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学习不好，父亲也不管我，但是他管我的成绩。他脾气不好，知道我考不好后，就会拿着我的成绩单，用裤腰带抽我。
　　那一次，我又考了个零分回去，其实，我并不是零分，而是懒得做题，根据以往的经验，瞎蒙胡扯也能得个二十多分，所以我只能拿着这个不真实的成绩回去。我父亲可不管我考了还是没考，也不听我的解释——反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只认成绩，这让我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
　　尽管父亲从来不过问我在学校的情况，可是当他知道我没考好后，就会狠狠地揍我一顿。
　　
　　当我背着零分的卷子回到家后，我轻轻地打开门，一溜烟地奔到屋子里面放下书包，拿出一本书作样子地看。因为心中忐忑，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放肆地看电视。
　　直到吃饭的点，他也没有我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细心一点的话，谁都可以看见我一反常态的样子在看书，肯定没什么好事。可是他没有发现，他从来不会过问我的情况，也不会关心我，尽管他是我的爸爸，是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我们坐下来吃饭，席间，他拿出半瓶白酒，摆了一个酒杯，开始自己小酌几杯。待到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这时，他腰间的手机响了。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的，我还在暗自窃喜，他没有发现我隐瞒成绩。当我口中含着饭，手里夹着菜，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已经挂了电话，转身向后面看了几眼，四处张望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他提了提裤子，开始解腰带。看到这一幕，我才知道那是老师打来告状的电话，考零分的事实已经败露了，我在心中大呼不妙，身体站起来转身就跑。
　　他见我这副反应，更是证实了老师刚才对他说的情况。他顾不得腰间的皮带了，迅速从原先的位置上向我冲过来，用他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来不及逃脱的我，拽了回去。
　　我反应不及，一个四脚朝天，仰面翻倒在地上。
　　
　　一旁的后妈和凌萱，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一大跳。后妈放下手中的碗筷，想问明是什么情况，却被他一声呵斥回去，吓得她不敢说话，悻悻地走了。凌萱端着一个小碗，嘴里咬着筷子，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她就那样看着我在地上哆嗦着——我被他愤怒的神情吓坏了，一直发抖——我努力地往靠墙的地方靠近，我坐在地上，双脚蹬着地面，艰难地向后移动。
　　我看到他两眼冒着血光，一直瞪着我看，一边用脚，踹我正在爬行的身体，一边用手解皮带。
　　等他拿到皮带后，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屠夫，我则变成了没有丝毫攻击力的，被他踩在脚下的羔羊。
　　那天晚上，我的邻居们又仔细聆听了一遍，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我的哭喊声。
　　我使劲的哭嚎着，希望有人能来救我，那喊声惊天动地，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当然，每当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也有人试图制止他的对我的暴行，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但是当他拎着把菜刀，像个战神一样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前时，就没人敢说话了。
　　
　　当他收起皮带，在酒精带给他的麻痹中沉沉睡去后，我身上那一条条血色的痕迹开始显露出来，慢慢突起，因为恐惧而忘却的疼痛，开始慢慢遍布我的身体，身上的疤痕，愈加的清晰和刻骨。
　　我一个人瘫坐在客厅里，低声啜泣。一旁的凌萱慢慢朝我靠过来，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我。
　　窗子外的阳台上，有月光冷冷洒落，映衬着房间里凄冷的我。
　　许久之后，凌萱皱着眉头问我，修远，疼吗？她的两只小手，在我身上那些已经冷却的血痕上触摸。嗯，我点着头，哽咽地告诉她，刚刚停歇的眼泪，更是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把我揽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有些难过地告诉我，下次跑快点就不会挨打了。
　　那天晚上，她搂着我，我依偎在她的怀里，睡着客厅的沙发上。
　　
　　在以后的许多次挨打的经历里，我听了凌萱的建议，努力让自己跑的更快一些，躲避父亲的鞭子，而他总是比我更快。凌萱告诉我，跑不过就别犯错了啊！这样也不会被打了。
　　每当我想起这些时，我记得最清楚的，最让我有所感触的，竟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凌萱那张抱着我时，显得心痛的脸，是她的体温带给我的温暖，是她的话语带给我的希望。
　　我永远不能忘记，她抚摸我身上的伤痕时，眼角轻轻滑落的泪水，她双手颤抖着帮我擦干眼角的眼泪……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带给我的关怀和爱。
　　
　　每天早上，她都把我收拾好书包，帮我背上后，我们一块去学校。
　　路上，她不说话，只有我在“叽叽呱呱”讲个不停，她总是微笑着听我讲那些幼稚的事情。或许，那时我们还不熟，还不够亲近。
　　后来，当我们熟络了之后，每天都在放学的路上打闹。我总是喜欢在她背后扯一下她的马尾辫，待到她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跑得老远了，留下一个得意忘形的背影给她。
　　她在后面追我，齐修远你别跑，她扯着柔弱的嗓子在后面喊。“我不跑，你来追我啊！”说完我跑得更快了。一路上我笑的没心没肺，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嗨！你再跑，再跑我就告诉你爸，你又考不及格了。”她在后面喊道。
　　“去吧，去吧，反正我挨了那么多次打，也不差这一回了。”我继续在前面挑逗她。
　　她总是拿我的小秘密来微威胁我，却从来没有出卖过我一次，我总是轻轻扯她的头发，她也从来没有追上过我。
　　
　　晚上。
　　回到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前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吃的是泡面。凌萱来了之后，她帮我做饭，做的是煮泡面。
　　做好之后，我们俩一人端着一个盆，坐在阳台上。外面灰蒙蒙的一片，我问她：“姐姐，为什么今天没有月亮啊？”
　　“天还没黑呢，傻蛋！”
　　“你看，路灯都亮了，月亮怎么还不亮啊？”我指着外面的路灯问她。
　　“外面是阴天啊。”她吸溜进一口泡面说：“你真傻，怪不得每次都不及格。”
　　“你看，我不傻，”我把脑袋横在她眼前，敲着脑壳告诉她：“阴天就没有月亮吗？为什么上次就有呢？怎么是阴天呢？”
　　“阴天当然没有月亮啦，我怎么知道怎么是阴天啊？”她在我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还说你不傻，这都不知道。”
　　“阴天会下雨么？上次都没下。”我把手伸出窗外，做出准备接雨水的样子问她。
　　“会的，雨下过月亮就出来了。”她微微仰起下巴，仰望着天空对我说。她对着天上凝视了许久，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天上有吸引她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凌萱小小的年纪，会有那么多忧愁。她时常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抬头看着天空发呆，我就跟着她一块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摸索不出个名堂来，就转而看她发呆的样子。就在那时，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所闪过的忧愁就全部被我捕捉到眼睛里。
　　她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在她的边上不停地问问题，骚扰着她，她的思绪却一直沉浸在天上，没有理睬我，只给我留下一个安静的侧脸。
　　等到我将她骚扰到不耐烦的时候，她转过身，举起攥着的小拳头对我说：“呀！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再问我就把你扔下去。”
　　“哈哈，你抱不动我！”
　　她将右脚的鞋脱了下来拿在手上：“那我就把你踹下去！”她将那只脱了鞋的脚对准我，脸上一副戏谑的表情。
　　她将脚伸向我的时候，我趁她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地抓住她的脚，脱下她的袜子。我把袜子举过头顶，将她丢到后面，跳着对她说：“来抓我啊！”
　　她手上拿着鞋，一条腿着地，跳着，蹦着追我……
　　
　　凌萱的额头上以前是没有伤疤的，在那道令我记忆深刻的疤痕，出现在她额头上之前，她还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当那道疤痕，烙印在她的身体上的时候，也将深深的愧疚烙印在了我的心间。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路边的玩具店新出了一款游戏机，是最新款的，我的很多同学，都向我炫耀过。当我看见它时，眼睛就紧紧定在了上面，目不转睛地将它的按键和屏幕看了个遍。最后我将目光定在它的价格上，望着高昂的价格，我在心里想着我要攒多少天的钱才能买到它。当我算出结果时，失望就伴随而来，当我攒到可以买那款游戏机的钱时，它都已经落后两代了。
　　我又开始思索，回忆着父亲上次给我买玩具是在什么时候。然而我翻遍所以记忆，都没有找到关于他给我买玩具的印象。他从来不会关心我，从来不会，哪怕是最便宜的玩具他也不会给我买，并不是不舍得，而是他对我完全没有爱。
　　边上的凌萱拉着在一旁发了许久的呆的我，她走在我的前面问我：“你想要那个游戏机吗？就是你刚才一直看的那个。”我点点头，对着她“嗯”了一声：“可是我没钱啊！”我无奈地对她说。“你要是信我的话，姐姐和你一起攒钱买。”她对我承诺道。
　　我心里十分不愿意，因为等我攒够钱的时候，那个游戏机早已经过时了，不仅没办法向别人炫耀，而且还会被别人笑话。我对她说：“好，一块攒吧！”虽然有些违心，我还是这样回答了她。
　　
　　那天晚上。
　　回到家中，我对着电视发呆。我想起了白天在店里看到的游戏机——全新的按键，——比老版的屏幕大了好大一圈。我又想到，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同学是个肥脸的胖子，他家开了个超市，里面就有这种游戏机，他拿着那个崭新的游戏机出现在我的面前时，嘴里不停的夸赞，他知道我从来不买玩具，就一直在我面前和我聊里面的内容，成心想让我嫉妒；每次他都讲我不知道的游戏，然后大呼一声：原来你不知道，那我给你讲吧。每次向我讲的时候，他都会添油加醋地描述他的技术有多么高超。明明知道他是在炫耀，不争气的我还是表现的很羡慕的样子听他讲，他一见我这副德行，心中的虚荣心满足了大半，然后他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向我讲他家的玩具。我知道只有我表现出羡慕他讲的东西时，他才会接着给我讲更多的东西，所以我表情很夸张的看着他，只恨上帝没有在我的后面安一条尾巴，没能展示我更多的表情。
　　选择卑微的姿态，是现实所迫，如果有任何可能，我也愿意表现出我的自尊。
　　我不仅知道他家卖玩具，还知道他父母将他玩过的玩具，包装袋全部留着，等他玩尽兴之后，再包装起来，放到柜台上卖给别人。当我知道这件事后，我就暗自决定绝对不会到他家买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