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争斗记》(二十三)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争斗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2-01-04 09:05:26 字数:3325
第四十六卷烧棺
第一章陈家堡的预感
马昭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保持沉默,为的是积蓄力量,寻求对策,而特别要对付的是继鹰。这一点长人陈申夫早就看出来了,为了讨好马昭,他给他献上一计:“其实你对付继鹰不是没有办法的,他跟鸣方书记关系密切,鸣方一向把继鹰当亲信、脚手来培养的,如果咱们扳倒鸣方,继鹰就跟着倒下了,”瞥一眼马昭,看样子他心动了,申夫又说,“那样一来,芙蓉大队党支部书记这把交椅不就是你坐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在马昭的默许下,陈申夫立即制订一整套把老书记撵下台的计划。“鸣方与颜松一家是亲房份,我们的计划就从颜松一家人的海外关系打开缺口,挑起事端。”
马昭一听要从颜松家打开缺口,立即摇头表示反对。“人家小兰是吃我妈的奶长大的,我们两家一向有人情往来。”
小兰是颜松的女儿,她一直认马昭的母亲为奶妈,虽然远在美国,仍然念念不忘,这一点全村人都知道的。想不到马昭这时候竟也动起真情来,申夫也感到奇怪:“这有什么?无毒不丈夫嘛。”
马昭解释说:“你不知道,小兰跟我兄弟姊妹一样,脸拉下来对她家不客气,自己也太难为情了。”
“这有什么?大义灭亲嘛。”
马昭不好怎样再跟他解释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颜松家的底细。解放前,颜松随国民党撤到台湾、美国,因此被划成官僚地主的阶级成分。他的父亲是恶霸地主,他弟弟是破产地主,他哥哥是小土地出租。这一家人阶级成分都高,要是整治他们,倒是有一千个理由的。
见马昭犹豫不决,申夫并不放弃努力,首先说说根源性的东西:“据在温州的一些同乡人传说,陈颜松牛得很,抗日战争时,全国所有的口岸全被封死,只有温州瓯江港口一个口岸与外国通航,他在瓯江上游的丽水办公,调配一切进出物资,什么事都他说了算,权力大得很。听说还有更牛的事情,1951年,他的几个朋友通过联合国外交手段照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特地派一艘英国籍轮船到温州港接他的家属,温州政府开始不予办理手续,英国船长火了起来,问他们办还是不办?不办就干脆讲明,我把船开走了。后来还是办了手续,船长把他的家属接走。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可就苦了留在大陆的几个亲人。”
马昭说:“这些我也听说了,正如你所说的真假不知道。他儿子时舫由于远在杭州读大学,未能赶上那趟航船,他与南下干部、县委副书记打斗,被判了十年徒刑。”
“是啊,震斋的儿子陈时康从某地质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有色冶金设计总院当工程师,因父亲震斋的关系被为划为右派,被调到云南洗厕所去了。”
两人越谈越投机起来,谈了半天,最后达成共识:看来从颜松一家打开缺口,不仅可以扳倒鸣方,风头也会出尽的。于是申夫又为马昭列出一整套计划。这一整套计划的指导思想(也可以说是切入点)就是:扳倒大树,要从周围的细根挖起。
马昭开始实施计划后,岩襄一家三儿一女(一鹤、时海、时陆、淑琼),包括女婿徐之远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感受到来自马昭等人的巨大压力,只好默默低头做人。老三时陆本来在粮管所征购粮食时坐征的,也被芙蓉大队召回。时陆一介书生,不会种田,去东皋代课教书谋生,被大队干部知道了,又被抓了回来。时陆无奈,只好跟别人逃往江西弹棉去了。
时陆连弹花弓都背不动,一班在江西的楠溪弹棉郎知道他文化水平高,就不要他干粗活儿,叫他专门到各单位个人承揽业务。
弹棉人四处漂泊,时陆等人辗转到了安徽弹棉,只见好多农家菜园里有骷髅,有些小孩子还拿骷髅当玩具,说这是我奶奶,这是我爷爷,细问之下,原来这些都是打食堂时饿死的,因无力安葬,任他们放在菜园里烂,才有那么多的白骨。安徽弹棉生意不好,一班弹棉郎改变路线,一路来到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城陵矶有个弹棉的老乡告诉时陆,这里有个操半番口音的“伧儿佬”说自己是你芙蓉村的人哩。经老乡的指点,时陆来到一个叫陈家堡的小村庄,发现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开始,双方都叫不出名字,却都知道是同村的,双方操乡音开口说话,便基本上猜出对方是谁了。原来,住在陈家堡的这个芙蓉人名叫陈时相。当年他被抽壮丁时时陆还小,但联想起相关亲人的音容笑貌,两人还是准确无误地认出了对方。
一番客气之后,时相说:“奇怪了,前几年我寄了几封信,都给退了回来。家里人可能都以为我失了。”
时陆半开玩笑地说:“是啊,把你当死节勇士了,在老宗里立了牌位哩。”
“呀,怪不得梦见两个人嘿嗬嘿嗬抬银子来,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鞋里都是纸钱灰哩。”
这一说时陆感到毛骨悚然,于是一一告诉他解放前芙蓉村被抽壮丁失在外面的人名。
时相说:“哈,这次你回去跟我家的亲人说,就说我还在,现在改名陈国春了,把老宗里我那‘长生禄牌位’也给撤了。”
国春这名字让时陆联想到岩春的名字,脱口而出说,当年芙蓉有三个陈岩春被抽壮丁,都未回家,把老宗里立了三个陈岩春的牌位。
时相怀旧地说:“当时你爷爷当保长的,抽壮丁时都常常暗地里吩咐后生们逃,被抓走的几个大都是三不周全的。可是芙蓉人穷,原先有点钱也都花在读书上,那时候搞买兵,楠溪山有钱的人就可以出钱买个名额,芙蓉还是有好多人卖兵卖出来了。”
时陆根据当地的生活习惯,送时相家人每人一口槟榔作为见面礼。时相全家人都快活。时相的妻子当即煨了腌猪肉、煮了白米饭招待时陆。
“时相哥,当时你们替别人顶一个当兵的名额得多少钱?”
时相笑了起来:“这事就别提了,价钱有涨有落的。民国廿八年这段时间,一开始一千大洋,后来许多人把自己卖了,出去当兵以后就逃回来。这跟卖女人放白鸽一样,把人交到新兵团里,新兵团接收去就算一个名额,逃回来以后把名字改一改又可以卖兵,伎俩好的人未到温州就从水路上逃回来。这样,也就疲市了,价钱降到每个兵六七百大洋,最低时跌到四五百大洋。”
时陆把话题转到正经的事上来:“时相哥,你应该回家看看的。”
“唉,身陷他乡也是没办法的。当年我在部队里逃了好几次都未逃成,后来听说这里地名叫陈家堡,有个‘陈’字与自己沾边,就把这里当家乡看,留下来了。现在成了家有了孩子,想回一趟家也难呵。”
当夜,时陆留宿在时相家里。第二天一大早,时相推醒时陆,神色慌张地对他说:“你快回家吧,昨晚我梦见你家里要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时陆骤闻时相报凶信,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不太清楚,有个感觉,如天塌了一样。事情就出在长塘街边你家里。”
“真有那么危险吗?”
“好像是你阿爷和阿婆的事。”
时陆听后放心了,阿爷、阿婆早已过辈了,还有什么危险呢?一定是时相胡扯的。只是当面并不道破,免得尴尬。看他说得神乎其神的,是不是故意找借口下逐客令呢?时陆只是点点头说:“我走就是了。”
时相再三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越解释越显得滑稽可笑,时陆只是笑笑,但并不放在心上。
离别之时,时相再三吩咐时陆,叫村里的人想办法将他立在老宗里的牌位撤掉。时陆心想,人真自私,为了撤掉牌位,自己不去,竟叫我去办,还说我家有危险,真是好笑。管他呢,我可不会专程为他办这事,到时候回到家里顺便为他撤了就是了。
可是从这天起,时陆渐渐地变得不安起来,接着头晕恶心,全身总是冷丝丝的,眼前屡次出现已故阿婆的幻影:自己问阿婆,阿婆你吃了没有?阿婆总是回答,你问我吃了没有?我忘了,孩子呀,你说吃过了吗?你说吃过就算吃过了。
与阿婆的对话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浮现,时陆感觉家里真的要出大事了。
第二章棺材底下的螃蟹
听说时陆在外混得不错,申夫心里特别难受,感觉如输了关键的一局棋似的,便催促马昭加快实施既定计划的步伐。这样一来,震斋就被拉到已辟为小学的二房祠堂陪斗。
二房祠堂坐西朝东,中堂的蛎灰坦颜色发青,溜光发亮。蛎灰坦上横着若干张用整棵树开对爿做成的矮长凳,还间杂着几条以前学生用的四脚旧凳。四脚凳髹上退光漆的,其四脚都雕了兽形脚,凳头画上盘肠、檀板、古琴等,尽管看起来褪了色似的,与半爿树段做成的、没本钱髹漆的长凳相比,还能看出往日的奢华,以及对教育的重视程度。
那些自以为翻身做主的农民陆续进场,找位置坐下,只待斗地主,看好戏。有人领唱《天上布满星》:“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不忘那一年……”一些人对地主阶级及一切牛鬼蛇神的激愤之情马上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