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二)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11-05 18:37:32 字数:3386
半晌的冥思苦想过后,那些“往事”并未被二狗记起来,反而是眼前的事儿,把他吓得一屁股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二狗是该醒醒了!那为数不多的称心之事,早已作罢了!
“二狗!”楼下传来一声呼唤。
“二狗,二狗,二狗……”楼下那不同频率、不同声色的声声呼唤,来得此起彼伏。二狗放眼望去,看见栗子树下的大伙儿正朝着自己的楼下走来。所谓的“大伙儿”,着实是一大伙儿的人,且这些人的手上,皆然捧满了方才打落在地的栗子。
听了这声声呼唤,二狗却始终无动于衷。他就像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一样,无论人家怎么叫他,他都不觉得自己便是人家口中的那个人。如若不是为了吃饭,嘴巴对于二狗来说,便是多余的东西了。可嘴巴到了眼前这些人这里,除了吃饭,更多的却是用来说话: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他们活着似乎便是为了这般喋喋不休。
二狗深知自己不能这样。人,只会记住活人的生日和死人的忌日,能让别人同时记住自己生卒之人,并不多矣:倘若你生前自己都没有活出自己的样子,又怎能奢望别人在你死后还记着你活着时候的样子呢?世人总是把这世界想得太复杂了,以致于连这样最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了。
“二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要是听得见我说话的话,你就听我一句劝,赶紧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栗子吧!别总是把自己困在房子里了,给自己一点自由吧!莫非你真要把自己困死了才打紧吗?”二狗隔着窗户帘的缝隙窥探着说话的这人,半天却也想不出他是谁,只知道他是认识自己的,是唤得出自己名字的人。
这倒不是二狗最关心的事儿,真正叫二狗为之一怵的,是那个能够困死人的“死”字。也怪不得二狗对这个字甚为敏感,死,一直都是最让活人提心吊胆的事儿。
“死?”二狗对自己诘问道。二狗一直都是这样看待生死的:人睡足了,自然就清醒了;活够了,自然就不想活了,想死了。这不是一个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人不得不接受的宿命。而对于死别,亦不是最让二狗痛苦的事情。二狗知道,这世上总有离别,而离别,没有一次是多余的:你愈是坚强,老天便愈是让你与自己的家人聚多离少;你愈是脆弱,老天便愈是让你与自己的家人聚少离多——生离,本身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适应死别。而如今孑然一身的二狗,似乎便一直远离着生离与死别这两大困顿,免受了老天爷权杖的桎梏。
末了,楼下的那人依旧是自顾自地叫嚷着:
“二狗,你别以为你一个人待在房里,就听不见这个世界其他的声音了。你给我听着!人在乱世会被饿死,在沙漠会被渴死,在劳役中会被累死。但只有在牢房之中,才会被困死。你如今又没有犯什么错,凭什么要把自个儿作个犯人一般囚禁在房子里?你该出来到处去走走。所谓的自由,本身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世界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小到被人一手遮天的地步。这世界本身就有你的一份儿。说句实话吧!二狗,你也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啊!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我们时常也会觉着这个世界不甚完整。但你的世界并非如是的吧?你的世界总是只有你自己,你杀伐决断着关于自己的一切事情,所以你才如现在这样丝毫不顾及我们这些旁人的感受吧!但即便是与我们一同生活,又会如何?会有辱你的大节吗?即便人不该为了别人而活,但倘若这世界没了别人,你一个人还活得下去吗?就这一次,给自己一次自由吧!试着和我们一起下来打栗子好吗?当然,自由地选择一种活着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自由,你现在不用马上答复我,我们每天都会在这下面等你,等你做出一次自由的选择。”
二狗似乎被这厮的话儿给说服了。这就是人的善变:你原来讨厌一切你不喜欢的东西,而人的善变便在于只要不让你讨厌的东西,你现在都喜欢了。
拨开窗帘,二狗望着那群手捧栗子的伙伴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再看看那株在大伙儿关注下熠熠生辉的栗子树,二狗在想:不单是人与人之间,我知道,万物之间都有着一种密切的关系。而我所知道就只有这些了,你要问我这之间究竟作何干系,我想,或许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蓦地,二狗倏然觉着这栗子树竟也是可敬的——它始终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如它一般活着亦不算坏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纵然不该抨击他人的生活方式,但在他人笑话你生活方式的时候,你也不该见怪才是。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为何自己同这栗子树如孪生兄弟一般的活法,却受着旁人大相径庭的待遇:这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两个“人”,究竟是有何区别。想必答案终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毕竟,只要还没有失去的东西,就还有得到的机会。
人总是有一种相对而言的错觉:你总感觉自己走在了世界的前面。可事实是这个世界在进步。王二狗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总是感觉被人甩了一大截似的。
王二狗很想跟着大伙儿的脚步,去看看那株万众瞩目的栗子树,究竟是与自个儿有何不同。
二狗这样子想并没有什么错——“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世间之事,随便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但若是要有所作为,便难辞其咎了:想知道一件事情是不是对的,只有等到最后一刻答案才浮出水面;而一件事情是不是错的,从一开始便可以窥其端倪了。
大伙儿们说明儿天一亮大家便还会再聚于此以候二狗其便,可今儿晚上天色才刚刚深沉下来,二狗便踱步来到了楼下的那棵栗子树下。
“你说你究竟是哪里这么吸引人呢?”二狗在这栗子树下来回踱着步,不停地诘问着。
“你什么事也不会做,就连一句讨人欢心的话儿也不会说,怎的就会让大家对你有了这诸多牵挂呢?莫非他们就是喜欢一个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的你!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们这样喜欢你,总而言之,我是喜欢你的!”二狗窃语而道。
要让一个人讨厌他原本喜欢的东西,办法很简单,便是让他得到它。而二狗也是真的得到了它。纵然这树已是根深蒂固,二狗却还是把它连根拔起来了。说实在的,在往前看来,这般坚劲儿的生命力,总是可以打动王二狗的。细细想来,从前二狗每每的热泪盈眶,无不是因为感动至极而至。然,能够感动人的事情终归是变得愈来愈少了。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因为你愈长愈大了。成熟本身的标志,便是铁石心肠。你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是的地步,你想质问这个世界其根本的原由,但每当你对这个世界有所疑问的时候,它便会把这个问题再原封不动地诘问于你。这世界就是如是的刁难于人:它专喜欢问你一些你不知道的问题。
拔地而起的栗子树,这便在二狗的肩头之上,徐徐前进。
纵然这栗子树于肩头的压力愈来愈大,可二狗扛得似乎愈来愈有劲儿了:毕竟,这是二狗朝思暮想着的东西。对于一个终日眼里只见得到这棵树的二狗而言,这便是他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了。如今梦想成真,二狗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末了,为了防止自己的大笑惊起怨怨,二狗现在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捂住自己的嘴。这一来,问题便变得有些严重了。负重前行的二狗颠沛流离之下,那只捂着嘴巴的手不免跟着此起彼伏着,这样一来,这只手便有遮住眼睛之虞。考虑到了这一因素以后,二狗便在这夜色之中,又放慢了脚步。
二狗的房子与这栗子树之间本离得不远,但举步维艰的王二狗硬是在这看似三五十步的路程之中花却了大几十分钟的时间。这就是叫人奇怪的地方了,为何这般长的时间里面,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看不见星星眨眼了;听不见虫鸟放声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二狗在冥冥之中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异常漫长的夜晚!
首先,第一个问题便在二狗进家门的一刻出现了:这树并不大,可二狗的房子却太小,无论二狗如何使力放置,横竖也不是个办法,就连门也进不去。就在这死胡同之中,二狗半晌过后才发现了一线生机——窗户。是这个通道让一切变得顺畅起来的:二狗先把这栗子树从门口进,再从窗户口出,最后在这个看起来滑稽之极的“倾斜之树”的根部用塑料袋包上事先准备好的泥土,为了不让这树显眼,二狗又用窗帘把树的顶端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末了,二狗对这个傻子都看得出端倪的栗子树之家颇为满意——毕竟,自欺欺人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
就在第一个问题刚刚解决完毕的茬儿,第二个关于这栗子树的问题便以势如破竹之势卷土而来:是的,二狗的房子太小了,小得已容不下别的东西了。于是乎,在这变得拥挤的空间之内,你挤我,我挤你,二狗与栗子树开始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而作斗争。也不知是忙活了一晚上的二狗甚是疲惫,还是究于别的原因,二狗最终选择了妥协,乖乖地在房间里挤出了约莫半平米的位置,蹲了下来。这最简单的道理,二狗还是明白的:费了千辛万苦把这栗子树带回家来,不是为了跟它较劲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