本质过山车，也正坐着人生的过山车路过低谷，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时的吴悠何尝不是在人生的低谷？初恋的失恋打击后，吴悠是个不信命的人，不信龙虎相斗，她仍找了一个属虎的平常男子结了婚。不同的观念，男子的自私，让吴悠忍无可忍，净身出户，离了婚。房子，财产，吴悠都没有要，只带走了她的宝贝女儿童童。
　　
　　时隔七年不见，那是他们第一次长久地聊天。吴悠少不了说起她现在的少许状况，也问起他的前妻莫莫。
　　赵强听了她的状况，大吃一惊：“你不会也跟我一样吧？我希望不是！在外打拼好辛苦啊！很少跟她再有联系，很少！我太忙啊！我觉得没必要再去寻找什么！现在这样没感情压力。既然选择离开，没必要再联系。“
　　吴悠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很同情莫莫的情况：“很简单，一句话，你还在乎她吗？在乎，就把她的心捂热了。真沒有感情了，当亲人，毕竟是你儿子的妈。女人，最在乎得是感情，第二才是金钱。人家这么年轻，你凭什么把伤痛留给她一个人？多对她好，做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赵强沉思了一会，回复道：“有道理！听你的，我会照做，还是让她有些受苦。离开就是给她最好的爱！我不想让我的女人受苦！”
　　吴悠一听这句话，为莫莫生气了：“她跟你吵闹，还是在乎你。我女人的感觉，话直你不介意。你们男人啊，伤害了一个女人后，总是觉得离开，让她冷静是最好的办法。”
　　赵强沉默了很久：“我承认，有一部分错在我。本来就是啊！痛得让人窒息！但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回头的路也不好走啊。”
　　“慢慢走。”吴悠见到赵强对莫莫的态度，对他更没有什么好感了，懒洋洋回了三个字。
　　“我自找的！我不能埋怨任何人！”赵强发了这些字之后，一个月就再没有音讯了。
　　吴悠的话像刀子一样深深插进赵强的心里，因为他想起了莫莫。
　　
　　离婚两年后，有一次赵强突然在电子邮箱里看到了莫莫发来的一封e＿mail：
　　“强，我是那么在乎你，可是现在要加上两个字：曾经。我曾经把你当成我的天，我也知道你在外打拼很辛苦。可是，在无数个深夜里，孤寂的我孤枕难眠。有时我好想你，但是你不在我身边。以前的你多浪漫，每次晚上下班后，你都开着车来接我，看到同事们说，哇，你老公好帅气好心疼你时，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怪我自己不珍惜，耐不住寂寞，我还拿着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为他买了钢琴、房子。强，我知道你不会再接受我，只求你看在儿子毛毛的份上，我们复婚吧？”
　　赵强想起了那个屈辱的晚上，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那个夜晚，所以他没有答应莫莫的复婚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