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面（4）

　　觉得她经受的这场灾难，确实和我有关系，我不去她们班上，也不至于她落选，但那时我又怎么知道，我去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我去他们班上，也是身不由己的，我根本无法控制，因为是学校分配的。她爱我什么，她看上我什么，她是从什么时候注意我的，我一无所知，想问又没有好意思开口，总之，我觉得我害了她。她在心底里怨恨过我吗？我不知道。也许连她也说不清恨过我没有，也许恨过，在落选的那一刻，或许她会来一句：“这该死的家伙！”我的确对她有很深的歉意。
　　“你也很好啊！”我把我对她的歉意化进了这句话里，这句话是真心的，它是感情的迸发。试想一个女孩子，心中装着一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对她的感情不珍重，而且轻视，她依然能保持一年之久──这是最保守的估计，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吗？
　　“你没有骗我吧？”她还有点不相信。“真的，一点不骗你，至少你在我心中是这样的。”我很真诚地对她说。
　　她听了，相信了，对我笑了。她又问：“你什么时候来啊？”
　　“也许很久以后，也许很快就来。”我的回答很不确定，也不使她满意，她叹了一口气，说：“你真会说话。”“我答应你，我一定来。”我向她许下诺言。“好！我等你，我等你。”
　　“我走了。”我轻轻地对她说。这次，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我们的第二面分手了。
　　我明白，她爱我，但她的表现，很含蓄，她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或爱我之类的话，但我还是感激她。也正是这含蓄，长久的沉默，依然执着的情感，令人感动。但这时，我已不能爱她了，我把我的心，交给了另一个女孩子──兰玉琴，一个人，无论有多大的胸怀，在爱情上，只能容纳一颗心；一个人，一生也有可能爱上几个人，但在一段时间里，只能把心交给一个人。虽然，我因为兰玉琴失去这个女孩子，但我不憎恶兰玉琴，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很爱她。我也在不久就受到了兰玉琴的伤害，我们分手了，永远地分手了，我也认为值得。兰玉琴，对我的爱，可能只存在了七个月，这教会了我，对爱情，应该慎重，不要轻易相信美好的花言巧语。现在，我明白。相信女孩子一时性起的花言巧语，而不去深究爱有多深的人，往往遭到的是爱的失败。
　　我也觉得，这个女孩子也不是我的爱人。因为这种感情，充其量是异性相吸，这种感情，很真实，也很纯洁，但它浮浅，也没有责任，它或许能保持很久，也许只能在瞬间。更何况，在她心中，已把我大大美化了，理想化了。我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缺点。而她只看见我的优点，这样的感情，就像肥皂泡沫，又圆又大，好漂亮，真实的存在，但她不牢固，风一吹就破了。真正的爱情，容纳的是不足，接受的是缺点，这样的爱情，任何风也吹不破它，任何力量也分不开它，它使双方都快乐，都觉得我找到了最值得我爱的人，离开了这个人，我今生没法活。没有这种感觉的爱，就只有婚姻，没有真正相爱，在凑合着过日子。真正的爱情，也有坚固的基础，有精神上的基础，也有物质上的基础。
　　可是，异性相吸的感情，只是一相情愿，只从精神上考虑，爱的是优点，看见的也只有优点。可靠不可靠，谁也不知道，她当时也许觉得她很坚强了，已经下定决心了，但当另一个男孩子真正闯进她的天地中，她会为她的异性相吸的情感而好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与兰玉琴分手后，我也觉得我很可笑，我甚至不理解自己，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很多，我怎么独独爱上了兰玉琴。这一切，似乎命中注定一般，躲也躲不开。
　　追求不到的东西，是永远想得到的，因而它是最美的。
　　我愿与这位女孩子，保持永远的友谊，后来，我离开了故乡，没有给她给过我的任何消息，我也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但我一直记得我的许诺，我一定要去看看她，人说话，总要有一点起码的责任心和人的尊严。
　　有一个暑假，我在故乡逗留了几天，我回到了母校所在地。站在我和她第一次长谈的地方，我想起了她，想起了我的诺言，我决定去看看她。
　　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吃饭，她一看见我，立即站起来，带着一幅笑吟吟的模样惊呼了一声“啊──是你！”我虽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然而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她了。她最大的变化是比过去苗条了，消瘦了许多，而我最大的感觉是她好像变小了，她的大眼睛依然那么好看，那么有神。她看着我，站在那儿笑着，放下饭碗后跑过来，站在我面前也是那样笑着，只是笑着，不知道开口说话，也没有让我坐下。我站在那儿，也没有说话，却寻觅她过去那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根本找不见了。她此刻看见我是什么心情呢？只有她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会到应该招呼我，手忙脚乱地让我吃饭。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还粘着几节麦秆儿，显而易见，她刚劳作完。当我回答我吃过饭了时，她把我让进了房子里，让她父母陪着我说话，她却转身走了出去，都好久了再没有进来过，我坐在椅子上，感到很不自在。她父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闲谈，我应承着，有时他们之间互相说话，再不理会我这个不速之客，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我的心中感到极不是滋味。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她，她却有意避开了我，连普通的寒暄都没有，我真失望，想不到几年过去会成了这个样子，而我还对许诺念念不忘，是不是我真的很傻。又过了五六分钟，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我和她父母都默默地坐着，很别扭。我暗暗地想：再过三分钟，她再不进来，我便走了。和她父母谈话，只能互相问候几句，寒暄一结束，就再也无话可谈了，怔怔地坐在哪儿，也真不是滋味，很有点让人忐忑不安。我对看她来的举动，有了几分后悔，我到故乡先后看过许多朋友，这冷板凳的待遇还是第一次。
　　正在我进退两难之际，她在外面喊我出来。我出去一看，有点愣住了。嗬！她整个一个大变样，换了一身新衣服，洗了脸，脸上也抹了油，流光溢彩的，也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此刻坐在树阴下，正在洗脚，一双白皙的脚泡在水中，侧着头，笑吟吟地望着我。
　　瞬间我明白了，她不是刻意避开我，她这段时间在收拾打扮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想给我留下一个最美的印象，她不愿意以不整洁的形象和我说话。这至少说明，她非常重视我的到来，要不然她绝不会这样打扮自己。她很利索地搽了脚，登上凉鞋，快步走过来，把我让进了她的闺房。
　　此时我暗恨自己的气量之小，我也后悔刚才萌发了想走的念头，我真有点……让我自己也难说了，反正，是我不好！
　　我们坐了好长时间，谈了彼此别后的情况。我知道她开学读高三了，学习成绩很棒，我真为她高兴。我希望她能保持这个水平，名次，考上大学，以便不负她几年卧薪尝胆之苦。
　　她说，这几年，在学校也很难受，还都是那些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挺别扭。尤其是和你同一年考上的那个同学，两年制的政史专业，已经给我们带政治了，他说话，很带讽刺的意味，说：“我考得不好，和那些考得好的比一比，我常常埋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再一想，我已经工作了，是大人了，他们还坐在课堂上，是学生。分配到母校，我还看到我过去的同学还在背着书包补习，再和他们比比，我觉得我也很了不起，我也很满足的。我觉得大专也有大专的好处，对我们农村人，好！”猜解着她的心思，为了安慰她好好学习，我说：“其实，从受教育年限上说，我们农村人比城里人短三年，补习三年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这个同学，这么说，你不要当负担，你要把他当作一种动力，推动你的学习。你努力学习，你考个比他好的学校，工作好一点，至少进城工作，他在农村工作，调不进城，他以后还要羡慕你呢？再说，你是从应届班上来的，他说的是补习的，也不一定是在说你，你就不要当作说你，一心学习吧！”她笑了，说：“你真会说话，真会作思想工作，明明是不好的事，让你一说，我心里就好受一些了，他再说，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