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何去何从

　　睁开眼睛时，天依旧是暗的，可罗洛欢发觉恰拉古丽已经醒了。那双星星般眨着的眼睛正望着他，似乎在挽留他。
　　“你多睡会，我要走了。”罗洛欢捋过恰拉古丽的刘海，拍了拍她因为怀孕而有些瘦削的脸颊，又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
　　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阵如慢鼓般缓缓的胎动，那个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即将奔赴战场，正在不断打闹着，希望父亲不要就这么走。
　　恰拉古丽不禁冷吸了一口气——这一阵胎动很剧烈，搅得她腹部一阵绞痛，罗洛欢赶忙柔声道：“乖点乖点，打了胜仗，我就回来看你跟你额涅，乖。”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腹，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欸，你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么？”恰拉古丽望着他。蜀地远隔千山万水，只怕孩子出生时罗洛欢还没回来，她前几日便叫罗洛欢先把名字想好了，免得孩子出生了老久没有起名字。
　　罗洛欢抿了抿嘴，看着那双眼睛，便问道：“哈萨克语星星怎么说？”
　　“裕勒杜斯。”恰拉古丽坐了起来，罗洛欢则将她揽入了怀中。他的胸脯万分坚实，又那般如摇篮般温暖。
　　“像男孩子的，如果是男孩儿，就叫裕勒都斯。”
　　“女孩儿呢？叫满人名还是？”恰拉古丽说着，缓缓起身，踱着缓慢的步子，将他的护心镜、护膝护腰、腋下护、内衬、内甲一把取过，开始为他穿戴。
　　“哈萨克名。”罗洛欢脱口回答，他希望那孩子是个女儿，这样家里又有一个“古丽”了，“叫什么‘古丽’？”
　　“别再叫古丽啦！”恰拉古丽正为他换上内衬，忽然瞋了他一眼，又在他肩膀上一砸，“我娘亲的名字里也有古丽，还古丽啊？”
　　“不行，‘古丽’听着多好。”罗洛欢不依不饶，他太喜欢“古丽”这名字了，听着就那么美。
　　“阿依古丽，行了吧？”恰拉古丽瞧着他一脸决心，也没了辙。上次流产的那个孩子，她想的名字是阿依娜，可罗洛欢就是想叫古丽，谁知道还没想好名字，就……
　　罗洛欢忽然面色有些沉重了——阿依古丽，阿依娜……那个无辜的女儿……
　　“听你的。”他右手捏了捏恰拉古丽的脸颊，她开始为他佩戴护心镜。
　　她想慢慢为他穿好，可她没有磨蹭。现在他不只是属于她，她不能这般自私，不能让将士们久等。此次出征，顺治帝要亲自为大军送行，可不能怠慢了出征大典。
　　“额涅，您顾好身子。”罗洛欢说着，双手托住她的背，脸颊紧贴，向她行了贴面礼。对她，罗洛欢是真的千万个感激。
　　“路上小心吧，别跟你额其克犯冲，听他的，战场上听他的准没错。”雅吉还是有些担心，呼出了一口白汽。
　　“我知道的。”罗洛欢点了点头，他不是傻子。豪格久经沙场，打的仗不知比自己多了多少。
　　“等我回来。”他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了轻轻一吻，而后转身离去，不敢再看她，看久了，只会越来越舍不得。
　　他翻身上马，同自己的贴身侍卫一同飞驰进了寒冬腊月的白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勒克德浑迅速一个挡格，挡住了加克玛依一个突如其来的进攻，而后又是一个飞身侧转，右手迅速出击，加克玛依轻轻侧身避开，木剑却是对勒克德浑的心脏刺来。
　　已经在帐子里跟她对打了快半个时辰，还是分不出胜负。她的剑法基本样式与古尼因布无异，可与勒克德浑对练久了，却又拥有了勒克德浑的凶悍。飘忽不定又干脆利落，勒克德浑虽剑法凶悍，可面对一个快如蛇影的剑法与步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在被一点点消耗。
　　“我赢了！”最后还是加克玛依一个侧身，木剑割过了他的脖子，可她也是气喘吁吁，对打了半个多时辰才分出胜负，她的额头上已经是细汗密布。
　　“我看等古尼因布回来后，让他再好生调教你一下，我估计你要击败我就不会这么困难了。”勒克德浑道，心里却在想该如何破解这如此飘忽不定的剑法。
　　一提到古尼因布，加克玛依就有些小小的难过。他们就这么出征四川，可她还跟着勒克德浑在南京驻守，都没能去送一送豪格和古尼因布。
　　“他们能赢么？”夜色下，加克玛依陪着勒克德浑一起给他的战马洗洗澡，那马儿很是听话，就这么静静跪坐在地上，完全没有动弹，没有把他们俩溅得一身水。
　　勒克德浑其实不敢给她非常肯定的回答，张献忠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土匪，并且手段极其残酷。加克玛依最喜欢的原大明女将、威震四方的秦良玉都败于他手下，他真的不敢拍着胸膛说他们一定能赢。四川又是地势艰险复杂之地，听朝中汉官们说辽东的山岭跟四川一比，充其量就是土丘，根本连山都算不上。
　　“肃亲王可是跟着先汗四处征战，什么阵势没见过？”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为马儿洗刷着脖子，看了一眼正在帮忙洗刷着马儿背部的加克玛依。
　　跟着勒克德浑这么几场仗下来，她才明白战场到底是什么东西，才明白从战场上活下来，根本就不是几名侍卫贴身保护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别多想了，不会有事的，古尼因布那剑法足够保他活下来，至于我额其克，你更不用担心。”勒克德浑不敢看她，他的心里在发虚。打仗这种事儿，他从来不会信誓旦旦地担保一定能赢，因为永远想不到敌人可能会变出什么花招来整自己。
　　她继续低着头，勒克德浑瞥见她，却觉得心里千万个不舒服。明明知道没什么，可他就是不喜欢加克玛依心里头还记挂着豪格跟古尼因布。
　　眨眼间已是阳春三月，此时豪格收到消息：此次随行将领岳乐的父亲，饶于郡王阿巴泰去世。
　　阿巴泰乃努尔哈赤七子，性情火爆，当年皇太极在世时没少因为自己爵位较低发飙。他曾经任工部尚书，可却对工部那堆账目毫不上心，没少挨皇太极批评。相比坐衙门，阿巴泰更喜欢阵前厮杀，三十余年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王爷，要不要去禀报……”侍卫单膝跪地。
　　“先别，此事我处理。”豪格在想该如何告诉岳乐，正是大军出征要紧时，何况阿巴泰是出了名的万般疼爱子女，告诉他，只怕对这孩子打击不小。
　　“森巴特尔，”豪格喊道。
　　“王爷。”森巴特尔单膝跪地，右手前放于地上。
　　“喊岳乐进来吧。”算了，生老病死乃常事，说不说他都是要知道的，毕竟那是他父亲。
　　岳乐跟他父亲面貌极为相似，可相比他父亲面容的粗犷，岳乐较细的双眉似乎给他的容貌平添几分俊美。
　　“过来吧。”待他行过军礼起身后，豪格从桌案前起身，将那卷纸条递给了他，“自己看吧。”
　　那一卷纸条展开后，豪格发觉岳乐似乎没有反应，只是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张字条。
　　“肃亲王大可放心，我阿玛走了，可眼下将在外，我不会分心的。”岳乐似乎万分冷静，可就在他起身时，那张纸条悄然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那纸张两侧向内卷起，就像是合起的圣旨。
　　“你大可直说。”豪格走到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
　　“王爷，孰轻孰重末将心里明白。”岳乐有些冷淡地回答，豪格却是看见了他的双唇在不住抖动。其实出征前，岳乐肯定就明白父亲时日无多，只是当真的消息传来时，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你阿玛跟别人不一样，他对你们每个孩子都宠得无法无天。”想着皇太极对自己幼时的不闻不问，又想想长大后对他除了打仗与铲除异己再无多加过问，豪格只觉上苍太不公。
　　当年岳乐的姐姐下嫁蒙古的色尔古伦，二人却一直夫妻不和。一日色尔古伦与她发生争执竟然以杀死她相要挟，岳乐的姐姐一怒之下直接回了父亲家。色尔古伦本打算来阿巴泰府上赔礼道歉，谁知道阿巴泰授意仆妇们直接对色尔古伦一顿暴打。色尔古伦颜面尽失，向阿巴泰告状反被阿巴泰一顿臭骂。后来还是贝勒议政大会介入了，此事以阿巴被罚银了事。
　　“我不是傻子，你心里头想不想回去我是明白的。若你真想回去，我不会阻拦。”豪格盯着岳乐的眼睛，将他的心中所想看了个透。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干傻事，不单单是军心的问题，他不能让他因为一时冲动受到重罚。
　　这个孩子还是年轻，他的眼神里不经意间的迷离和泛红早就替他说了真话。
　　“摄政王如果揪着你不放，我可保不了你。”豪格终究说出了自己最不想说的话，可他必须点明了。为稳定军心，他定要对不起这个丧父的堂弟
　　“宸妃当年病重时，您阿玛可是什么都不顾地抛下八旗大军，赶了六天赶回盛京。”岳乐死死盯着豪格，理智开始丧失，全然忘了皇太极乃是至尊皇帝。
　　豪格看见了岳乐眼中，不满与隐隐的恨意再难掩饰。
　　“如果你是皇上，你可以这么干。”虽然这年头皇帝已经泛滥成灾，堪比鼠患，豪格心想。
　　当年宸妃病重，皇太极远在松锦前线指挥，一得到消息，匆匆忙忙部署了围困杏山的作战计划，就这么把八旗将士扔在了一边自己赶回盛京皇宫。
　　“岳乐，这事儿我说再多也无用，你自己选，是想回头因为延误军机让你阿玛不得瞑目，还是什么的，你自己想清楚。”话毕，他便让岳乐回自己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