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刺刀相见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1-01 09:03:56 字数:3241
豪格率军到达西安后并未急速南下,先派遣尚书星讷在邠州破敌,固山额真都类进军庆阳。此时陕西汉中、兴安、徽县、阶州等地多为流寇所占据,而陕西乃重地,因而豪格先在此停留,以求肃清陕西全境。
就在此时此刻,一道朝廷由多尔衮颁发的懿旨,开始从京师陆陆续续传至各地守将已经正在征战的将领手中。
当加合买提把朝廷传至各地清军守将的懿旨带给勒克德浑时,勒克德浑正与珠拉玛和、和托、郎球、巴布泰等一干将领商讨着接下来的防卫部署。多尔衮派贝勒博洛从北京出发径直南下,准备一举解决福建的隆武政权。
隆武政权地处福建,近邻江浙江西,因而这几处抗清势力一直在活动。虽不是自己出兵,可勒克德浑自然要尽力配合,毕竟相比从山岭密集的江西进入同样山脉延绵的福建北部,从更为平坦的江浙一带进入显然是更好的路线。
“贝勒爷,朝廷急令,还望贝勒爷先看看。”加合买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那卷黄色的卷轴,心里却想说是要将领即刻看,可人家都不在京城,哪儿管得着他们到底有没有及时过目?
他接过那圣旨,而后打开,还没全看完,便略略瞪大了双眼。
多尔衮将兵符等一干原应由顺治帝掌管的信符均收于睿亲王王府。按规矩,而今多尔衮掌握实权,若要调兵遣将,则必须用到兵符,而兵符为皇帝掌管,若要调用兵符,则必须奏请铃印。多尔衮以此举既麻烦又多此一举为由,将这些个印玺尽数从宫中搬至了睿亲王府。
碍着一干将领的面,纵然一股怒意在心中翻腾,他还是忍住了,免得给人留下口实。
“贝勒爷,莫非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儿?”珠拉玛和先问道。
“自己看。”勒克德浑将圣旨传给了几名将领,果不其然,众人一看,脸色都多多少少起了变化,只是都没有说什么。
这到底是要他效忠皇上还是效忠摄政皇?这日子还怎么过了?众人出去后,勒克德浑坐在了自己的桌案前,两眼望着那红木桌案,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愤怒,又似乎在迷茫。
“你虽然还小,可你必须明白,你效忠的是皇上,不管什么时候,除了皇上,不要偏帮任何人。”他想起了儿时阿玛对他说的。阿玛一向对皇太极大力支持,即便是当年祖父与皇太极对干时,阿玛虽然没有极力反对阿玛,可还是努力调和着。
可父亲没有告诉他如果出现了一个摄政皇时,他该怎么办?阿玛一辈子行事小心,因为对皇太极忠心耿耿又才华横溢,所以一直是皇太极的一把手。
“忠君敬主。”想到这句在皇极门登基大典上,诸位亲王贝勒将领们发下的誓言,勒克德浑的嘴角勾出了一抹无奈而讽刺的笑。
“有的时候你也不想违背誓言,可你也没办法。”忽然间,当时在山海关那片大海前,豪格对他说过的话骤然间在他耳边回响着。
半晌,他传了加合买提进来。相处久了,他与加合买提不知不觉中已然有了些许兄弟情谊,虽说是主仆,可有时候跟他聊聊,却也觉得有些英雄所见略同。
“你说皇上跟摄政皇,到底听谁的?”勒克德浑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将圣旨的内容告诉了加合买提。
加合买提面色颇为平静,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早就料到了。想当年登基大典时,顺治帝便即令为多尔衮建碑纪功;众人们只能在午门外下马,唯独多尔衮可以在午门内下马;来南京后,他也知道了多尔衮居然令诸位重臣必须送他回府后才可各自回去。
“贝勒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要能保住人头就行。”加合买提坐在勒克德浑对面,沉思着。
“那皇上呢?到底谁是皇上?”勒克德浑又是一大杯酒下肚,他似乎在发问,又似乎在喃喃自语,“你出去吧。”
这年头真是不缺皇上,掀开帘帐后,加合买提瞧着军营里来回巡逻的士兵,心想着。
“贝勒爷,城中巡逻士兵来报,几名汉人被发现拒不剃头,和士兵们干了起来。”又没一会,门口的守卫来报。
“这档子事儿还不能自己解决?”勒克德浑语气平淡,却仿佛在军帐中不知不觉掀起了一阵寒风,“都是吃白饭的?”
“贝勒爷恕罪,只是过往不少汉人见此竟开始煽风点火,将士们杀死俩人后汉人们怒了,现在已经是乱成一团。”那士兵的嗓音在微微发抖着。
“都跟我来!”勒克德浑喊上了包括加合买提在内的二十人。
“带上我!”加克玛依正在帐子外嚯嚯练剑,帐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大体都听懂了,而今她满语已经能连蒙带猜大致明白。
“别去,给我呆着!”勒克德浑朝着她凶巴巴一声令下,而后一个翻身上马后策马而去。
还有几十米的步子时,勒克德浑已经听到了男子的怒吼声、妇女幼儿的尖叫声混杂。两侧的摊子,汤汤水水已经洒满了两侧,才出笼不久的包子在地上裂开,那肉馅还正泛着热气、刚刚包好的馄饨在地上散开,水果摊上的果子在地上砸开了花,已是一片狼藉。别的小摊贩正急急忙忙推着摊子赶紧小跑开,顾不得摊子上的货物因为颠簸开始不断掉落。
“都给我住手!”一声狮子般的怒吼竟是镇住了所有人,勒克德浑的汉话已然带了些许京味儿。当那些个汉人眼见一身正红旗军服盔甲的军士们出现,又眼见勒克德浑凛然的眼神,便知道这些个人绝对是满洲的上层军官们。就在他一声令下时,身后的十五名侍卫迅速翻身下马,将人群包围。
“贝勒爷。”已经是满脸血污的几名侍卫们纷纷单膝下跪。
长枪与长刀“嚯”了一声竟是齐声使出,对准了人群,“还不快跪下?”
喊话的是珠拉玛和,虽然轻骑兵只有二十人,而这人群则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可这阵势一处,长枪阴寒,刀光闪闪,便叫这些个人镇住。虽然面带不快,众人们还是纷纷不情愿地跪下了。
就在地上,三具尸体倒在血泊中,均是没有剃发之人。一人是被一刀割喉,另外两人均是被长刀穿心。
“我们是人少,不过如果你们自认为人多就可以打退这些将士那放马过来。”勒克德浑说着,右手放在了刀柄上,冷然盯着被二十名侍卫围住的黑压压的人群。
两侧的城中百姓眼见此景,纷纷赶紧逃走。满人不是好惹的,跟南明那些个根本只能充当纸老虎的士兵而言,满洲士兵的剽悍与铁腕可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的。
“这位军爷,杀几个人就想让我们剃头发,您想都别想!”说话的是一名尚未剃发,依旧是明人衣冠的男子,他缓缓站起,拨开了人群,挺直了腰板,冷然的目光与勒克德浑四目相视,又面对着眼前珠拉玛和的尖刀。
“珠拉玛和。”勒克德浑用满语说道,紧接着,珠拉玛和手中的长刀直入那人心脏,汩汩鲜血即刻沿着那尖刀开始滴落,先是血珠缓缓如雨水落下,而后愈加密集。
剩下的十五名侍卫们更是将刀尖与长枪更近一步,这等情况下,必须要小心汉人们又闹起来。
“我已经有言在先,只要你们效忠朝廷不犯上作乱,我绝不动你们半根汗毛,眼下是你们自己寻死,由不得我。”勒克德浑厉声呵斥道,尽管他也不想说这些,尽管他也不想干这些事儿。
可他能如何?摄政皇要各守将严查拒不剃发之人,他能怎样?阿玛以前没少跟他讲昔年的三贝勒阿敏在镇守永平时,大肆屠杀城中汉民又将财物抢夺一空的事儿。永平城中汉民那可是阿玛当年驻守时,花了好一番心血招抚他们才稳定的,就这么一夜之间功亏一篑。
也不说三贝勒阿敏,还有老汗王努尔哈赤,他可是自小听着曾祖父十三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各部建立金国的故事,那些故事他倒着说都可以说出来。可阿玛也没少告诉他,千万别像曾祖父那样随意屠杀汉民,天下终是汉民多,别搞得四面树敌。
回到军中时,已经是傍晚。帐子里,加克玛依正在为他熬着奶茶。
“你没事儿吧?他们没伤你吧。”眼见勒克德浑面带疲惫,本想兴师问罪一番他是不是又杀人了,加克玛依却即刻没了那兴致。
勒克德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坐到了自己的桌案前,继续盯着桌案,仿佛加克玛依不存在。
他下令杀了几名带头闹事的汉人以儆效尤后,又是一番厉声斥责,才压住了。
“玛依,你说怎么做才能又让他们剃头,又不必动刀子?”勒克德浑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空气中的奶香味,却驱不走他的烦恼。
到底怎么做,才能既不给摄政王留下什么小把柄,又不必以人命相逼?
“先别想这些了,赶紧喝些奶茶压一压,别累着自己了。”加克玛依见他疲惫的面容上,似乎隐隐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她不知道,算了,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勒克德浑心想,可这么刺刀相见,怎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