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哥仨抬着程书田来到他家一见门锁着，就把程书田送到了他妈家。程书田他妈，一个寡妇领三个女儿过日子，他妈原以为儿子当了造反司令很是风光的，却没想到儿子已成了终身残废。雷振天当上了造反兵团司令，却觉得自己不太胜任，他听了于占海那番慷慨陈词，觉得此人能力非凡，应该把他吸收到造反兵团里来给他作个参谋或者副手也行。
　　雷振天到于占海家来动员于占海出山担任造反兵团的副司令或参谋长。
　　于占海说：“我这拉家带口的，哪有时间整天跟你们一起混，我在家也读毛主席著作也听广播，你们要开批斗会有时间我就参加。”
　　雷振天说：“这革命造反，有许多事儿我不知咋干呀，你足智多谋，懂得政策，要不，你当正司令，我当副司令，你叫我咋干就咋干。”
　　于占海说：“那倒不必，你该当正司令还当正司令，有啥事儿掰不开镊子，你过来咱俩商量着办，反正我家离你们司令部不过十几步远。”这雷振天其实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铲除了程书田他当上一把手，可事事都得听于占海摆布。于占海首先把造反兵团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精兵简政，把百人名单中老弱病残和小孩的名子都勾掉，仅留下30名年轻力壮的人，把兵团更名为风雷战斗队，雷振天任队长，找一名叫胡文的高中毕业生任副队长兼书记员。叫胡文把被专政的十几名历史反革命四类分子和新挖出的阶级敌人都形成材料，记录在案。同时，对专政对象也不再采用粗暴的惩罚方式，而是改用了更为隐蔽的方式，比如冬天烤炉子。郑振国就是被烤炉子引发脑血栓的。
　　1967年，雷振天和于占海就这样明里一个暗中一个把持着老岭大队的文化大革命。1967年底，农村大队、公社两级政府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老岭大队群众公选文化革委会主任，于占海顺理成章地当选。1968年成立革命委员会，于占海又被过渡成革命委员会主任。
　　老南接到报案后20分钟带着两名人保组成员驾吉普车来到案发现场。老南在公社当了十几年公安助理，人命案子也经历过三、四次，他不慌不忙地先检查了死者成明明的尸体，又在现场仔细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一声不吭。老许问老南：南助理，这是一起什么案子你心中有数了吧？老南没有回答老许的问话，却对手下人说：小李，把郑仁君送到公社去，不准难为他，我在这里等县局的人来了再仔细侦破！下乡女知青成明明被害，停尸在郑仁君家窗前。公社公安助理老南经初步现场侦察，心中已经有数：这是一起强奸杀人又移尸栽赃的恶性案件，参与残害死者的至少是两名以上壮年男人。不一会儿，县公安局也派来了两名男刑警和一名女法医，经现场仔细侦察，结果和老南一样。即然是移尸，就找案发第一现场吧。然而此时郑家院里院外已站满了围观群众，也不知信儿咋传的那么快，连距离青年点和郑家二里多地的围子里都听说郑仁君打死了女知青成明明。雪地上的脚印都踩遍了，到青年点儿成明明的宿舍来看，宿舍门锁着，屋子里整整齐齐没有案发搏斗的痕迹。老南和县公安局刑警询问冯二驴子，没等冯二驴子开口，于占海就抢先回话：这不关老冯的事儿，我下午四点钟就上来一直跟他们爷俩在一起。老南问：你上青年点儿来干什么？于占海说：我来干什么还得向你汇报吗？不过现在这青年点出事了，我告诉你也行。这不过年了吗，其它青年都回家过年去了，成明明一是在市里无家可归，二是参加县里汇演没回市里去，我得代表大队革委会来看看她不是？我四点来钟到这她就锁着门，一直等到郑仁君要报案才知成明明出了事！老南说，于主任，你今晚和明天派几个人保护现场，等明天知青办的人来收敛了成明明尸体你们再撤人。于占海说，那郑仁君怎么办？老南说：郑仁君我们会妥善处理的，但是绝不允许你以大队革委会名义对郑仁君采取任何措施！老南和县局的三名同志一起回到公社人保组，找郑仁君作了询问笔录，郑仁君原原本本把他从大川头回家发现成明明尸体的过程讲了一遍。老南说，我绝对相信小郑讲的事实。小郑，你在老岭沟还得罪什么人了吗？郑仁君说我从懂事时开始到现在这20多年从来也没得罪过谁呀！老南说，我看你们大队于主任看你时眼露凶光心怀不善，你回去以后可千万多加小心！郑仁君在公社人保组住了一宿，次日吃过早饭步行到大川头岳父家，向岳父一家诉说了这两天发生在自家院子里的命案。岳父说这是栽赃陷害，但是案子没破前你在家就住不消停，你只好暂时出去避避风头。郑仁君说也只好这样，好在我现在会作木工活，我就到黑龙江那边去给人打家俱吧，秀英就只好暂住在您老家里了。第三日郑仁君从大川头回到老岭大队，人们一见到郑仁君就好象见到瘟神一样远远躲开。郑仁君回到自己家的小院，成明明的尸体已被收敛走了，树枝夹成的篱笆墙被拆的七零八落，塑料膜糊的窗户也被捅了几个大窟窿。郑仁君把结婚作的新家俱行李和分家后购置的锅碗瓢盆都送给了父母，仅背上这一年来自己购置和制作的几件木匠家什就匆匆乘车北上。到了黑龙江省依兰县三道通先在一家找到了活。以后每过一两个月把挣到的一、二百元钱分两份寄给父母和妻子各一份。就这样在黑龙江一干就是整整二年，到1972年年底，郑仁君在林口县一家干活，巧遇同村老乡。那老乡一见郑仁君格外高兴，一把拉住郑仁君说，仁君啊，发生在你院子里那件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了，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是受害者呀！郑仁君问：“是公安局破的案吗？”“不是公安局破的案，是冯二驴子和冯大脑袋这爷俩干的坏事，又是这爷俩自己暴露出来的。冯二驴子跟你们沟里那个大破鞋老朱婆子跑破鞋被冯大脑袋看见了，爷俩为争谁先干动了刀子，冯二驴子拿一把杀猪尖刀子要捅死他儿子，冯大脑袋握住冯二驴子手脖子往外掰，尖刀一下扎中了冯二驴子心口，当场就窝老了！公安局审问冯大脑袋，你怎么扎死了你爹。冯大脑袋说我没想扎死他是他想扎死我，我一掰，刀尖就把他扎死了。公安局问：你爹为什么要扎死你？冯大脑袋说，他跟老朱婆子干我也要干他就要扎死我！于占海在一旁说，你这个混蛋，你能跟你爹同时干一个女人吗？冯大脑袋说，怎么不能，昨天他跟成明明干就让我干了！于占海说，净胡说八道，成明明都死二年了，你们跟她魂干了？冯大脑袋说，还是你叫我把成明明背着送郑仁君家去的呢，你怎么忘了！于占海气急败坏，扬手给了冯大脑袋一巴掌。”郑仁君问：“冯大脑袋判刑了么？”老乡说：“公安局说冯大脑袋智力不全，没判他刑，可是他今年春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他爹死了他也不能在青年点儿待了，就把行李搬到队部饲养点去住，队长叫他放牲口。春天骒驴反群（发情）几头公驴追一头母驴满山跑。冯大脑袋就把反群的骒驴拴在一棵树上，然后他去干那头骒驴，骒驴后蹄一尥蹶子，正好踢在他阴囊上也是当场就玩完了！唉，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郑仁君说，恶人是除了，但是恶棍未除啊！
　　虽然恶棍未除，但郑仁君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加快了工程进度，赶在腊月廿八返回了大川头岳父家。郑仁君冯秀英夫妻见面悲喜交加，儿子已经两岁半，聪明伶俐，就是不肯张嘴叫爸爸。秀英说，这孩子都快满三岁了，还没有个名子没落户口呢，你先给起个名子，过了年再把户口给落上。郑仁君不假思索地说，就叫文杰吧，我这一辈子爱文恐怕不会有啥成就了，就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吧！哦，文杰，这名子好听还赫亮！岳母称赞说。
　　郑仁君在岳父家过了大年，转眼就是1973年农历癸丑年正月初二，吃过早饭，郑仁君说，秀英，咱们是不是该回老岭大队去看看文杰的爷爷奶奶了，我这一走就是二年多，也不知二老现在咋样了？秀英说，去年夏天我听说害死成明明的案子破了，冯家爷俩也都死了就回去了一趟，老太太老头的身体好象比过去强了点儿，可就是他奶奶那脾气越来越暴躁，成天阴着个脸，张嘴就骂人。岳父说，仁君啊，你们要回去看看老人是应该的，按理说父母身体都不好，不应该离家远行，可是这世道乱，逼的你不能在床前尽孝也是没法子的事呀！你这次回来打算回老岭沟去住吗？郑仁君说，是呵，老岭沟是我的家呀。岳父说，你眼时不能回老岭沟去住，你想想，那祸害死女青年的爷俩是图一时快乐把人给弄死了，可他们当时并没想栽赃陷害你呀，他们是受人指使才栽赃陷害你的。现在这两个祸害女青年的人遭了天报，真相大白了，可是指使他们嫁祸于你的那个于占海还没遭到报应，还在你们老岭大队掌权，你回去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吗?郑仁君说，这事我也想过了，要回去住就得事事多加小心，尽量不跟他接触。岳父说，那人往死里害你，你就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了，他是你们大队干部，你不接触他他接触你呀，磨道找驴蹄印，你是防不胜防，那日子你们还咋过？依我看呵，咱惹不起躲的起，你回去把户口迁过来，在俺大川头落户算了，俺这旮水田多，社员口粮多半都是大米，分值也比你们老岭大队高。凭你的手艺，这一辈子都干农业也冻不着饿不着，凭你的才学，早晚也有出头露日的时候。郑仁君听岳父说的有道理，说，好吧，在大川头落户好落吗？岳父说，你今天先别回老岭沟了，今儿下午把大队刘书记和小队队长请来吃顿饭，把事儿定下，明天你带上准迁证再回去一趟码就办利索了。
　　大川头大队书记刘公基人送绰号铁公鸡，1.85米的大块头，说话粗声高嗓，来到马家往炕头上一坐就上下摸兜，“哎呀呀，烟还忘带了，这扯不扯死了！”郑仁君当时已正式吸上了烟，赶忙掏出烟卷递过去。刘书记接了烟先放鼻子底下闻一闻，“唔，这烟不错。”郑仁君就把刚开封的一盒牡丹牌香烟放在了刘公基眼前。不一会儿，小队队长来了，小队队长姓甄，是冯秀英的堂舅，在冯秀英和郑仁君订婚时就曾来过马家喝酒。大鱼大肉很快摆上了桌，酒过三巡，秀英父亲向两位大小队干部提出了申请女婿迁入的话题。刘公基粗声大气地说，按说咱大队也不缺劳力，木匠也不缺，就是没有好手，这样吧，叫姑爷明天给我打张办公桌再捎把椅子我看看他手艺咋样，然后再定收不收。小队队长甄延洪说，再给我做个立柜式的大碗橱，我验收合格了，他大队收了我小队也收。秀英爹马上答应，说，那点儿活手细点事儿，我姑爷要不是挂念我们老两口，人家在黑龙江就落户了。你们俩谁先做，谁先做我姑爷就背着家什先去谁家。甄延洪说，刘书记先开口就刘书记先作吧，办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么。刘公基说，这样吧，我家地方小孩子又多，就在你家做吧，明天一早我把木料送来。刘公基和甄延洪一走，岳母指着他们背影说：这刘公基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白给他家做活儿连顿饭都不供！郑仁君着急回家探望父母，起早贪黑地干了5天，给刘公基做了一张三屉写字桌一把椅子。又起早贪黑干了5天给甄延洪做一个上下四层的大橱柜。说看手艺是借口，其实是借着看手艺敛财，这一点郑仁君心里清楚。心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里也好不了哪儿去！正月十三，郑仁君带上大川头大队的准迁证，领着妻子儿子坐长途公汽回老岭大队。在老岭车站下车，得经过老岭大队大围子才能回到沟里父母家。在经过围子时，街道上男男女女老远就跟郑仁君打招呼，这个说哎呀呀大君子你可回来了，这二年在外面混的不错吧？那个说郑仁君呵，听说你在黑龙江干的不错，家家都抢着叫你去干木匠活，那地方收入高吧，粮食够吃吧，还要户不？郑仁君应接不暇，有些女人就围着秀英问长问短，称赞文杰说这孩子长的真俊象他爸从小一样。郑仁君夫妇携子归来，郑父郑母自然很高兴。吃晚饭时郑父还破例喝了一小杯酒。郑仁君乘父母高兴，说出了要迁户到大川头去住的事儿。郑母没吱声，郑父却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没想到我一时疏忽引狼入室不仅害了自己家也害了全老岭大队呵！郑仁君知道爹说的狼就是于占海。就说，爹要不我就不搬走，就留在老岭大队跟他斗！爹说，君子不跟小人斗，这种人就是一条疯狗，他看谁比他强他就咬谁！
　　郑仁君很顺利就迁到了大川头第三小队定居了。也不知哪路香没烧到，他的堂舅丈人甄延洪伸出了整治郑仁君的黑手。上班第一天，队里开始翻水稻田，甄队长告诉主管分配劳力的副队长，给郑仁君一副犁，叫他扶犁翻粳地。全队20多副水田犁20多头耕牛20多名男壮劳动力，每个劳动力都挑选趁手的犁和听使的牛，最后剩下郑仁君，剩下一副不进地的犁和一头不听使的大犍牛。郑仁君家乡老岭大队原本就没有几亩水稻田，郑仁君在队里劳动那二年不仅没翻过水稻田，连牛毛他都没摸过，他知道这位堂舅丈人是在故意刁难他。他扛起犁牵上牛跟其它人一起下地了。他看别人怎么套牛，他就怎么套牛，他看别人怎么扶犁，他就怎么扶，走了两趟，犁吃土不深，使劲往下按也不行，他停下犁反复观察犁的构造，发现升降杆扭的太浅，犁尖自然不往土里钻，他把升降杆上的元宝螺母向上扭了几圈，这回再赶牛走，犁就进土了，那头大犍牛说来也怪，别人谁也使不了，到了郑仁君手里老实的象只绵羊，叫走就走叫站就停，往里往外牠自个儿就知道怎么走。有些老社员都知道甄延洪要出这位外甥姑爷的洋相，可没想到人家这活儿干的象模象样！水稻田翻完了开始旱田播种，甄延洪又叫郑仁君扶旱田犁。扶旱田犁也没难倒郑仁君，而且还搏得老农们一片好评。时过不久，大队要翻建学校，要盖18间新式砖瓦房，大队向每个生产队抽调一名木工两名瓦工。甄延洪先派了一名队里原来的木工和两名瓦工，去了不一会儿，瓦工留下了，木工给打发回来了。队长问你怎么回来了，那木匠说他们要盖新式砖瓦房，作门窗筒做小架子我都不会。甄延洪就叫郑仁君去，甄延洪说，你是报木匠来本队落的户，啥木匠活都得会干！郑仁君就去了，到建房工地一看，先去的其它生产队的木匠都是比自己大不几岁的年轻人，只有一个老头。郑仁君向各位木匠一抱拳，说各位师付好，本人初到贵地，人地生疏，请多关照，另外本人学生出身没经明师指点，木匠手艺不精，如有差错请各位师付不吝赐教！说话间掏出烟卷给每人点上一支。大家说好说好说，有什么难题咱们共同探讨。第一天是做门筒（门框），掌尺木匠把尺码告诉了大家，每人每天定额一个门筒。大家先找木料制作一个木案子，作好了木案子才能开工干活。几位年轻人数郑仁君最小但他干木工活的时间长，干过的木工活种类也多很有实践经验。大家说说笑笑在一起干活，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学校潘校长经常到木工棚来溜达，很喜欢看木匠干活更喜欢跟木匠唠嗑。他发现郑仁君不仅木工手艺好，做活又快又细，而且谈吐不凡，就跟郑仁君唠嗑，问他学历和经历，郑仁君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潘校长。潘校长说，你这样人才下农业当木匠都太可惜了，最起码你也能当个高中教师呀，这样吧，我找刘书记和你们甄队长，要你到我们学校来当教员，报我们学校七、八年级的语文数学都没问题吧？郑仁君说，语文数学都没问题。潘校长说好，上学期你给我们盖新校舍，下学期就让你在新教室里给学生讲课！
　　潘校长走后，一位姓王的青年木匠说，郑老弟这回行了，是金子早晚总会发光的！一位姓任的青年木匠说，郑老弟到这帮老师一起那是鹤立鸡群啦，这学校12名教师只有潘校长是四平师专毕业，剩下的全是初中毕业生，再让他们教七、八年级语文数学那不是扯蛋么！这两位木匠前者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后者是长春医专的毕业生，都是因为地主成份而参加不了工作。过了几天，潘校长又来到工棚对郑仁君说，小郑啊，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我去问过刘书记和甄队长，都没给明确答复，都说看看再说，我想他们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你亲自登门去拜访他们一下，他们准答应。郑仁君也回了那么一句：看看再说吧！潘校长走后，王、任两人都说，小郑，你就到书记队长家拜访一下也不能矮一截，这可是关系到你前途的大事啊！郑仁君说我活了这27岁就有这么个怪毛病，不能拎着东西进领导家门！
　　学校校舍竣工，郑仁君回队上班，他没去刘书记甄队长家走门子，学校自然也就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