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豆蔻俱乐部——人力车夫——意外重逢

　　（5）白豆蔻俱乐部
　　白豆蔻俱乐部，是典型的俄罗斯风格建筑群，要是在白天，一走上笔直的白桦树林荫大道就会看到绿茵掩映中的深红色帽盔式的大屋顶，那是正厅，正厅后面是一排米黄色的二层楼，给人和谐幽静之感。而当夜幕拉开之后，帽盔式大楼顶便如同一座墓穴顶壳，林荫路和建筑群在路灯下便显得光怪陆离，令人不寒而栗了。
　　这里原是白俄贵族老彼得的房产。老彼得上交官府，下结各界。刁钻灵活。为了支持“大东亚圣战”，他无偿地将这座建筑奉献给军事当局。为了取得各界的好感。他又积极参与社会慈善事业，修桥补路，赈济灾民。三年前，他被选为侨民商务会会长，近年又在“献纳”铜铁器皿中起了带头，亲自指挥，将屋顶铜铁饰物拆了下来，又亲自驱车送到当局，因此被授予“康德皇帝”亲书的奖状。从此身价倍增，名声更加显赫，这座捐赠的建筑物，仍沿袭老彼得的旧称“白豆蔻俱乐部”，只不过，当初向侨民和商界开放的，现在成了关东军驻W市的中级以上军官寻欢作乐的地方。
　　晚上九点十分，沈丹羽匆匆赶到这里。碰巧当天是“慰安日”，日军当局用专用车运来十几名“慰安妇”，到这里供军官们蹂躏。一些受青睐的便衣特务也不例外受到优待，进进出出比较随便。
　　沈丹羽内心忐忑不安，沿着林荫路，跟着几个身着西装革履的人走进了大门，并没有见到一个有意等待的女子。他的手在衣兜里紧紧抓着那只绿翡翠马，不知不觉手心已湿漉漉得了。
　　他不敢贸然打听，又不能轻易走开，只好站在鼓吹“圣战功绩”的画廊前观看。这时他听见从前厅中传出女人的笑声，接着走出四个穿白上衣黑裙子的女人。只听一个人尖声地喊：“香子，等一等！”随着喊声又走出一个女人，嘻嘻哈哈向林荫中走去。沈丹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一声：“香子小姐，请留步。”高挑个停下脚步，转眼乜视了一下，回头和另几个同伴说些什么，才转身走来。
　　“您找我，先生？”她问
　　“请问，你是长岛香子小姐？”
　　“是的，您是？”
　　“沈丹羽，长岛先生让我来……”
　　“请跟我来。”
　　香子带他穿过门厅来到后院，又走上二楼走廊，走廊里灯光暗淡，倒很清静。
　　香子打开一扇门，14号。
　　“沈先生，请坐。”进了房间，香子打开电灯让座。
　　“香子小姐，长岛先生让我找你……”沈丹羽急于道出真情。
　　“对不起，沈先生，我们素不相识……”香子这一句话提醒了沈丹羽，他连忙掏出包翡翠马的手帕包。香子接过手帕，打开一看，吁了一口气说：“叔叔走后，我就盼望有人来取那件东西，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说完走到梳妆台前拉开小抽屉，拿出一把钥匙……
　　“咚咚咚……”有人敲门，沈丹羽和香子大惊失色，香子慌忙把钥匙放归原处，又将手帕包塞到沈丹羽手中，示意他快躲到落地窗帘背后去。这才弄开发辫轻声问：“谁呀？”门外没有声音，香子悄悄拉开门，探头一看，走廊里并不见一个人影。突然，隔壁房门一开，走出一个女子，叫了一声：“香子！”然后又转身对房门内说：“请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拉上房门，走进香子房间，轻声问：“有人吗？”香子欲言又止，引起对方淡然一笑，“刚才我和川岛上楼，看到一个人站在你的门前，一转眼就不见了，我猜想你房间里藏着……”
　　“刚才是你敲门？”香子连忙问。
　　“是我，怕你不在屋内，再闯进什么坏人……”
　　“那就谢谢你了，代子姐。”香子这才轻松地笑了笑：“我就自身一人，除去寂寞，一切都是正常的。”
　　“那就好了，我走了，川岛来了，不能不去应酬。”代子走到门口又转身提醒她：“哎，不要忘了宫淳将军的约会，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专车请你呢！”代子说完走了。
　　香子关好门，沈丹羽也走了出来。他忧心忡忡地说：“我必须尽早离开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叔叔现在哪里？他好吗？”
　　“长岛先生……”沈丹羽脸现悲色，哽咽着将长岛之死及死前嘱托简要的叙述了一遍。香子珠泪骤下，悲痛至极：“我早想到他会这样的。沈先生，我就将叔叔的东西给你，望你不负所望……”说着又要去拿钥匙，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笛声，接着又传来了自下而上的皮靴声。
　　取东西来不及了！沈丹羽推门而出……
　　（6）人力车夫
　　沈丹羽走出白豆蔻俱乐部，一穿过林荫路，便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晃动，他警觉地意识到，有人在跟踪！
　　沈丹羽瞅瞅显得格外空旷和隐森的马路，心里一急，撒腿跑了起来，想跑过街口，溶入商业区和人流中去。
　　沈丹羽拐过路口。路边有个人力车，车夫披着号衣，坐在车板上。车夫一见沈丹羽气喘吁吁跑来，霍地站起来，向他招了招手，沈丹羽身不由己地靠上前去。车夫说：“沈医生，我知道你，你给我看过病。”然后将号衣披到沈丹羽身上，一努嘴，说了句：“前马路等我。”说完就向斜胡同跑去。后面追的人这时已拐过路口，朝这边跑来。沈丹羽连忙穿好号衣，弯下腰假装收拾车子，用眼角瞟着来人，那两个人瞄了他一眼，正要问话，这时听到胡同里咚咚的跑步声，对望了一下，便向胡同里追去。
　　“人力车，过来！”对面有人喊。沈丹羽本不想理他，谁知叫车人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妈个X，不快过来。老子宰了你！”一个女人肉麻地说：“哎呦，干嘛生怎么大的气呀！我这就跟你去不就得了。”说着浪声浪气地笑了起来。
　　黑影里走来一男一女，男的一瞅就知道是警察狗子，女的肯定是桃花巷里的窑姐。沈丹羽一想，真活该碰上了，不拉非惹麻烦不可。这一男一女上了车，就抱在一块。
　　“乖乖，你先在被窝里好好等我，可别着急哇……”男的说：“我到前马路口下车去局里看看，然后就回去，咱俩好……”
　　“不，我还要去找王二姐呢。”
　　“不行？哪也不能去，后半夜全市大搜铺，你要是被抓去蹲‘篱笆子’（大狱），这白皮嫩肉的.一分钟我都心疼。”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沈丹羽一面拉车一面焦急地想：看来情况不好，和香子没能接好头取回东西，现在只能去找哥哥的朋友白俄华西里去，打听一下情况再说。想到这儿他加快了脚步，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幸好一到前马路，男的下车叮咛女的几句就走了。沈丹羽瞅着男的走远了，便问女的：“你到哪儿？”女的一瞥嘴，拉长脸说：“松川街。”
　　“我要收车了，你的路远，我去不了”
　　“怎么？看老娘好欺负呀！你不撒泡尿照一照，这东半片，哪个敢惹咱老娘？”
　　这一骂，沈丹羽也恼火了。这大半夜压在心里的愤怒，正要喷射而出，肩头有人一拍，回头一看，原来是车夫，一面拭着嘴角的血，一面接过车把：“太太息怒，我这位兄弟年轻火盛，请多担待，我这就送你去……”
　　“大哥，你……”沈丹羽心里一热。
　　“甭说了。我心里清楚，今后还会碰着的，你快离开吧……”说完接过号衣拉起车就走了。
　　望着人力车的背影，想着一天来的风风雨雨，沈丹羽觉得自己底气增强许多。
　　走到繁华街道，行人多了起来。还不时有轿车、马车通过。走着走着，沈丹秋突然站住了，前方不远处的暗淡灯光下，站着两个人，沈丹羽一眼认出，就是追踪他的人。沈丹羽心里一紧，撒腿就跑，那两个人大声喊叫追了上来……
　　沈丹羽异常紧张的神经快要绷断了，他脚步还很乱，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一辆小汽车在他身旁嘎然而止，沈丹羽下了一跳。
　　
　　（7）‘意外’重逢
　　“丹羽！”一个女人再喊自己的名字，沈丹羽猛然站住，双腿不住的发抖。
　　“你怎么了？快上车！”随着话音，车门开了，伸出一只手，把他拽进车内，车门随后砰地关上，小汽车又开动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银铃般的声音。
　　沈丹羽望望眼前这位救命的女郎，好像很面熟，但一时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啪”车内一盏乳白色的小灯亮了。
　　“这回看清楚了吧？三年多不见，我变成丑八怪了吧？要不怎认不出我了……”又是咯咯的笑声。
　　沈丹羽猛地想起，她是新京医大的同学，誉满全校的校花，人称假小子的混血儿。他稍带歉意地说：“玛——莎，是你！”
　　“是我，三年不见，想不到……”
　　“想不到，确实没想到。”
　　“早把我忘了吧？唔！”玛莎歪着头半嗔半娇地努起诱人的小嘴，飞了他一眼。
　　“不，不是，是我走的太急，车里也暗……请原谅。”
　　“没什么，这倒是蛮有趣的，美丽的公主碰上江洋大盗，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玛莎诙谐风趣地说，说完扑哧一笑，然后又问道：“老同学，你这是咋的了，风流公子一下子变成丑小鸭了？”
　　听这话，沈丹秋羽猛然注意到自己衣冠不整，血迹斑斑，十分尴尬。
　　“请别介意，不过请你告诉我。是抗暴？还是与情敌决斗？胜负如何？”
　　“不，不是……”沈丹羽想打消对方的疑问，一时又搜索不着可以掩饰的词汇，便支吾起来。
　　玛莎吃吃一笑：“呦看来这场战争可真够味儿的，我真羡慕……
　　“羡慕什么？”沈丹羽诧异地问。
　　“羡慕那位小姐，能有你这么一位护花神。”
　　“别开玩笑了，玛莎，没那么回事。”
　　“好了，既然不愿意奉告，我也不强求了。那总该告诉我，你现在想上哪儿去？”
　　“回家。”
　　“回你的诊所，对吗？”
　　沈丹羽心里一惊，他不明白这个混血女子又多年未见，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诊所的。玛莎在毕业前夕不知去向，而他开诊所则是毕业后第二年的事情。
　　小汽车又行驶了一段路程，停在了丁字路口。
　　“谢谢你，我下车了。”沈丹羽说着要开门下车。
　　“别动！你看——”玛莎指着远处的诊所，沈丹羽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诊所门口，灯光摇曳，人头攒动，嘈杂声此起彼伏。
　　诊所门打开了，几个警察推搡着一个人向警车走去。沈丹羽认出被抓的正视自己的助手小何，便想推门下车，被玛莎一把拽住：“干什么？别人进去顶多受点皮肉之苦，你要进去怕是不那么容易出来了……”
　　“那也不能看着他……”
　　“你，是去送死！”
　　“那？”
　　“你现在应该躲一躲，然后再做商议！”
　　“到哪儿躲？”
　　“先别问？”玛莎一口回绝了，在学校里玛莎自持聪明伶俐，主观固执是出了名的。
　　丹羽此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听天由命了。玛莎驱动轿车一句话也不讲，时明时暗的光线衬托出她那副特别魅力的面孔，两眼放射出深不可测的目光。
　　突然，玛莎用肘子碰了沈丹羽一下，沈丹羽一怔，把目光转向了她。
　　“注意后面！”玛莎轻声说，不知什么时候，有一辆小汽车不急不慢地跟了上了他们。“你趴下，不要露头。”
　　沈丹羽抓住玛莎手臂：“你停车，让我下去，我不能连累你。'
　　“别说傻话！”玛莎面色严峻。
　　沈丹羽还欲争辩，见玛莎愠怒的神情只好作罢，弓起了身子。
　　玛莎从反光镜中看见后面是一辆黑色的无牌小轿车，像幽灵似的时隐时现跟踪着，玛莎若无其事地驾驶着车，拐入一条南北大街，在行驶到十字路口时，正好有几辆大货车横穿马路。玛莎急打方向盘，抢先冲了过去。
　　黑色轿车一看也想抢过去，但货车一点也没给它让路。直冲过来，幸好无牌号轿车灵活一闪，紧贴着卡车车厢刹住。
　　这时从暗地里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大个子，气势汹汹地挡在车前：“你他娘的，瞎了眼了，要找死！”另一个矮子，抡着手中的木棍也怒骂着：“你娘个X，你不要命了！”咣当一声一块车窗玻璃碎了。玻璃正飞到司机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上流了下来。可他依然大度的双手一抱拳，做一个释然的表示，然后启动车子想走。高个子向身旁人一使眼色骂道：“怎么？想溜，没那么便宜。”说着揪住司机的胸口，就往外拽。
　　这边一场恶斗不可避免了，那边玛莎早就将车子开过两条街了。
　　“直起身吧！”玛莎神情自若地说着，回脸看到沈丹羽忧心忡忡不停往后看的样子，扑哧一笑：”怎么还为那个司机担心呀？嘻嘻，好一颗善良的心！“
　　沈丹羽直起身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他十分敬佩地看了看玛莎，再向外看看，已经到了郊外草外丛林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