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疲惫的心灵

　　今年的春天来的真早，新年还没有过完就打春了。春天在北方也许只是一个字面上非常美丽的名词，第一场春雨是在依然料峭的春风中裹携着小米粒似的雪花和冰碴来到的。春天就像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脚步缓慢地、艰难地向人们走来，他刚刚伸直了倦懒的腰，欣欣然睁开了惺松的眼，甩掉了身上厚重的棉衣，挣脱掉压抑已久的束缚，呼出了一口压在心底的长气，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春天，一切都是崭新的，但生活一切都是原有的。
　　“同学们，高考逼近，我们从现在开始要进行一系列的高考作文分析，强化作文训练，这将有助于我们在将来的决战中取得高分作文或满分作文。我今天想给大家分析一篇2009年华东五省的高考作文——《寻找你诗意的生活》。同学们如果你拿到这样的一篇高考题目时你该怎么去审题呢？”夏老师用犀利的眼神扫过全班同学，然后清了清了嗓子继续说道：“它的重点应该在‘寻找’和‘诗意’两个词上。也许有的同学会说我的生活没有诗意，所以出题的人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用寻找一词来出题，就是要让我们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去发现美，‘寻找’到‘诗意’的生活；而这个‘诗意’不是说都要让同学们去练习写诗，诗是一种思想境界，诗是一种情怀，它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只有文人仕大夫才能品味得到的，诗意就蕴藏于我们的心间。”
　　夏老师环视了全班同学一眼：“有时取得高分作文不一定是那些平时作文写的好的同学，关健在于选材、立意的把握和精准。比如有一篇颇有争议的高考零分作文，它是一个来自农村的高考生写的，我给大家念念：我是一名来自浙东山区的女孩子，出生在贫困的农家，上面有年事已高的爷爷和奶奶，有瘫痪在床多年的爸爸和疾病缠身的妈妈，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深深地理解了什么是‘苦难’二字。我知道自己的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尽管我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很好，但是我还是想辍学帮助妈妈一起分担家庭的重担，爸爸知道后，摔碎了为他熬药的罐子，流着眼泪对我说：‘小米，你要是不读书了，不如让爸爸去死，不读书我们家的未来就看不到希望，你懂吗？’我不敢违抗，我只有咬牙挺着。我每天为了省下住校的食宿费，天天步行两个多小时去山下的中学读书。春去秋来，多少个寒署，我跑坏了多少双鞋子，寒冷的冬天我摔了多少跤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那离浙东大峡谷不太远，那里有美丽的风光和举世闻名的‘女儿红’。我每天天不亮就行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每天走过的山路曲曲弯弯，风轻拂着我的脸，那山泉就在我的身边流淌；那小鸟就在我头上的枝头高歌；那花儿就在我的脚下绽放，可是我却无心观赏身边的风景，只是脚步匆匆想早一点回到家里帮助妈妈分担家务，照顾年幼的弟妹，为病中的爸爸熬药……初中毕业，我进了县城高中，紧张的学习在加上单调的生活，让我喘不上气来，我渴望浪漫而甜蜜的生活，我渴望亲情友情，我多么希望在我的生活中能有一朵浪花为我而开。
　　高中的女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她们个个打扮得艳若桃花，我任由那扑鼻的香气飘散在我的周围。高中三年来我忍受着饥饿，没有穿过一件新衣，在城里同学歧视的眼光下我就像是一个中性人一样躲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任由那酸楚的泪水遮挡了我的视线……
　　我是一个花一般年龄的少女，我也渴望春天，我也想过‘诗意般的生活’，可是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就是和贫困、疾病、忧愁连在一起的，我也时时处处想从我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到‘诗意的生活’的影子，可是我有吗？我真的从来就没有体味到‘诗意的生活’，我感受不到幸福和快乐。考官大人们，我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出题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头上的作文。你过的是‘诗意的生活’，你就能肯定别人过的也是‘诗意的生活’吗？假如人家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那怎么办？难道非让我说假话吗？如果考官大人们硬是想要在我的作文中寻找到采分点的话，硬要我套用寻找‘诗意的生活’的话，那我只能说：每当一场重要考试成绩下来了，我的名次又提前了几名，老师表扬了我，那时我便会获得一种短暂的‘诗意般的感觉’，而后便又会降临到无边的忧烦和痛苦当中去……我盼望着，盼望着，如同初春的小芽渴望春雨，盼望着诗意的生活早一天降临到我的身边。”
　　夏老师念完了这篇作文，用目光扫了大家一下，说道：“这是一篇曾经引起过争议的零分作文，从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女同学的文笔还是相当不错的，思路清晰，语言生动，可是为什么她会得零分作文呢？因为她严重跑题了。当时零分作文的事一出来就立即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反对的人认为考生说了真话，文笔不错，建议给一些分；而同意打零分的人则认为作文就是作文，现在虽然不如古时候八股文那样要求苛责，但也应该严格按照作文的要求办，严重跑题的就应该给零分。老师今天为什么要翻出这样一篇老作文给大家分析呢？老师就是怕一旦高考出现类似的题一些学生就按自己的意愿来而影响了得高分。怕现在的高考生太多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不顾忌作文的种种要求，要注意审题，高考题不会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能由着你的心情来。”夏老师强调说。
　　“夏老师，我有不同的看法可以说说吗？”小玉站起来说。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这个考生写的非常好，文笔生动，有真情实感，她的文章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真的不明白这样好的文章为什么会得零分作文呢？”
　　“文章的主题是‘寻找诗意的生活’，生活在农村中的考生不是她一个，可是她把‘寻找’二字完全地抛在了脑后，只是一昧地摆伤痕、发牢骚，没有把握文章要求的主题。如果她换一种思路，把‘寻找诗意的生活’放在每天的上学路上的两个小时中，重点描述沿途所看到的风光和人和事，用散文优美的文笔表现出来，一定会是一篇高分作文的。”夏老师解释到。
　　“可是她在说真话呀。她的生活确实是一团糟，她没有快乐，没有幸福，没有‘诗意的生活’。中国人的虚伪就是这样给硬逼出来的，明明不高兴，非要说高兴，明明不愉快，非要说愉快。”小玉没有顾得上夏老师的脸色已变，自顾自地说道。
　　“屠小玉，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想像力丰富是好事，但是天马行空瞎写一气也是不行的，写文章不能脱离了文章所要求的中心思想。我很担心遇到这样的题目你也会跑偏的。”夏老师非常不高兴地说道。
　　“夏老师，我觉得屠小玉同学说的有道理，那些生活在农村和极其贫困地区的学生，连基本的温饱都没有，哪里来的‘诗意的生活’呀？现在确实有的高考题目具有无聊、无趣的特点，这也是中国语文教育一贯的特色，总是低估学习者的智商。比如二十几年前我们的父辈就在写《一件小事》、《记我的爸爸、妈妈》，当今连美国的小学生作文都在写宏观的面向世界和宇宙观的作文题了，而我们国家的高考作文题却总是要在这些小儿科上打转转，难道中国的语文教学就不能进行一下改革吗？”胡彬也站了起来连珠炮似地说到。
　　“大家想想那些生活在农村中的孩子每天面对的都是牛屎、猪尿什么的，在上学之余还要干大量的农活，他们的生活哪来的诗意？我看是出这种考题的专家、教授们脑子里进水了，要不就是得疯牛病了。他们整天生活在无限诗意当中就以为别人也一定生活在诗意中。”黄欢欢也站起来说道。欢欢的话立刻引起了全班学生的一阵哄笑。
　　“什么狗屁专家，我看是‘砖头’的砖吧，什么教授？是‘野兽’的兽吧？我看脑袋都叫驴踢了。哈哈、哈。”张青更是火上浇油地大笑了起来。
　　“是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出这些老掉牙了的高考题目，我们的专家教授们就不能扩大他们的视野，整天把视野放的这么低，就不能出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文题吗？净出这些小儿科的题目考咱们，这也太小瞧了咱们吧。”李洪刚也插嘴说到。
　　“这是太低估了现代高中生们的智商了吧，这不仅是语文教学的悲哀，更是中国教育的悲哀。”
　　
　　“都给我闭嘴，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夏老师生气地说道。
　　一堂夏老师事先准备非常充分的作文分析课给搞砸了。这是夏老师事先没有想到的。她感觉现在的高中生也不知是怎么了，你要他学，他偏不学，你对他好，他偏不领情，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空前紧张，全然没有了当年像她们离开母校时那种难舍校园、老师的真挚情感。而且这么多学生一起反对老师的观点，让夏老师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
　　夏老师生气地扫了一眼小玉，小玉心中“咯噔”凉了一下，有点后悔在课堂上顶撞了老师。没想到因为自己与老师的见解不同，以至于导致整堂课搞砸了。夏老师还想对同学们说点什么，突然一阵旋晕袭来，乳房一阵胀痛，让她险些站不住了。她不想再说什么了，有气无力地喊了声“下课”。
　　回到高三办公室，夏老师脸色发灰地坐在办公桌前，喝了一杯糖水，许久才感到稍好一些。教数学的张老师走过来关心地问到：“夏老师你怎么了？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夏老师摇了摇头说：“血糖有点低，过一会就会好的。”
　　夏老师起身走到办公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太认识自己这张脸了。十八年前，刚满二十四岁的夏立杰怀着满腔憧憬和自信走进了校园，满脸的稚气和天真，跟学生们有说有笑地像是朋友一般，时不时地还跟她们开个玩笑，甚至有学生在背地里喊她“夏大美人”，虽然是背后叫但也终归是被学校的一些老师听到了。有老教师告诫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师道尊严”何在？你这样下去这哪里象话呀。还有的老师说：学生就是奴隶，你不用皮鞭抽他他就不会听你的话，越对他们宽容他们就越是上脸，老师和学生就是天敌。于是夏立杰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了，一张稚气的爱笑的脸也慢慢地变得不爱笑了，自己有时候看着都有一些生厌。十八年老师当下来似乎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脾气也变得不像当初那个温柔的“夏大美人”了，见到学生分外眼红，很少给学生一个笑脸。十八年来一个欢乐的爱笑的女大学生变成了一个老太婆一样的面目狰狞的女人，自己都感到可悲可叹！眩晕一阵阵袭来，夏立杰感到身体内部很多处都在隐隐地痛。夏立杰勉强撑到放学。
　　
　　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打破了县城的宁静，新的一天开始了。
　　天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小城中大多数人这个时候也许还沉浸于梦乡中。夏立杰“呼”的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像是被谁用鞭子抽了一样，一年365天，真是天天如此。她感到头有一些晕，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一样。她下了床慢慢走到了梳妆镜前，镜子中立马映出一个中年女人憔悴的脸，头发中已经泛出了根根白丝，虽然平时她注意掩盖，别人不细心是不会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白了那么多，但是她却知道其实那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每隔一个多月便会冒出白白的头发茬子，就像是韭菜割了还是会长出来一样。
　　想想自己才不过45岁，不说永葆青春，至少也应该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吧。但看看镜中的自己，脸是那样的腊黄，脸已好似春天里的桔子皮一样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和水分，嘴唇也如秋天的草木一般泛着白色，那样的干燥，没有了女人红唇烈焰般的美了。她嗓子眼里时常干燥的像是着了火一般，眼波中泛着焦虑，耳朵边经常好似火车般轰鸣，她想那也许是更年期提前到了，更是常年压力大带来的后果。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十八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为什么离自己那般的遥远，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记得三年前，她们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全班当初十八个女生到了14个，其中没有来的有四个，两个出国了，一个经商太忙了，一个去世了，她知道那个已经去世的女同学是曾经在她们这个小城市中名燥一时的优秀女教师白玲。现在大家聚会的时候，为了聚会的欢乐气氛没有人去提那个令人伤感的话题。十四名女生大家在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同在一个班，有的还住在一个宿舍，共同有过那值得回忆的岁月，每个人对十八年前的同学印象深刻。但由于平时大家都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蔬于来往和交际，少了问候和关怀，但是一旦难得遇到一起，所有的热情和情感都爆发了出来，大家亲热地拥抱在一起，望着彼此陌生的样子，万分感慨岁月蹉跎，光阴无情，再好的保养也经不住岁月蹉跎。
　　教师职业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挺不错的职业，可是有谁真正地了解这个职业个中的甘苦？有谁了解教师内心的紧张和焦虑呢？十几年来教育改革喊了好多年，换了无数种教育的方法，但是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教师内心的压力。只要你到了学校，只要你看到班级中黑压压坐着几十个学生，你的身心就没法轻松下来。担任班主任工作十几年来，夏立杰身体再不舒服也要用镇痛片顶着，因为她有一大帮学生在等着她呢，她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倒下。她平时似乎连想心事的时间都没有，总是行色匆匆地奔走在学校与家庭之间，失却了许多常人应该得到的乐趣。
　　头又开始疼的厉害，她真的有点不想去上班了，便摸出手机准备给江校长打个电话请半天假去医院看看。刚刚打开手机，几条短信便蹦了出来：“夏老师你要尽快处理那个小子打我儿子的事，否则我去教育局告你去。”这是一个家长发来的短信。“请把你的《班主任工作经验交流体会》尽快发到政教处邮箱。”这是政教处高主任发来的。还有学生发来的乱七八糟的短信好几条。
　　夏立杰看了短信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回身倒了一杯白开水，拿过床头柜上的一大帘药片，撕出两片白药片片，喝口水仰脖咽了下去。她又回到床上躺了下来，隔了一会觉得身上来了一些劲，头不那么疼了，于是她拿过床边沙发上的一堆衣服，快速地穿了起来，她又刷了牙，认真地洗了脸，站在大镜子前开始细心地在脸上化妆。夏立杰底子好，原来是有名的“夏大美人”。她先梳了一个高高的大发髻，然后描了一下眉，又在嘴唇上涂了一些不太鲜艳的唇彩，人到中年感觉最重要的就是唇彩，一天不涂就像是死人一样的难看，为了掩盖她的病容，她今天在脸上特意多涂了一层化妆品。随后她找出了一件墨绿色的羊绒短外套，墨绿色的短外套下面露出一大段皱褶状的黑色小衫，脚上是一双精致的黑皮靴，尽管由于每天站的时间太长，到了学校要换成平底布鞋，但是在路上这短暂的半个多小时她是绝对要把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的。瞬间一个精干、娇俏的女人形象就呈现在了大大的穿衣镜中，哦，不错的装扮，显得年轻干练朝气十足，她侧过身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对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这才拎上她的黑色女坤包走出了家门，路过早餐点她顺路买了份早餐，这一般都是留到下了第一节课后才有时间吃的，每天几乎都是这样过的……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第一节课，她直奔校长室请了半了假，一个人去了医院。经过近两个小时的一系列化验、XT、拍片等等，医生告诉她等明天到医院来拿结果。第二天，夏立杰抽时间又去了一次县医院，从医生那奇怪的表情中她好似看出了点什么，尽管医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她有关她爱人的情况，打听她的爱人为什么没有陪着她一起来等等。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时候人是很敏感的，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笑着问大夫：“医生，这一年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我是不是得什么重病了？”
　　“你是什么职业的？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负责呢？为什么不早点来看医生呢？”医生用责怪的口气一连气问道。
　　“我是老师，教高三的，平时真的是没有时间呀。”
　　“唉！也就是你们老师整天忙呀忙的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前几天来了一个机关的干部，硬说自己可能得癌症了，要求做个全面检查，做完了检查没有查出什么大病，但是还是赖在医院不走，要求住院治疗。呵呵，真是拿自己的命当命呀。”大夫笑着说。
　　“医生，你告诉我实话吧，我有心理准备。”
　　“目前我们查出你的身上有多处肿瘤，乳房上的肿瘤已经很大了，并且在其它部位也发现了肿块，我们不敢确定你的乳房是否属于原发性肿瘤，一会你再做个化验，等化验结果出来以后还要再做进一步检查分析才能确诊。”医生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几天过去了，夏立杰抽了点时间跑到医院取回了化验单，化验单上清晰地写着“早期侵润性乳腺癌”的字样。多日来的猜测和疑虑终于被证实了，看到化验单的那一刻，她有些崩溃了，头一子涨大了。她问大夫这种癌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夫说：这种癌在人群比较高发，癌组织已经突破管基壁底膜，开始向小叶间质浸润，但仍局限在小叶范围内。还算是一种早期乳腺癌。主要是过去乳腺增生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大夫要求她安排一下工作尽快住院手术。听到大夫的解释，她反而变得心静如水了。她把化验单等一大摞病历放进包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她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她决定暂时向学校、家人隐瞒病况，她带的这个班高考在即，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果现在换语文老师势必对学生会有很大的影响。她一定要送走这届学生再去动手术。她们的学校到现在已经有三名女教师得乳腺瘤，五名女教师得了子宫瘤，好在都是良性，动了手术都没事了。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们一样是良性就好了，动手术早一天晚一天都行，如果是恶性的那后果就很难说了，但愿自己也能逃过一劫。今天走在这条上班的路上，每天快走只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路她走了好久好久……今天她有意地放慢了前行的脚步。过去每次经过这一片阔叶林荫路的时候她都是行色匆匆用最快的步伐走进学校，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留意过身边的美景。原来一直梦想着老公回来的时候自己能和老公一起去度个假，幻想着拥抱大自然的美景，放飞一下自己的心情，没有想到身边也有如此美景，只是过去忽略了。家跟前的这片大叶梧桐树林是那般的有情有意，诗情画意，那样的美，两边的树已经合在了一起，到了夏天可以为路人搭建起了一个乘凉避荫的好地方。春天到了，大叶梧桐树已泛出了新绿，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丁香花的香气，天蓝的水洗一般，空中不时有小燕子飞过……过去，她只是偶而在上网的时候看到那些漂亮的旅游相片，看到别人那些浪漫的优美的一瞬间，原本以为那不属于自己，现在漫步于这样的美景之间，一下子唤起了她内心的诗情画意，想当年的“夏大美人”也是文艺小青年，也有一棵浪漫狂野的心，那一刻内心深处最底层的东西一下溢满了她的心间。在一瞬间，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难于用语言诉说的情绪，四十五年的岁月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从来没有意识到生命和健康之于人是那样的宝贵，她突然怀疑起了十八年来自己为之奋斗和拼搏了一生的事业是不是值得？在这溢满了春的氛围中，她却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悲凉涌了上来，眼中的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丈夫远在外地，还不知道自己有大病了，未来的事不敢多想，也许自己时日已经不多了。如果有来生再让她选择职业，她还会选择教师这个行业吗？她想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习惯了当老师的忙忙碌碌和辛苦，早已经习惯了站在讲台上的生活。虽然在一些人的眼里可能有时感觉她对学生们过于严厉，但那都是为了学生们好，希望将来他们都能有所作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她早已和学校和学生们不可分割，她想自己除了适合当教师还是当教师。她突然觉得自己欠自己很多很多，欠孩子很多很多，欠丈夫很多很多，欠父母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