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秋风中（59、60）

第五十九章失望

***

我的手机，几乎与我形影不离，且一天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我有事没事看下，是否有新的信息到来。
妈看不过去，说：“你别老是玩那手机，有时间玩点什么别的不行！”
“高远会发信息过来，我再回信息过去。”我说。
妈却对此嗤之以鼻。
我几乎每天都忍不住要问高远：“你什么时候过来？”
而高远的回答，总是那样：“安排好时间我就告诉你。”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大半个月过去，高远终于告诉我，他过两天就来。
这两天的时间，对外而言，既是等待的欢喜，又似乎是漫长的煎熬。我无时无刻不想象着，再次见到高远的景象，我们会有怎样的表情，怎样的举动，说些什么话……甚至，出门散步的时候，看着路上走过的行人，我都不禁幻想，高远突然在某个方向出现，看着我会心微笑着，慢慢向我走来，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们紧紧拥抱……
如此这般，过了一天，接着又是一天！
明天，高远就会来，我迫不及待！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高远说自己已经回到家里，明天九点的飞机，不用两小时，就会到这边。
那时，我会等在机场，不到十一点，我就能见到他！
“你离开北京，怎么跟杨芮说的？”我忽然想起杨芮，便问，“她知道我们最近一直联系吗？你没跟她说你是来找我？”
“我没让小芮知道，怕她再经不起刺激，再做傻事。”高远回答，“我只告诉她，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要离开两三天，或者更长一些时间。”
“哦。”听高远意思，杨芮对此事并不知情，但我无法相信，不管什么女人，感觉都是敏锐的，我不放心地再问，“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最近情绪一直比较平静，我想应该是没有发觉。”高远说。
虽然顾及杨芮，但我更在乎的是，高远明天的到来，我情不自禁对他说：“明天就可以看到你，我现在好激动，越想越迫不及待！”
高远笑了起来，说我都要做妈妈了，说话的腔调还跟以前一样，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

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我心里喊着糟啦，竟然睡过头，没在高远上机之前说声早安，现在得抓紧时间，去机场接他！
妈喊我吃早餐，我那能静心吃什么早餐，一颗心，早已飞到机场去，胡乱吃几口，就说饱了，把自己收拾一下，急匆匆要赶去机场。
妈说什么也不让我一个人，她要一块去，爸也不让，也说一起去，三个人你呼我叫，一起去接机。
赶到机场，已经是十一点十分，高远所乘坐的班机早已降落，乘客只剩下寥寥几人。
“看见没？是哪个？”爸和妈不停地问我。
而我，伸长脖子，将所有能看得见的人一一扫视，始终搜寻不到高远的影子。打电话吧，高远的手机竟然一直再通话中。我的心顿时凉下来，再一次，深深地失望。他没有来，我在心里重复，他竟然没有来！
爸妈看我脸色变得难看，都忍不住叹气。我看到爸妈表情，眼泪都快掉出来。
什么话也没说，我继续打高远电话，听到的还是机械的声音重复：“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高远，接我电话啊！我在心里呼喊！
打了很多次，高远的电话竟然一直在通话中，直到最后一次，听到的机械的声音说：“对你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我终于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哭了起来。
爸妈一边是长吁短叹，一边是安慰我，每个人都非常失望地，谁也不开口，沉默着回家。
在出租车上，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高远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高远抱歉的声音：“岳琳，非常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过去了。我刚到机场，医院打电话来说，小芮又出事了，我必须立即赶回北京。刚才一直忙着跟那边通话，后来手机没电了，刚换了电池，这才可以打给你。”
高远说着，我听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有抽泣的声音，高远应该会听得见。
“又让你失望，真的非常抱歉，再原谅我一次好吗？最后一次，好不好？”高远继续说，没有得到我的回应，着急了，“岳琳，你说说话好吗？岳琳——”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先给我灿烂的希望，再让我阴霾地失望？同样的事情，还要重复几次？老天是否觉得作弄我们很好玩，乐不停歇？
“他打来的，怎么说？”妈忍不住，小声问我，“什么时候再来？”
什么时候再来？我怎么知道！是啊，还会再来的，不管失望多少次，希望还在。
“高远，我听得清楚，心里也明白，我能理解。”我说，“你放心吧，我不怪你，还有，我一直等着你。”
“岳琳，谢谢你的谅解。”高远说，“也替我向你爸妈道歉，待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再亲自向他们赔礼道歉。”
“嗯，我爸妈，我会替你说的。你不用太担心我，我会好好的，等着你。”我停止了抽泣，心里平定下来，声音也平静下来，“你要自己注意身体，也要把自己照顾好……”
有个词，叫做“好事多磨”，以前我从不仔细去想它是什么意思，现在，却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好事多磨”。想到这个词，是因为我开始认为，我和高远的事情，是件“好事”，所以“多磨”。
但这“多磨”的“好事”，能把人的心紧紧纠着扯着，忽上忽下，忽喜忽忧，太过折磨人。

***

一天之后，高远才给我打电话，说杨芮病情忽然加剧，现经过抢救护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我知道一定极其失望，”高远在电话里说，“尽管责备我吧！”
“不！”我心里虽然非常失望，但我理解这不是高远的过错，“只怪现实太爱作弄我们。”
接着几天，高远说杨芮情况有所好转，她在情绪上表现极为平和，甚至开始对每个她能见到的人微笑，给他感觉就像——高远打了一个比喻——她们结婚之前，谈恋爱的时候。
这似乎是好现象，但听得我心头一惊！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开始对所有能看见的人微笑的时候，不是身处莫大的幸福之中，就是在莫大的悲哀之中，将悲哀看破。
同时，因为之前对好友许露透露了我将要结婚的消息，一时间不少熟人同学朋友，在网上，或者打来电话，说听到我结婚的消息，我发现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们，只是含糊地问她们：“你听谁说的？”
他们也打着哈哈，说：“不管听谁说的，你且回答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幸运的家伙是谁，我们认识不？人怎样？干什么的？照片呢？赶紧发几张过来看看……”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号，我只有在心里苦笑。
意外地，有收到以前工作上的下手赵丽的消息，说她在某个地方，离我很近，问起我和高远的事情怎样，还有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等孩子出生之后，她可不可以来看他……
一直问起类似问题的，还有罗克。他一直关注着我和高远的进展，一直说有空就来看我，还说孩子出生以后，可不可以让他做孩子的干爹……
我回答他们可以，欢迎！想不到，真城关心自己的，竟有这样两个人，我不禁在心里感慨，世间人情，如此奇妙，令人琢磨不到。
说起高远说起杨芮，他们既是安慰又是感慨，除了安慰和感慨，还是安慰和感慨，但我着实感受到他们的真心和友情，我感到宽慰。


第六十章生命

***

难得一个明媚的好天气，妈劝我出门走走，散散步，呼吸些外边的空气。
我挺着硕大的肚子，一个人在附近的公园里，走动一会，在长椅上休息一会。
今天是星期天，公园里，四处有大人带着小孩子玩耍嬉闹的声音。
坐着长椅上，看着眼前玩耍的孩子们，我不由想起那次去高远家，无意中碰到杨芮，我们走出小区的时候，杨芮都是微笑着，与熟人打招呼。然后我们走到一个公园里，坐在长凳上。前边，有小孩子玩耍，嬉笑。
杨芮看着孩子们，看得出神，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仿佛看到令她打心底高兴的事情。孩子们的父母来了，把孩子们带走了，杨芮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
那时的杨芮，脸上很朴素，有点憔悴，有点苍白，给人清淡而怜惜的感觉。而我最初认得的杨芮，是在高远的照片里，再年轻十岁的杨芮，有着是清泉一般的脸。
不知道杨芮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张曾经像清泉一般的模样，现在还残存着多少？
正想着，有好奇的孩子向我走来，歪头斜脑，打量我的肚子，问起孩子心里中很天真的问题。我微笑着，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并让他们在我肚子上轻轻抚摸一下，孩子们惊奇地叫起来，欢喜地大笑。
孩子们的家长发现孩子们围在一个孕妇身边，又叫又笑，赶紧过来，口里说着抱歉的话，赶紧把孩子带走。
明媚的天气，很好的一天，我对这高远的天空说。
手机忽然想起来，我拿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开头三位数字是“010”，高远从来不用座机给我打电话，他一向只用手机，我心想，这号码以“010”开头的电话，会是谁打来？还是一个拨错的电话？
“你好。”我接通电话说。
“你是岳琳吧？”电话里，一个苍白虚弱、却以气力支撑起来、显得有点僵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心咯噔一下，被激起来。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怎么有我这号码？”我不敢完全肯定地问。
“我是杨芮。”电话里的声音说，“怎么知道你的号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打这个电话的人是我，接听这个电话的人是你，这个错不了就对了，不是吗？”
“是的。”我说，真的是杨芮！她怎么可能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若这样问，她一定又会说，这不重要。于是，我问了一句：“你现在怎样？还好吗？”
“我打这个电话，是向你告别。”杨芮说。
“告别？你要去哪里？你不是在医院里吗？”我惊恐地问。
“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好好爱着高远，好好照顾他，永远不要背弃他，永远陪在他身边，他是真正值得你托付一生的男人，你要好自珍惜，你说，你答应我这些。”杨芮语气非常认真而坚定。
这些，本不需答应谁，我会这么做，已经开始这么做！
“我答应。”我还是这么回答杨芮，“我会的，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那就好，再见！”杨芮僵硬地说。
听到“再见”两个字，我急忙大喊：“杨芮——”，但回答我的，只有电话断线的嘟嘟声。
杨芮这是什么意思？我呆呆地想，一会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赶紧给高远打电话。

***

一拨通高远的电话，我就喊道：“高远，杨芮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高远急喘着气，说：“小芮不见了！她趁医生护士不注意，溜出了医院，现在到处找不到人！”
“一定可以找到她的，她刚才给我打电话，用的座机号码是010********”我查了手机，把刚才杨芮打电话过来显示的号码报给高远，“电话刚挂，她应该还在这个号码的座机附近……”
“好的，我赶紧联系，查查这个号码是哪里。”高远着急地说，“岳琳，有什么情况，之后再打给你。”
高远急急挂了电话，我却看着手里的手机，不知所措。
一阵剧烈的腹痛，我忍不住放声呻吟，引来公园里其他来的目光。
有好心人跑过来问：“怎么啦，要不要紧？”
我捂着肚子，咬着牙说:“快叫车，我好像——要生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我扶到马路边，弄上出租车，还有人跟在车上，陪我一起向医院奔去。

***

孩子虽然提早一个多月跑出来，但很健康，是个人见人爱的胖小子，哭了几声，就甜甜地睡着。
没来得及把好消息告诉高远，我便禁不住昏睡过去。
醒来时，看见爸妈抱着婴儿逗着笑着，口里念着：“好小子，真惹人爱。”
妈看见我醒来，把婴儿交到爸手里，在床边坐下，冲我傻笑了一下，想了想，说：“阿琳，难为你了，生出个这么招人疼的小子。”
我轻微地笑起来，说：“我很好。”
“高远还不知道吧？要不要马上打电话给他？”妈问。
“好吧。”高远是孩子的父亲，孩子生出来了，应该立即告诉他，让他惊喜，“让我亲自告诉他。”
妈把我的手机给我，我拿在手里，很快拨了高远的号码，但是还没有拨通，我又赶紧按断，不自觉叹出一口气。
杨芮失踪，此时高远正忙着找人，这个报喜的电话，我现在打是否合适？高远此时知道的话，会是怎样的心情？
妈发现我拿着手机叹气，立即皱起眉头，问：“怎么？赶紧打啊，你叹什么气，难道又出事了？”
看着妈的表情，我不忍心再让她忧心，于是在她的目光中，再次拨打高远的手机。
“岳琳？”高远的声音非常悲伤。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她人怎样？”我顾不得先报喜，急切地问。
“人是找到了，但——”高远沉痛的声音，听着让人心碎，“晚了。小芮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两个小时前，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无法抢救。”
“无法抢救？”她竟然——难怪，在电话里，她说告别，她要告别生命，告别人世。
她离去的时间，正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同一个时间，有死亡，有诞生，是否，这也算是生命的交替？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高远，或者说些什么话。
“她这样做，是为自己解脱了，也为我们大家解脱了。”一个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音量很小，那不是高远的声音，应该是站在高远非常近的距离之内说的。那个声音，我还有印象，是杨芮的哥哥，杨龙。
“怎样？那边怎么了？你怎么不给他报喜呢？告诉他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一定乐得合不拢嘴。”妈在一边着急起来。
“哎呀，老婆子，你就别支吾孩子，让她自己说。”爸也说话了，过来把妈拉开。
“岳琳，还在听吗？”我恍惚了一会，又听见电话里传来高远的声音。
“我在。”我来回咬起嘴唇回答，嘴里憋出两个字。
“我晚上再给你打，好吗？”高远低沉着声音问。
“好。”我木然地说，忽然情不自禁喊起来，“高远——”
“什么？”高远似乎被我突然喊起来的声音惊到。
“我很想告诉你，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就在两个小时前，一个很健康的胖小子，十分招人疼爱。我可以想象，你此时的心情，对于杨芮，我同样感到非常难过，真的非常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形容得比较恰当，但我也非常担心着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好吗？”我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然后整个人无力下来。
“我会等你电话，或者给你打过去。”说完，我赶紧挂了电话，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全部遮起来。
手机立即响起来，是高远打的，我拿到手里，犹豫着接不接，响声却停了。
妈走过来，把被子从我头上拉下，愁苦着脸说：“别这样。”
“杨芮死了！”我喊着，再忍不住，哭出声音来，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
“傻孩子！”妈抚摸着我的脑袋，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