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一)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11-05 18:26:23 字数:3417
“你就是个孤独的稻草人!”已经有无数人这般对王二狗讲过了。
“我就是个孤独的稻草人啊!”王二狗自己也这样嗫嚅道。
王二狗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房子里:他的房间很小,小得容不下第二个人。如若这房间内同时出现了两个人,便觉拥挤;但若没有一人,又是寂寞得很。如今只有王二狗一人生活于此,便刚刚好。王二狗他自己,并未觉着此番活法有何不妥——他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而要做到所谓的“一直”,当是作何等的专心一致。这对王二狗来说却是不成问题的,除了这样的生活,亦别无他样的活法供他抉择的了。
这种独树一帜的活法,当即便受到了大伙儿的质疑: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个人便知道这个道理,而王二狗你如今竟用冷漠伤害了大家的一番热忱,你太狠心了!你真不是个人啊!
王二狗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人,只可惜并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也便不再有人知道这人究竟是在追求些个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那么他便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活下来的,也不知道往后将靠什么活下去,这样无依无靠的人,多半是离死不远了——这便是生活,生,本身便是一个抵抗死亡的过程。
想到这里,王二狗的眼神便坚毅得多了——那双望着这个世界的眼睛。
王二狗的房子是闭门不开的,此刻的王二狗,正用他那双坚毅的双眼,盯着窗户外边的世界。别人的窗户都是开着的,而王二狗的窗户却是关着的,这就使得他把窗外的一切都拒之了门外,包括阳光。
没有阳光的地方是阴暗的,有阳光的地方才是光明的。可比起阳光,他人的目光更讨人喜欢:万人瞩目的人是活在阳光里的,而那些不起眼的人,又是活在阴暗里的。这便让王二狗又想起了一个困惑自己多年的问题:什么是明,什么又是暗?自己是否又该弃暗投明?
人啊!从一生下来便面临着选择:出生的伊始,你就要选择当个男孩还是女孩。如若是当个男孩,那你是要做一个阴柔抑或是阳刚的男孩;若如是当个女孩,那你是想做一个温柔抑或是泼辣的女孩?但有一件事是你所决定不了的:你生来便为人。这是无论做人如何的艰难,你也没得选择的事儿。既然今世为人,便注定了你不可能有一个尽如人意的一生!
王二狗便是如是地挣扎于寥寥抉择之边缘的。也正如预料之中的,所谓的许多抉择,其实皆成定音。此时的二狗,真巴不得此刻的太阳赶快下山——只有夜深人静的黑夜,是最适合自己的。这种自然而然的阴暗,才是最可让人自然而然的。而每每真到了夜里,二狗便又开始担心起另外一件事儿了:黑夜过后便又是白天。真巴不得黑夜过得慢些,白天来得晚些。这般的忐忑不安,使得王二狗辗转反侧地夜不能寐,这便是他多年来一直失眠的原由了!可他又如何不想睡觉?睡觉也算得上是一种身临阴暗的途径吧!
想到这里,二狗赶紧如往前一般,坐在窗户边上,紧闭起了双目——天地可鉴,二狗的这般做法,绝非是因拾了他人的牙慧而为——这是一个夜里失眠的人,白天里不得不做的事情。
末了,才不过闭目一分钟,二狗便神经一绷地从板凳上一跃而起,似乎忘记了什么似的,赶忙起身忙活儿了起来:王二狗先是来到了房间唯一的大门之处,反复地回转了大门的反锁,又把窗户的诸多缝隙来回瞅了个遍,生怕被人窥探到了自己的生活。末了,二狗依旧是放心不下来,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又在房里来回踱步了许多遍,也终究再找不出任何的破绽。毕竟,对于这个才两三个平米的房间而言,能有一扇门、一扇窗已是万幸!最后让二狗那颗悬着的心平下来的,是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的那颗栗子树。每到这般光景,大伙儿便都到那儿打栗子去了。多亏了那夺目的栗子树,给二狗平添了不少的安全感。
如今,二狗那紧绷着的神经没有了,变成了舒展开来的眉目。人言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而那可怜的一两件如意之事,便只有到了梦里才见得到。慢慢的,二狗便进入了梦乡。
这是让二狗得意了许多年的事情了:
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了,一般人会记住一件事约莫是何年何月发生的,却记不起究竟是哪日;而二狗,却不知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只知道确是有那么一天,正在田里插秧的二狗,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彻底淋湿了。
这是一场大雨,一场很大的雨,没有人可以在这场大雨之中明哲保身,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和二狗一同湿遍全体;这也是一场来得过分仓促的雨,仓促得雨落了地,也没人来得及奔走相告一番。
末了,这田地之间,便尽是往自个儿家里奔疾而去的落汤鸡。
置身其中的二狗,却在这大雨之中一个人莫名地大笑了起来。之所以是一个人大笑,是因为没有人想到他竟会生出这般的想法:看来老天爷也不过如此嘛!看见了我们今年田里有了大成,便心生妒意,原来一向无所不能的老天爷,也是个小心眼呀!好笑,好笑,真好笑。
二狗就这般在田里大笑了三声,三声过后,未及落地有声,二狗的眼前,便倏然出现了一个满身泥泞的少年。这少年明显要大二狗几岁,身板也要强硬不少,其满身的污秽,分明是方才跌落田间惹来的一身泥水。
未等二狗开口,这少年便先声夺人道:
“你在笑什么?”
听了这话,二狗便是一阵沉默。沉默之中,却有暗流涌动着。二狗在想,既然这少年并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那么自己无论给出怎样的答复,便都会受到他的质疑。末了,二狗便继续沉默了下去。
“你是不是在笑我摔在了田里?是不是?”那少年复问道。
而二狗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
“还不承认!”话音未落,少年的巴掌便伴着他的那满腔怒火打在了二狗的脸上,一个踉跄之下,二狗便被这一记不偏不移的巴掌打倒在了地上。
二狗本想哭泣,而就在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二狗急忙将其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止住了:哭泣,只对那些关心你的人管用,对眼前的这少年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况且自己如今的这个年纪,是否真的还适合用哭泣来解决问题?
灵光一闪过后,二狗想到了一个自以为尚好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他假装晕了过去。而他此刻的装晕,似乎和装疯卖傻没个两样:你的大智若愚却真成了人家眼中的笑话。那少年即刻便看穿了二狗的套路,一声嗤之以鼻之下,便只手拎起了二狗,另一只手便随手抓起一团田里的泥巴,两手合一,让那泥巴顺其自然地便塞入了二狗的嘴里。
就在二狗不及脱身之时,二狗的母亲在雨中赶了过来,帮了二狗脱了身,甚至让那少年在磅礴大雨之下还给了本该给二狗的尊重——这是二狗生平第一次接受别人的歉意,这事让他得意了许多年——有人向自己道歉了,证明自己并未做错过什么啊!
其实,即便是在这等的环境之下,让二狗来原谅这样的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人总是自己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时候,却接受不了人家也以人家自己的方式生活。这便是因为你们有着不同的生活。二狗终归还是在得到了那个少年的尊重之后,尊重了那个少年的生活。其实说服自己,远比说服别人容易得多。人只要相信自己,便能说服自己,而人只要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是值得相信的,便不难相信自己。
这件叫二狗得意的事情,多年而来,亦给他牵扯出了不少的问题:人是群居动物,而人是否真的适合群居?群居便会产生一个集体,和一个集体的欲望,会随着这个集体的扩大而膨胀。人都是有欲望的,特别是和别人生活在了一起之后,相比之心便崛地而起:你过得比我好,我就要过得比你更加好;倘若我不能过得比你更好,那么我就看不惯那些比我过得好的人。其实,打从这个世界有了第二个人的时候,这个世界便没有了公平可言:你有欲望,我也有:你的欲望越来越大,我的欲望更甚。于是,一个集体之中,胃口大的人,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人的胃口,往往是因于欲望而非饭量:胃口大的人吃完了田里的粮食,胃口小的,便只剩下个吃泥巴的份儿了!
二狗还一直在想,自己此刻在想的事情,是否真有思考的价值?一切的“回忆”,又是否真的存在过:二狗真的和自己的母亲待在一起过吗?那少年真的喂自己吃过泥巴吗?喂别人吃泥巴自己又真的会开心吗?
首先是后面的两个问题,你给人家吃泥巴,又不是你自己吃泥巴,你自己当然吃不饱——别人当然也吃不饱:首先,泥巴不是粮食,肯定吃不饱,最多只会吃死人。既然泥巴吃不饱,人还活着,就一定还得吃粮食,这样一来,你给人家喂了泥巴,却还得给人家分粮食吃。这样一来,大家始终都得挨饿,这可不是给人喂泥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我想,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愚蠢至极的想法而捧腹大笑。
而关于自己是否和母亲见过面,二狗此刻已是记不起来了,他除了记不起那是何年何月,甚至是哪一天,也记不起来了——这是他这一刻可以记得起来的唯一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