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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争斗记》(二十四)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争斗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2-01-22 14:34:01      字数:4447

中堂前有个四角方方的天井。天井两边是厢房改装的两个教室,前面大门廊一直连到两旁厢房。方形天井周围,中堂、门廊和南北厢房,四条边都压着石阶条,相对应的上空四周则合围着的滴水瓦檐。天井当中用菱形块石铺成的龙道,两旁的花坛里有两棵木兰。
震斋被推搡进来后,发现地主封山和“乌蜂”继刁已无力地低着头站在正栋柱边上。瞎眼封山被马昭一推一搡的,老是撞在栋柱上。震斋看封山如此不中用,暗暗庆幸自己总算身体周全。震斋被指定先行站在中堂阶檐坎唇上。
带着以往木兰那种淡淡清香的记忆看过去,木兰正开着硕大的外紫内白的花朵。眨眼间,感觉木兰正在迅速枯萎,更不用说以往木兰那种淡淡的清香也没有了。震斋不忍心看,扭头迅速斜眼向上看,大栋柱高高地支着抬梁,抬梁大得吓人,抬梁上面立着直透脊梁的短柱。五间祠堂,0正厅有三间连在一起,正厅两旁南北各有一间边间构了板障、门窗,当教室用。正厅正中西首放祖宗牌位的上横头,被改造成平肚脐高的可以演文明戏、让领导坐上面作报告的平台。上横头后身墙正中,挂着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像。平台两翼两个小房间门窗上首挂着四位革命领袖的像,两边各有两位,从南至北分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
看看到会的人多了,三个挨批斗的对象都被押上台,有人强压他们的肩背,着他们一排跪在左边台沿上。
“向人民低头!”马昭拿手提式扩音器一声断喝,便有人过来把他们的头按下来。瞎眼封山似乎习惯于向上看,尽管满眼眼白看不到什么东西,还是抬头向上张望;震斋和继刁的头本能地挺了挺。马昭看他们有些犟,心里极不舒服,亲自过来用扩音器敲他们的头,啯呀啯的敲,继刁被敲得大叫“皇天三宝,死数难逃,有命没毛呵”,引得台下一片哄笑。
大会正式开始,大家首先朗诵毛主席语录。接着,马昭大声问:“震斋,你的成分划为小土地出租,你是否不服?”
“这是什么意思?”震斋侧过头来反问。
“哪你为什么说反动言论?”
“我没有。”
“你没有?你说‘将来还是需要知识分子来治国的’,这话你说过没有?”
“这话我说过,我承认。我只恨自己书读得太少。”
台下的人只当震斋认了什么罪,却并未听懂说的内容是什么,阶级仇,民族恨都出来了。更有申夫煽风点火地说:“对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书读得太少,这分明就是反语。震斋说这话说明他资产阶级思潮严重,他无非认为自己祖坟坟地做得好,下代出来书读得高,大学生多,当官的多,所以才说这等骄傲的言论。”
群情激愤之时,马昭又说:“官僚地主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了,恶霸地主统治我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贫下中农翻身做主人了,让他们的官僚、大学生以及狗屁的祖坟坟地统统见鬼去吧。”
经过马昭一番慷慨激昂的控诉,大会开到高潮,台下还有人带头呼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毛主席万岁!”
震斋这次被批斗之后,接二连三地挨斗。不仅他自己挨斗,还连坐他的家人也一起挨斗。他们常被斗到三更半夜,让他们坐着受冻。若是表现好一点,干部心情愉快一点,让他们早点回来;若是干部心情不好可就惨了。月台上,二房祠堂,老宗戏台上,经常可以见到跪在柴爿上、头顶洋面盂的震斋。马昭让震斋好好反省反省,震斋反省着,可是一点也想不通,按理说自家历来跟马昭家关系不错,侄女小兰还是他母亲豢养大的,平时两家子作什么喜事,都有人情往来的,他的家人偶感风寒,自己还都免费替他诊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吃午饭时,震斋被勒令不准走动。他坐在二房祠堂树凳上,有意识地往上看——这似乎是长久低头受斗的一种自我调节。他看屋檐下的额枋,看斗拱,看下昂。猛回头,木兰的叶都不知什么时候掉光了,在露骨地萧索,只是树枝顶上还有些嫩芽略显鲜亮。
继鹰看到震斋如此受折磨,就擅自把他松绑放了。震斋不敢回家,继鹰说,你就说我继鹰放的。
为此,马昭在长塘街用大字报鸣放继鹰,画起一头狗代表继鹰,让一个代表震斋的人像牵着。继鹰一看随即画了一张漫画贴到边上。继鹰画的是一只棺材,材头写一个“福”字,棺材底下伸出几只蟹脚,继鹰用文字说明马昭是“棺材底下的一甲螃蟹”。
马昭一看棺材,心里一阵惊冷:百福图上的福字有一百种写法,继鹰画的福字有点特别,似乎不在百福图之列……这带福字的棺材好像哪儿见过。对了,在破园颜松家祠里见过,颜松父母那两只未落土的棺材,材头上大红方胜一只写着“福”字,一只写着“寿”字,而上面的福字正与继鹰所画的一模一样。
围观的人聚了很多,继鹰也来了。显然,这“棺材底下的一甲螃蟹”比起马昭的“人牵狗”更耐人寻味,他们暗中较量,无形中继鹰又胜出一筹。
马昭责问继鹰:“矮子,你想借尸还魂吗?你还嫌官僚地主的流毒不够吗?”
继鹰暗暗佩服马昭的眼力,自己初衷正是借颜松父母的棺材压一压他这只横行的螃蟹的,想不到他竟能一眼识别出此“福”与彼“福”写法的一致性。继鹰也就默认了。为了达到借棺材伤害马昭的目的,继鹰说:“当年颜松办芙蓉乡合作社,全村绝大多数人都受益,就你的爸爸臀儿太夹,没有参加,结果看别人受益又眼红,日夜咒诅合作社,而遭到全村人的耻笑和唾骂。”
马昭被说得脸色都白了,“哼,芙蓉乡合作社办得怎么好也不都散了?”
“是啊,正是被一些畜生害的。这个合作社多好啊,可是老百姓生活好了,有些烂肚肠的人就日夜不安。”继鹰这样说,好几个围观的人都附和表示赞同。
马昭感到很没面子,强按怒气说:“芙蓉乡合作社怎么好也是反动的,腐朽的。只有参加人民公社,人民大众才有光明的前途。大家想想,我们新中国的革命干部一心为民,鞠躬尽瘁,难道我们还不如一个恶霸、官僚地主出身的陈颜松?”
“这你就说得不对了,”继鹰有意气他,“颜松是芙蓉人的救星,相比之下有些专门害人的干部简直是畜生!”
有人说:“连畜生也不如!”
有人说:“人与畜生本来就不好比的。”
继鹰更凑一句说:“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硬要比的,大家看看,事实上也真不好比,人畜不同,尤其在性格、品行上。”
马昭看着那张画着棺材的画,当场一口腥臭的液体涌到喉头。为了顾全面子,他不动声色地强行把这口液体咽下肚子里去了。
马昭不仅更恨继鹰,同时也迁怒于震斋了,横下心来准备先将震斋斗垮。

第三章斗不垮就挖根子
震斋住在老宗后面的长塘街边,他住的屋俗称祠堂后。平时,他不敢出门到长塘街、长塘亭、老宗等公共场所嬉,更不敢多言多语。傍晚,坐在自家后宕竹椅上歇着,猛见岩头金学淦从后门闪进来,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金学淦与震斋是同一个档次的坏分子。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震斋更慌。两人也不说话,震斋就将他领到后居头的小房间里。
“出什么事了?”震斋慌张地问。
“嘿嘿,没有。”
“哪你慌什么,要急着投胎出世吗?”震斋还是感觉有点不正常。
“都被斗怕了。”金学淦说了掏心话,“最近我每夜都做恶梦,请把我的脉测一测,看看还有几天饭可以吃。”
其实震斋何尝不是斗怕了呢?他一屁股坐在床杠上,示意金也坐床上,然后责怪他说:“你寻死呀?我以为你做贼、杀人以后逃来的呢。”
两人坐定,金学淦还喘着粗气,捋了袖子,要震斋替他把脉。“不瞒你说,到你这里来也是非常冒险的,弄不好引火烧身,你我都不好。”一边说一边还是伸手给震斋把脉。
震斋故作恼怒,伸手替他把脉的同时说:“这还用测?一条脚肚毛一石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放心,反革命,你有几条脚肚毛,注定要吃几担谷的。”他用“反革命”当作同类朋友的昵称。
学淦在话语上不肯输:“你才反革命哩。我不懂得医,我看你面黄肌瘦的,倒是命不长了。”
“你是来相吵的,还是来看病的?”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经你把把脉,测一测,你若说还有几年饭可以吃,我就心宽了。”
震斋感慨地说:“你比我乐观豁达,凭这一点你比我命长。”
“有你这句话,这一趟做贼一样来看你也算值得,嘿嘿,嘿嘿。”
“听说岩头出了人命。”
“那是很早以前闹社那会儿的事。那场面人山人海,老百姓背起锄头、柴刀、竹冲担,闯到社长金衍木家里,要把高级社踏平……嗨,你就别提了。”
震斋问:“反革命,我问你,你被斗多还是斗少?”
“家常便饭呐,这些畜生啊,你想到的他都能做到,你想不到的他也能干得出来。”
“我说反革命啊,你总没有我这样斗苦吧,呃?”
学淦似乎不信:“你怎么斗苦说来听听,经验介绍介绍。”
震斋说:“膝盖头被跪在柴爿上,头顶着洋面盂。”
“这算什么,我岩头用毛竹劈对半,叫你跪在毛竹爿的棱锋上硌。不过第二次我就有经验了,早就在膝盖部位打了脚绕。”说着,他捋起裤脚给震斋看,膝盖上下,打了厚厚几层破布绫。挑担的人发明垫肩,红军长征时打绑腿,这反革命分子发明了垫膝,震斋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长塘街人迹寥寥,却响起了锣鼓声。学淦闻声赶紧逃,经房屋的上间,沿老宗后檐口墙外往北逃走。震斋紧张起来,叫时海:“时海呀,不好了,这铜鼓洋号一定又冲着咱们家来了。”
“大伯,咱家还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他们要来就只好让他来嘛。”
震斋一听也觉有道理,定下心来去撕破布绫做他的垫膝去。

申夫联络了庆枢等人,对震斋加大罚跪力度,打算首先让他的肉体受到摧残,然后让他的精神防线全面崩溃。可是,由于垫膝的发明,使人减轻相当程度的痛苦,震斋似乎并无大碍。另一方面,人家继鹰又在后面嚷嚷,“他们有没有犯死罪?”因此罚跪时间不敢拖得太长。几场批斗下来,也没有新鲜的内容,申夫们还以为批斗罚跪对象陈震斋已习惯于挨体罚了呢。
对此,庆枢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实在不行挖挖根子。”
马昭一筹莫展之时,坐落芙蓉北寨墙附近破园的震斋家祠却发生了一系列惹祸的事。
1943年,震斋的父亲陈茂砾去世。兵荒马乱时期,大哥颜松仍然不放弃为中华合作事业在外日夜奔波,无暇顾及家事,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悲痛之余写信给家人,吩咐将父亲的寿枋放在自家祠堂里,等他自己回家后再举行葬礼,入土为安。这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根据当地风俗,上辈人死后搁一段时间下土,也算是一种尽孝道的表现。后来,一拖就是好多年,颜松任南五省合作金库主任,仍然无暇顾及家事。他到台湾后,起先与家人音信断绝,得知1962年母亲李氏去世的消息后,即写信给家人说,父母先后去世,自己非常伤心,两个上辈人都未有送终,是个不孝的人,吩咐将父母的棺材先搁在自家祠堂里,待自己回家后做坟,自己也送一送,再落土。家人给他回信,说祠堂已分给第七生产队,年久失修,许多瓦椽甚至栋桁都快烂塌了,需要修理,只是苦于没钱,家人无能为力。如果自家人不修,生产队里也没钱修,不久就会塌完的。颜松接信后即回信,叫兄弟、侄儿们出劳力,劳心劳心,我颜松出钱买瓦买瓦椽、付老师工钱等。
祠堂既然已分给第七生产队做公房,不是想修就让你修的。为这事岩襄便去与鸣方书记商量。鸣方是自己房份底的人,比较亲近,好说话,经得他的同意,便由颜松出钱将祠堂修了起来。
岩襄不敢在刷得白白的祠堂门上妄写哪份谁家宗祠等字,第七生产队却毫不客气地用那种俗称宣传色的红水粉颜料写上了一直行的字:芙蓉大队第七生产队公房。修葺一新的祠堂立即派上用场,七队马上在这里焚烧焦泥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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