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中青听到黎颖提出的请求时，大感意外。他正准备打米做午饭，黎颖就带着鳖神集团驻长新的这个小伙子进来了。她一开口就要求在他这里吃午饭。
　　这个小小的要求，却让他这个大书记着实为难了好一阵。黎颖这个单身闺女倒是经常在他家里蹭饭吃的，无所谓。可是要招待鳖神的客人，他可就感到有些捉襟见肘了。作为新华日化的党委书记，他同厂里所有的职工一样，已经半年没有开过工资。老两口紧紧巴巴地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那台许久不用的冰箱里空空荡荡。石中青想出去买点菜，黎颖阻止了他，从背包里掏出了几样早己准备好的卤菜。当石中青跟着黎颖进厨房要去给老伴打下手时，黎颖对他说了这几句话：“石书记，您去陪孔亚聊聊，他想请您再次出马，出任长新公司的法人代表。”
　　石中青呆在那里，半天没动。
　　老伴马裕珍赶紧阻拦：“小黎呀，老石都是五十八九岁的人了，身体也不行了，马上就要退休。再说，他现在拣了新华厂这个烂摊子都已经吃不消了，哪还能帮你们什么忙的。我天天劝他，干脆早点退休算了。现在这个国有企业总有什么搞头？他们怎么说来着？今世来搞企业，简直是前世造了孽！唉，就算退了休，也不知道工资到哪里去领哟。”
　　“你的意见呢？欧天鹏不是干得蛮好的吗？”石中青打断老伴的唠叨。
　　黎颖将早上欧天鹏到公司的情况作了介绍，道：“我这几天也一直在反思，长新公司之所以陷入目前的困境，至少说明我们现任董事会和经理层面对公司错综复杂的形势已经不能胜任，所以我也赞成。”
　　石中青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考虑过没有，长新公司目前人心浮动，元气大伤，再临阵换将，只怕更是雪上加霜呀。”
　　“孔亚也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我们想请你出山的重要原因。”
　　正在切菜的马裕珍问道：“这个姓孔的自己怎么不干？鳖神集团现在不是第一大股东吗？可见不是好事。老头子，只怕跟当时要你回总厂一样，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呐。”她突然发现石中青将择下来的菜根往盆里丢，连忙喊醒他：“喂，你们别到这里碍手碍脚的，有什么话说出来嘛。”将黎颖和石中青赶出了厨房。
　　
　　孔亚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他刚才一边听着厨房里的谈话，一边在打量着石中青的住房。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套间，是典型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工厂宿舍。在当时是最好的式样。他在虹山氮肥厂见得很多，不少当时担任领导职务，现在退休的老干部就住在这样的套间哩。像石中青这样的现任领导还住这样的住房的实不多见。房的客厅很小，墙壁上看上去已经多年没有翻新，有些地方的涂料已经剥落。这一切都表明，屋子的主人不是一个十分在意物质享受的人。同时，也表明主人近年的经济收入并不宽裕。根据他对石中青的了解，石中青绝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一个有能力的人住在这样一个套间里，只能说明这个人很有自己的主见。假如这个有主见的人又是一位现任的领导，那么他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孔亚思考着与石中青的对话该如何进行。当石中青和黎颖从厨房走进客厅时候，孔亚的思绪在飞快运转着。
　　孔亚递给石中青一支烟，也不客套，开门见山挑明来意。
　　石中青接过孔亚递来的香烟点上。沉默了一会，不动声色地问道：“孔先生初次见面，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作为汪天山派驻长新的全权代表，你怎么不自己出任长新公司的法人代表呢？”
　　孔亚知道石中青要考察自己，客气道：“石书记是老前辈，又是长新公司的创始人，孔亚岂敢与您相提并论呢？”说着他与黎颖交换了一下眼色：“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黎颖商量，对于目前的长新公司而言，至少有三条是非您出马不可。”说到这里，孔亚伸出了三个指头，卖了一个关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中青，打住了话头。
　　石中青果然有些动心，躺在沙发上的身子坐直了。
　　“长新公司是您亲手创建，您一直把它看作自己的孩子，只有您才会真正关心它、呵护它。这是其一。”孔亚倒了一个指头。
　　石中青有些失望。他淡淡地说：“现在汪天山是长新的第一大股东，黎颖也是大股东，难道他们就愿意让自己的钞票变成废纸？”
　　“除了汪天山之外，包括黎颖在内的其他股东都相信您。相信长新的产品有前途才加盟长新的，汪天山和黎颖都想把长新公司搞上去，欧天鹏想的却是如何保住自己个人在长新的既得利益。假如欧天鹏以国有大股东的身份联合其他法人股东分庭抗礼，那长新董事会就会四分五裂，长新公司就会雪上加霜，这样的恶果只有您的号召力才能制止。这是其二。”孔亚倒下第二根指头。
　　石中青没有做声。欧天鹏这几天在地下活动他早有耳闻，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对欧天鹏其人本来就不甚感冒，欧天鹏这种行一己之利置长新死活于不顾的作法让他心中也颇有微辞。
　　孔亚见石中青不再反驳，接着便侃侃而谈：“长新公司目前是内忧外患，形势危急。美之源抢滩大陆市场之后，长新公司产品销售不畅，资金回笼困难。工人开不出工资，公司内部人心浮动，如无人力挽狂澜，公司恐怕会有灭顶之灾。攘外必先安内，长新的人大多是您当初从新华总厂带过来的，谁能横刀立马？欧天鹏不行，汪天山不行，黎颖恐怕也难以当此大任。石书记，唯有您，才是最佳人选。这是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孔亚倒下最后一根指头，充满期望地看着石中青：“石书记，我代表汪天山诚恳请求您出任长新公司的法人代表。”
　　
　　望着孔亚殷切的面孔，石中青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从个人感情而言，长新公司于他确如孔亚所说，有如亲子，他也难以相信五年前自己亲手创建的长新会落到如此的田地，当初不是组织反复动员，他是不会退出长新回总厂担任党委书记一职的。而在总厂的这两年，他不但经济利益大受影响，思想上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由于工厂每况愈下，原先对他寄予厚望的主管局和广大职工也开始失去了信心，不仅工作难度越来越大，而且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缠绕他，五十八岁的他也愈感力不从心，尤其是原来一直支持他的家人也渐渐失却耐心，时有牢骚怪话，让他时时惦量：自己是不是应该请求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可是退下来又能怎样？离正式退休还有两年怎么熬？照这样下去，就算正式退了休，如果社保不实行收支两条线，退休工资也不一定有保障。长新公司目前虽然有困难，但无论如何不是新华总厂可比。他对长新公司具有某种难以言表的信心。对他来说，如果此时能重回长新，不失为一种一箭双雕的选择，假如机遇得当，他石中青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挽回这两年失去的面子，在退休之前为自己不太亮丽的人生添上最精彩的一笔。
　　心下虽然默许，老谋深算的石中青却依然不动声色，他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年轻人算计我老头子倒是算计得滴水不漏，可你们想过没有，欧天鹏可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呀，大有来头的，要他走恐怕不那么容易啊！”
　　孔亚也嘿嘿一笑：“老九是不能走，长新公司的要害都掌握在他手中，他一拍屁股走了，岂不是将公司这几年建立起来的各种资源都拱手送人了吗？至少应该有一个过度。”
　　石中青感到吃惊：“你鳖神一不做懂事长，二不当总经理，那你们这个大股东干什么？”
　　“我个人的理解是，控股权只是一种获利的手段，只要能使鳖神的资产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益，谁当董事长、谁当总经理都不是主要的。”孔亚淡淡地说，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汪天山对此能认同吗？
　　石中青和黎颖被他这淡淡的一句话镇住了。石中青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他谨慎地说：“孔先生，新华日化虽说是长新的国有股名义上的股东，可它不是国有资产授权经营者，主管局实际上是所有者。谁来代表在长新的国有资产，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确定。”
　　“这确实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但是这个人选就是你。而汪天山和黎颖的意见一致，难度应该不会大。”孔亚思索着说。
　　石中青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离开长新已经两年，对长新公司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并没有思想准备。长新今后的路如何走，我想听听孔先生的高见。”
　　孔亚从石中青的话语中，听出他已经动心，心里有了把握。这时，他便不慌不忙，将这几日一直萦绕自己心头的想法娓娓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