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梦各品

　　马嵬坡前，镰月如钩。碧海青天，星斗灿烂，闪闪烁烁，恰似无数点点游鱼，在浩瀚无际的空海中巡弋。此景此象，虽是梦境中情景，却与现实世界毫无二致，活灵活现。有人说：朦胧梦境中分辨不出赤、橙、黄、绿诸种颜色，落实不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秩序。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因为人的感知能力原本是有着极大差异的。而眼下的奉天玉大和尚，倘若要与玉环女流之辈比较起来，其行止见识自是非可同日而语，不知要高出多少个层次的呢。
　　马嵬坡前夜月下，风景别具一格。
　　君不见：玉环的坟茔，孤零零了数百近千年，此时依旧还在孤零着，且将永生永世地孤零下去。惨淡淡月光无声无息地滴沥着，晶莹着山，晶莹着水，晶莹着陕北高原上迷蒙的荒山大野。玉环审视着自己的阴圹，如同生时审视自己的豪华椒房。帝王之家，深宫广院，非寻常百姓家可比。只是玉环死后阴宅，确是窝囊了几多。斑驳的身影，厮跟在玉环鬼魂的后面，时而向前，时而向后，魂进影进，魂退影退，响应同步，在月光下面不住地晃荡。鬼影幢幢，眼花缭乱，直看得奉天玉大和尚六神无主，心旌摇曳，魂飞魄散。人间的一切，都来自虚空；万物与万象，有始必有终。这世上原本没有玉环，自从生下玉环后，人间世就多了一出堕泪悲剧，这马嵬驿也就多了一座野葬坟茔。这世上原本没有奉天玉大和尚，自从米脂乡坊生下了李自成，人间世也就多了一个大顺王朝，夹山寺同时也多了一个放下屠刀的向善和尚。一切都是唯一的，一切都是空前的，一切也都是绝后的。可以断定：而今而后，海枯石烂，人间世不会出现第二个杨玉环，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奉天玉大和尚。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天自苍苍，野自茫茫。
　　坟前明月光，照地冷如霜。奉天玉大和尚万想不到，自己一世英豪，百万军中统帅，一朝落拓，竟然落魄到如此凄绝的下场。穷途末路之下，竟然会跟着一代皇妃的冤魂，飘零到这梦境中的乱葬坟岗，陪伴着先皇宠妃，共话那绝世的凄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奉天玉大和尚竟然下意识地步星蹈月，跟着在玉环鬼魂的后面，亦步亦趋，绕坟转圈，欲悲学鬼叫，仗剑问青天。
　　冷落荒凉的坟场，斗转星移，岁月沧桑，花儿开，草儿枯，马嵬孤坟前，几度春秋，早已成了野狐们成群出没的安乐故乡。它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业已形成了习惯。哪成想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眷恋着孤坟不肯离去，遭罪得野狐们有家难归，有乡难投，远远地退避在数十丈开外的林莽丛中，察看动静。人类是超级杀手，绵延了数千年的战争悲剧，在黄土高原上轮番上演。树林伐光了，峁塬裸露了，飞禽走兽们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乐园，在八百里秦川流离失所，四处逃荒，面临种群灭绝的祸殃。野狐们惶恐兮兮地在黑暗中窥伺着，生怕遭逢了歪门邪道的盗墓窃贼们，不仅挖了人墓，还要端了狐窝，把野狐们逮回去打牙祭，枵其饕餮饿腹。野狐们等望了大半宿，还不见两位人影有离开的任何动静，于是，它们焦躁起来，便“呜呜”地学着鬼叫，妄图把莫名的来客们吓走。
　　“大楚兴，陈胜王！”秦末之年，有野狐在荒山野祠间彻夜鸣叫，吓得围着篝火守夜的义军士兵们魂不附体，以为是神狐显灵，宣示陈胜和吴广是上天派来的救星，要推翻暴虐无道的秦王朝，把受尽摧折的百姓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殊不知，这种种鬼把戏，只是陈胜和吴广在听取了巫者“先威众”的建言后，在鱼腹中藏下写有“陈胜王”三字的帛书，在祠庙间夜学狐鸣“大楚兴，陈胜王”！借以制造舆论，树立自己的威信，从而骗取士卒们的信仰和拥护，赴汤蹈火而不畏危。自古及今，帝王们为了愚弄天下苍生，以保自己家天下的皇图永固，还要自欺欺人的宣称自己是真龙天子下界，以麻醉天下人心，骗人愚忠，肝脑涂地，愿献犬马之劳。此等伎俩，骗得了红颜们，却骗不了顶天立地的奉天玉大和尚。
　　月色如画的孤坟前，玉环鬼魂被“呜呜”的狐鸣声所惊骇，鬼容失色，忙不迭地拽住大和尚的衣袖，惶恐说道：“君王，月亮地里，荒山狐啼，直把贱妾给吓傻了哉！”奉天玉若无其事说：“娘娘鬼魂，请稍安勿惊！既成阴界鬼魂矣，阳人尚且会害怕，咿呀狐啼，何足道哉！”说话时，奉天玉大和尚一边学着狐鸣，一边悄悄地移步趋前，从黑糊糊树林里一手提着一只野狐狸，径直来至玉环坟前，狠狠训斥道：“尔等畜生！占住皇妃娘娘住所数百年，不缴分毫租银，今见主人回归，不好好避开，却在树林里学鬼叫吓唬人，真是岂有此理！”大和尚骂骂咧咧既毕，便顺手把双狐凌空一抛，滴溜溜地扔到荒草坡上而去了。直吓得玉环鬼魂战战栗栗，惊恐万端，魂不附魂体。
　　话说杨玉环的鬼魂和奉天玉大和尚的阳灵，虽然都是阴阳两界的精气凝聚形成的幻化精灵，尽管隔时隔空，彼此生存于不同的朝代，但他们对西安古城都有着铭心刻肺的记忆。那素有“秦中自古帝王州”之称的古都西安（古称镐京、长安），拥有着7000多年的文明进化史、3100多年的建城史、1100多年的建都史，是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之一，是蜚声中外的古代丝绸之路的发轫起点。在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中，悠悠数千年中，谁知道究竟演绎过多少兴废史，产生过多少风流桃红事件啊？在白居易的《长恨歌》歌中，有“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一朝选在君王侧”的典雅诗句，不知陶醉过多少莘莘学子。且住！倘若单从诗章中看，后世的读书人们许是尽被白老先生给蒙蔽住了，以为玉环真的遇上了心上人儿。其实，杨玉环与唐明皇的结合，决然不会像白居易诗中所说的那样轻松自然、那样雅致得体、那样姻缘天合、那样水到渠成。两人的恋情，自始至终都是一出悲剧循序渐进的上演进程，直到曲终幕落，歹戏收棚。而奉天玉大和尚出生入死、甘冒矢石在西安旧城所建立起来的大顺政权，曾几何时，土崩瓦解，花落水流，颇让当世和后世的人们为之唏嘘不已。真是“愁话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更愁。
　　一样的古都，不同的人生，却都有着一样的记忆。
　　中国历史上有着一怪现象：男人们哪怕大字认识不了几个，却都有着浓厚的帝王情结，个中原因安在哉？吹糠见米，水落石出，说出因由来恶心死人！只因绝对的权力，便可拥有绝对的物质资源，便可享受绝对的腐败行径。中国社会传说中的四大美女，大都和封建帝王们有着肮脏的一腿。乱伦淫戏，堪称是帝王家的寻常事。
　　春秋时期，神州大地遗留下来一个“新台”的典故，说的是卫宣公为儿子伋娶齐国女子做媳妇，听说齐女长得很漂亮，便想占为己有。卫宣公遂在河边上筑上新台一座，将齐女截留下来，逼迫成婚。国人憎恶此等乱伦行为，便作《新台》一诗以讽剌之。诗云：
　　新台有泚，河水沵沵。
　　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汉武帝时，汉家的公主（刘细君）竟然先后嫁给了西域乌孙国君祖孙四人，这在“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朝，绝对称得上是乱伦的事件。对于这位公主来说，无疑也是一大耻辱，然而她却无法反抗，最后因此忧愤而死，年仅25岁。另外，以汉武帝为首的汉朝诸多皇帝们，尽管后宫中妻妾成群，佳丽三千，堪称后宫采花匠手，却又都是变态荒淫的同性恋者。传说名垂千古的汉武帝宠幸美男邓通，夜夜令其侍寝，水乳交融，难舍难分，后来竟然赐给他一座铜山，特恩准其私铸铜币的权力，富可敌国。简直是荒唐无耻透了顶儿的。吃饭叫做进御膳，食前方丈；睡觉在龙床上闹海，左搂右抱，颠鸾倒凤。进过秦人桃源洞，尽知流水逐花香；曾隆享大顺帝君九五之尊的奉天玉大和尚，对此自是体会颇深了的。
　　其实，奉天玉大和尚早就听人说过关于杨玉环身世的事情：她原本是唐明皇的儿媳妇，后来却阴差阳也错地倒了个儿，居然和皇帝公公变成了夫妻，承欢侍宴夜专夜。汉朝、唐朝，唐朝、汉朝，帝王之家，尽上演出此等荒唐丑剧儿，也难怪了要被后世人骂成是“肮唐臭汉”了的。
　　当然，红颜们充当的左不过是“玩偶”的角色，鞋儿破，帽儿破后，便会被帝王们无情地扔掉，没事人儿一般。当然，责任不在红颜们，该打屁屁三百大板的人，自是那始作俑者的风流帝王们！
　　杨玉环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祖籍地在山西蒲州。其曾祖父杨汪是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唐朝初年为皇太子李世民所杀；其父杨玄琰任过蜀州的司户职衔。杨玉环的童年时代，是在“天府之国”四川度过的。后来，由于10岁时父亲去世，杨玉环便被寄养在洛阳的三叔杨玄珪家。后因朝廷要在官宦人家选拔才女入宫当值，杨玉环形貌佚丽，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能歌善舞，又擅长于弹奏琵琶，遂被送入宫中储秀，资备皇宫遴选，成为宫廷毓秀。开元二十二年，唐玄宗的女儿咸宜公主在洛阳举行婚礼，杨玉环也应邀参加。咸宜公主之胞弟寿王李瑁邂逅杨玉环后，一见钟情，堕入情海。父皇唐玄宗在武惠妃的要求下，当年就下诏册立她为寿王妃。婚后，两人伉俪情深，恩爱异常。开元二十五年，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李瑁生母）去世，唐宗郁郁寡欢，寝食难安，龙颜失色，虽有后宫佳丽济济三千，皆无称心如意者。风流皇帝的作派，委实急煞了满朝的文武大臣们。此时有好事进言杨玉环“资质天挺，宜充掖廷”，于是，道貌岸然的荒唐皇帝（公公）下荒唐诏书，让人将玉环（儿媳）召入后宫，封为贵妃，以荐枕席。
　　马嵬孤坟前，奉天玉大和尚数次想当面向玉环询问此事的真相，以证实坊间传言的真伪。然而，话到舌边溜三溜，最终又咽下了喉头。此等荒唐事，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呗，有必要去寻根究底问到底吗？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