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路在何方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1-08 10:27:00 字数:2943
战事结束时,正是黎明破晓时分。豪格眼前的黑暗开始一点点散去,望见了远方隐隐约约开始泛出的晨光。
昨夜在西安城附近与流贼大战一夜,没人知道他昨夜又犯了眼病,全凭着耳朵在厮杀。可对八旗将士而言,在黑夜里与敌人交战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什么。
前几日来报,汉中、兴安、徽县、阶州尽数被肃清,而今西安附近的流贼也彻底肃清,下一步就是直接朝四川进发了。
遍地都是死尸,鲜血已然渗入了土里,晨光之下,阵亡者冰冷而苍白的面容,似乎泛起了一阵诡异的光。四周,来来回回走动的将士们正在逐一将清军阵亡将士的遗体从遍地的尸体中小心移走,准备一并火葬。
他侧过身,慢慢从一位胸口被长枪刺穿的正蓝旗将士遗体身边走过,生怕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手。那人手掌摊开,双目却是没有完全闭上。
豪格悄然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放在那阵亡将士的眼睛上,轻轻替他阖上双眼。他动作之轻,仿佛怕不小心吵醒了一个熟睡的孩子。
“王爷,我们来做吧。”森巴特尔赶忙道,并和另外两名随行侍卫准备上前。平日里豪格虽对将士严苛,可对待阵亡的将士,他是绝对不会马虎的。
“帮我把他抬起来。”豪格没有答话,双手放于阵亡将士肩膀之下,想将他抬起。他话语并不生硬,却叫人无法心生反对的勇气。
森巴特尔蹲下身子,将那阵亡将士的双腿抬起,二人缓缓抬起遗体。
“王爷,末将把他送回大营吧。”说话的人是岳乐,豪格看了岳乐一眼,点了点头,道:“动作轻点。”
不远处,延绵的西安城墙正在静静遥望着眼前的一切。这座城墙,外曾目睹多次敌军压境,内曾目睹太多了王朝更替——汉室、唐王朝,哪个不是来了又走,走了之后又来新的?
“额其克不怕沾了晦气?”罗洛欢的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豪格却没理会,只是笑笑道,“怕沾晦气的话我何必上战场?”
豪格视察着硝烟未散的战场,不知怎的,他只想多看几眼战场,看看惨烈的景象。
他再喜爱戎马豪情,这次远征,也是他最后一场仗了,想到此处,豪格轻轻叹了口气。可他已经定了决心,虽然只有她和穆塔嘉知晓他已萌生去意。
“古丽怎么样了?”豪格跨过了一名流贼的尸体,那流贼头皮遭到重重一道劈杀,整个上半身几乎是从头顶被从上而下劈成了两段,可鲜血却早已凝固。
“我额涅说她和胎儿都安稳着,估摸着十月就生了。”一提起恰拉古丽,罗洛欢的神色便不再冰冷。
此次出征,身边好几名将领都是家中妻子即将分娩。自己府中的庶福晋西林觉罗氏是一个,还有森巴特尔的妻子乌兰娅也怀了第二个孩子,头胎是个强壮的小男孩,起了名字叫巴克音。
“如此便好。”豪格说着,又跨过了一名流贼的尸首。算算日子,那西林觉罗氏应该也快临盆了。
回军营后,他令所有侍卫退下,叫来军医。眼病似乎犯得愈加频繁,原先只寒冬之夜才易犯,而今不过初秋,竟也开始犯了。
“回王爷,平日好生调理,洗眼时药量多加个五成。”军医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有话直说。”豪格微微闭上眼睛,而后盯着那军医。
“王爷,您不必多虑。”那两鬓斑白的老军医跪下,却只听豪格道:“有话直说,还是想军法处置?”
军帐中的沉默中,逼人的寒气似乎在隐隐升起。
“我的眼睛还能保多久?”豪格替他问出了。这病已缠了他十年,却从来不见好转,只是一直勉力维持着,而今显然开始恶化。
“我的病我心里有数。”
“王爷……恕小的无能……”军医蓦然间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王爷这些年军务繁重,本就用眼厉害,加上……”那军医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就如同一位长者在望着孩子般,和蔼却又痛惜。
“王爷常年思虑过多又五内郁结,所以……只怕……就算小的全力替王爷诊治,只怕是保不过两年……”
他没有反应,只是一声“退下吧”。
偌大的军帐里只剩他一人,他盯着面前的桌案,还有桌案上的公文出神。
接下来的一切,只许快不许慢。下一步他很清楚,眼下陕西已清理干净,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发兵四川了。
就在此时,勒克德浑收到了来报,说是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产下了他长子。
“恭喜你了。”加克玛依那口气中充满了浓浓的醋味,殊不知勒克德浑此时此刻是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头披着公文,加克玛依在一旁比划了一会剑法,眼见勒克德浑低头不语,她越想越气。
“喂!耳聋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千万个不舒服么?虽然她知道博尔济吉特迟早是要给勒克德浑生下个继承人,可她怎么会开心?偏偏勒克德浑似乎毫无安慰她的打算。
勒克德浑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又是生气却又是有些红了的眼睛,说实话,对于此事,他无所谓,只要博尔济吉特氏没给他生出只小猫小狗,他都无所谓。眼下防好南京城,稳住城中的汉民才是正事。
“坐下。”他拍了拍自己身侧,放下了手头的笔,而后对门口的守卫喊道:“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末将遵命!”门口的两名侍卫异口同声齐喊着。
加克玛依嘟着嘴,眼圈在泛红,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咬着嘴唇在勒克德浑身边坐下。
“玛依,你得知道,博尔济吉特氏生下的不过是个能继承我爵位的,除此并无他。”勒克德浑的右手放在了她的左肩。
他毫无当父亲的喜悦,只是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罢了。
“罢了吧你,你该疼还是得多多少少疼那孩子,”加克玛依擦了擦眼睛,“我是从小就没了父亲的,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你舍得让你儿子从小没父亲疼?”
说真的,听到他那句话,她心中便不再那番难受;可若是勒克德浑真的对自己的骨肉不闻不问,她反而觉得太过不去了。那怎么说,勒克德浑都是那孩子的父亲。
她的话语戳中了勒克德浑的痛,只见勒克德浑神色微变,嘴角似乎泛起了一股莫名的苦楚。
可要他如何去疼爱那孩子?勒克德浑看着她比地图复杂万分的眼神思忖着。想想先皇皇太极,除了宠妃博尔济吉特氏的儿子八皇子,其他的子女他几乎是不闻不问。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先皇对豪格有些不公。
当年博尔济吉特氏诞下皇子,先皇喜出望外,迟迟没有起名,说是这孩子的名字必须细细思忖才可。然后好像差不多才半岁还是八九个月大时,先皇便封那孩子为太子并为此大赦天下。
“那孩子才是皇上的孩子,其他的充其量就是凑一窝猪仔罢了!”他至今记得消息传出后,大伯对此是何等感到可笑,而祖父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大伯与豪格积怨,可说句真的,封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孩为太子而将战功赫赫的长子置于一旁,不叫人说三道四那就怪了!
他很好奇如果阿玛当时在世对此作何感想,不过估摸着跟大伯差不多,只是阿玛不会像大伯说得那么直白。
“等回了北京。”勒克德浑将她揽入怀中,下巴顶着她的额头,嘴角浮起了一丝柔柔的微笑,“好么?别急,这儿可是军中,班师回北京是迟早的事儿。”
“好啦,你别以为我就会无理取闹。”加克玛依将身子从他怀中抽出,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在军中不能胡来?哎,算啦,谁让我当初要跟你来军中。”她耸了耸肩。当初只是想陪着他,可她真想为他生下他俩的孩子。
“不然现在就来?瞧你急的。”勒克德浑伸出右手一定她的眉心,而后故作认真地将双手放在了她衣襟的盘扣处。
“喂!放肆!”加克玛依“啪”的一声往他手腕用力一拍,用力之大打出了一片红色,“谁稀罕给你生孩子?”她压低了声音,生怕不小心被外头的士兵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