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像镜子一样，破碎的家庭不会映射出完整的爱，但有些感情，却在破碎的苦难中显露出伟大的影子。
　　——幻光
　　
　　第一章
　　
　　那年，我上初中，学校就在我家对面。
　　我去报名的那天早上，是阴天，天空中没有太阳，四周灰蒙蒙的，不纯净的黑夜还遍布在空气中。学校门口的那两排香樟树夹成的小道，弥漫着氤氲的雾气，空气湿漉漉的，好像结了冰一样沉重，吸进肺里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天才蒙蒙亮，公路上还开着昏暗的路灯。因为雾气太大，薄弱的灯光没有丝毫的穿透力，只在大雾后面留下一排闪烁的亮点，朦胧而又飘忽。
　　浓重的雾气，压迫着清晨的阳光，压迫着尚未完全到来的黎明，也压迫着人们心中的希望，遮挡着前方的路途。
　　从那一天起，我的心中有了一场大雾，在我内心深处吞噬着我的希望，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萦绕在我的心间，久久不散。
　　如果我不走出阻挡我视线的大雾，我将继续迷失，寻不到未来的出口，在泥潭中一直挣扎，失去自己，失去一切，失掉所有方向……
　　
　　在我上初中的几个月前，我那个酗酒的父亲跟那个好赌的母亲离婚了。其实，也算不上离婚，在我的记忆中，他们都不曾结过婚，又怎么离婚呢？
　　他们没有结过婚，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后妈。
　　我的亲生母亲去世没多久，我父亲就带着一个披着一头干净利落长头发的女人，和她那个长得高挑的女儿，做我的妈妈和姐姐。（在我幼时的记忆中，对母亲的记忆寥寥无几，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在关于亲人的范畴里，母亲的概念对于我来说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她的存在与否，我并不是特别在意。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监狱，一次是在太平间。在监狱里的时候，她抱着我的头，将我的身体揽在她的怀里，她的下巴紧贴着我的头，还不时用脸在我的头发上磨挲。她哭的泪流满面，撕心裂肺，我则站着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还不知道她是我的妈妈，当我知道后，我还是无动于衷；第二次的时候，我看见她躺在一张纯白的床上，从头到脚都被一条白色的被单掩盖，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我父亲想让我为她哭，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哭。后来，我才知道，她真的死了，可我还是没有哭。）
　　
　　对于我的后妈，我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对于一个没有母亲概念，一个不曾感受过母爱的孩子，我对后妈这个词汇并不反感，当然，也生不出多大的好感。无缘无故多了一个母亲，对于我这个等于没有妈妈的孩子来说，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对此，我完全不在意。
　　相对于“妈妈”，我更希望有一个姐姐。
　　我不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妈妈，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夸过他们，我也从来没有在他们口中得知过母亲是有多么好的一个存在。他们提到最多的无非是，他们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带着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玩，他们的哥哥或者姐姐有着令人十分羡慕的成就，最次一级的哥哥或者姐姐，也带他们买过玩具和零食，给过他们一点小小的关怀。
　　或许，我只想要一个姐姐，就像别人家的孩子的那样的姐姐。可以帮我写作业，带我出去玩，带我买零食……可以给我讲很多我以前没有听过的事情，然后，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名正言顺并且骄傲的宣布：我也有姐姐！我的姐姐带我干了什么，我的姐姐有很多让别人羡慕的东西……以此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
　　我不知道，是我比较幸运，还是全天下的姐姐都很好。
　　我后妈为我带来的那个姐姐，真的就像是别的孩子口中说的那样好，最起码对我是这样的。
　　
　　见到她的那天下午，她站着门口，头微微向我倾着，背后的马尾辫，像一根光鲜亮丽的小尾巴一样，在阳光下轻轻地晃动着，像是一副美好的画一样。她微抿着嘴唇，眨巴着眼睛，额头上显露出疑惑的样子问我，嗨！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出于对陌生人的恐惧，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知所措地站着她面前。
　　她从口袋里摸出三颗糖，攥在手里，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吃这个吗？给你。她将攥着的手张开，把糖晾在我面前。我先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然后伸手过去，小心地拿了一颗，声音很轻的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我剥开糖放在嘴里，她也尝了一颗。她把糖果放在舌尖上，慢慢地让它融化就像幸福慢慢地融进她的身体一样。
　　我急于把所有的甜味都吸纳进舌头，就嘎嘣嘎嘣地把糖果全部嚼碎，使劲掠夺着糖果带给我的甘甜，不一会就吃完了。她把手中剩下的那颗糖递了过来，诺，这个也给你。我这一次我没有磨蹭，豪不犹豫地接了过来，接着大口地嚼着糖。
　　
　　就这样，因为两颗糖的缘故，我把她当成我的亲姐姐一样看待。
　　她叫凌宣，跟她妈妈一样姓安，她有一张精致的脸蛋，一双明亮的眼睛很大，微微闪烁着一点点光芒，玲珑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配上清秀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美丽和可爱。
　　她留着一袭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直披到腰间，额头上有一道令我难以忘记的细长的疤痕，像是被斧子凿开的木偶一样，贴着她的头上，有几分骇人。还好，她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一直延伸到眉间，就像是天使的翅膀一样，为她掩饰了不完美的地方，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道伤口，没有留下一丝破绽，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对我美丽的姐姐，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对她说，一定要贴在她的耳边亲口对她说，姐姐，你真漂亮。亲爱的姐姐，我爱你啊！你知道么，我一直都爱你啊！
　　
　　凌宣不仅有着姣好的面容，声音也特别动人，一听到她婉约而又轻柔的声音，就能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动和温暖。她给我的每一次关心和问候，她那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让现在的我无比怀念。时至今日，我都还能十分贴切和真实地体味和感受到，她叫我名字时，带给我那种温馨和幸福的感觉。
　　她宛若天籁的声音，直到今天，我都清楚的记得：
　　“嗨，小不点。”她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大叔对我说：“你要吃那个么？”“是糖葫芦啊！我要，我要，糖葫芦特别好吃！”她拉着我往马路对面走去，我边拍手边对她讲，嘴里还絮叨个不停。
　　她问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叔叔，这个怎么卖?”“一块钱。”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来，买一个，给你钱。”她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块钱，也是唯一的一块钱递给了那个大叔。
　　路上，我吃着糖葫芦，她看着我吃。“好吃吗？”她问我。我咬下一整块山楂，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告诉她：“好吃啊！”等我嚼完后，我问她：“姐姐你不吃吗？”“我看着你吃。”她说。
　　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后，她看着我说：“好吃吧！慢点吃。”“你也吃一点吧。”我直接把剩下的部分递到她眼前，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
　　她接了过去，轻轻咬下一块，含在嘴里，等她吃完后，她对我说：“是不错，你接着吃吧！这些都是你的了，我看着你吃。”就这样，我每天放学都可以吃到一串糖葫芦，而她每次都只尝一块。
　　后来，很多同学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既漂亮人又好的姐姐。我也十分庆幸并骄傲地叫着她姐姐。
　　
　　自从我后妈来到这个空旷又冷漠的家后，相对于以前来说热闹和有趣多了，也开始像一个完整的家。虽然，后妈不是一个贤惠的女人，但是她对待凌宣和我还是有一个母亲的样子的，只能说她不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母亲，但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因为她给了孩子最基本的爱。后来，我终于肯叫她妈妈了，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如果可以，现在的我还愿意叫她一千次，一万次，我愿意一直叫她妈妈。
　　
　　我父亲脾气十分暴躁，别人说他以前不这样，可在我记忆中，他一直都是那个爱对我发火的人，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关怀。在他那里，只有手中的拳头是真理，尤其是在他喝醉之后，更是变成了天王老子。
　　后妈十分好堵，经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输光了钱，坐车的费用都要牌友帮她付。父亲好酒，每逢饭局都喝的酩酊大醉，摸不清东南西北，要同行的人送她回来。凌宣比我大三岁，我三年级的时候，她六年级。我们在一所学校，每天放学都一块回家，也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熟络了起来。
　　学校对于我来说，不过是玩的地方和交朋友的场所，对于成绩我一点也不在意，也不想学习。老师总说我学不好是智商有问题，可是他们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只是厌恶他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