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百乐园梦 作者:富察得生 发布时间:2015-10-30 07:47:38 字数:6284
郑仁君想到要回家了必须得给父母和弟弟妹妹带些辽南最好吃的苹果,因为在辽东,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辽南的好苹果。于是,郑仁君就去科研所果树队以每斤0.20元的价格买了100斤出口漏一等果。这些果是个形超大和体形不规整的红元帅、黄元帅、红金星。郑仁君回家见母亲正犯肺气肿佝偻在炕头上嗓子眼里拉风匣喘不上气来,隔一会儿又要“咳咳咳”地齁一阵子。父亲患脑中风半身不遂,这几天又患重感冒下不了地。这几天,弟弟参军刚走不久家里吃水都要两个大一点儿的妹妹抬。郑仁君心中一阵酸楚。他打开苹果包,给四个妹妹一人一个中等苹果,又捡出两个特大红元帅苹果,掏出小刀旋着削去苹果皮递给妈妈,妈妈拿着削掉皮的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好久不舍得咬一口果肉。郑仁君同样也给父亲削了一个大苹果,父亲接过去就啃。他说,这苹果包一拿进屋就满屋子香气,我的鼻子都让这苹果香气熏得透了气。郑仁君走到外间屋看看水缸,水缸见了底。他操起扁担一口气挑满一大缸水。然后就生火作饭。妈妈说你刚回来作点儿大米饭吧,全家也跟着改善改善。郑仁君就淘了一碗大米来作稀饭,熥了中午剩的大饼子,又切了土豆片和酸菜炖了大锅菜。大妹妹过来帮忙烧火,说:“大哥,前几天姨父过来给你介绍对象爹妈都同意了,只等你回来就过去订亲。他介绍的是我姨家隔壁那家冯二姨家的闺女,你早就认识的。”
郑仁君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翻腾:我最看重的人是白荷呀,可是白荷现在身陷魔窟,那个流氓革委会主任肯定不会放过白荷,这种坏人当权好人受气的日子得到多暂才是个头呢?即使白荷没被专政,她在辽西我在辽东,她能放弃工作到我家来侍候老人么?不能,她已经明确表态婚后要独立生活只是逢年过节回家来看看。可是看自己家现在这情况,一双多病的父母需要有人侍奉呵!再想想白荷那绝望的话:“咱们今生不能作夫妻,等待来世吧!”郑仁君心乱如麻,到底如何是好呢?
晚饭时,母亲问郑仁君:“大君呵,你在大学里处了对象没有?上次来咱家那个姓蒙的姑娘可不行,那闺女人倒不错咱没挑的,可人家是在大城市里端铁饭碗吃官饭的人哪能到咱这山沟旮旯来跟咱穷家伙业地过穷日子,找对象得门当户对!”
郑仁君说:“蒙金玲是我干姐姐,我也没跟别人处。郑仁君没有告诉父母他与白荷相处的事,他怕父母为身陷囹圄的白荷母女担忧。”
母亲说:“没处就好,明天你带几斤苹果去大川头看看你姨,你这二年没回来可把你姨想坏了,你姨病了多半年了现在也不知好没好,到你姨家,你姨叫你作啥就作啥千万别拗着她。”
郑仁君说:“你是叫我去看对象吧?找对象的事儿先不忙,男子汉应该先立业后成家,我刚走出校门,毕业分配介绍信还没交到县人事局呢,将来分配到哪儿工作还不一定,等我的工作有了一定再说吧。”次日,郑仁君来到县人事局,一位姓耿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老耿看了郑仁君的介绍信,说:“唉呀呀,我们县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结束一个多月了,全县18名大中专毕业生都是七、八两个月就回来了,人事局为此成立了专门的领导小组,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好歹算分配结束了,你咋才回来呢?”
郑仁君说:“我在学院是毕业生分配三结合领导小组的学生代表,也是负责人之一,我得把那份工作作完才能回来不是?”
老耿说:“这样吧,你把你的住址写到介绍信下边,我把你的情况向局革命领导小组汇报一下,怎么分配由革命领导小组来定,有了结果我就给你们大队打电话,请他们通知你。你回家等消息的这段时间要参加集体劳动参加农村的斗、批、改,这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老耿说完,就随手把郑仁君的毕业分配介绍信往墙钉上一穿。
郑仁君回到家第二天就参加了队里的秋收劳动,郑仁君虽离开农村将近四年的时间,但干起活来却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小伙伴就问他:你读了四年大学,咋干活还那么麻溜?郑仁君笑笑说,大学生也经常下乡支援农业。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队里的庄稼都上了场进了仓,可郑仁君还没等到分配消息。11月初,郑仁君又来到县人事局打听分配消息。可一进老耿的办公室,郑仁君傻了!老耿不在,他的办公桌也不在了,老耿原来坐的那个位置堆放了许多杂物。郑仁君找了一位面善的女同志询问老耿到哪里去了。女同志左右瞅瞅没人才对郑仁君说:老耿出事了,上吊自杀了!郑仁君说:那他经办的业务由谁接管?女同志说:这我就不清楚了。郑仁君立即去找局革命领导小组组长老熊,老熊说:“老耿死了快一个月了,他生前从来也没向局革命领导小组汇报还有大学毕业生没分配的事,我们也没见到你的分配介绍信。这样吧,老耿死后他在局里办公的遗物都被封存了,你再回家等一段时间,待我们有功夫把老耿被封存的遗物启封好好找一找,找到你的毕业分配介绍信我们立即联系接收单位,安排妥当了就通知你去上班。你回家暂时先在农村干一段,参加农村的斗、批、改好好锻炼锻炼对你将来参加工作也有好处。”
郑仁君无可奈何地走出县人事局,无可奈何地回了家。回家一看,姨夫坐在北炕沿,正把一个苹果连核都嚼了只吐出几粒黑籽:“哎呀这苹果真好吃,活这半辈子头一回吃这么香这么甜的苹果,咳,大外甥你回来了快坐这歇歇。”
郑仁君见到姨夫那朴实憨厚的形象,突然又想起白荷的养父李有才,这两人很有共同之处。就听姨夫开口了:“大君子,你知我是为啥事儿来的?为这事儿我跑了两趟腿了,你妈没告诉你吗,你为啥不去呢?”
郑仁君假作不知,说:“啥事儿呀?我倒是早想过去看看姨和你老人家,这些日子赶上队里秋收活儿忙,俺家又没有正式劳动力,队里要分个粮啥的也没人往家拿,我寻思等队里秋收结束,粮食也分完的时候再过去。”
姨夫说:“啥事儿你妈没告诉你么?你去不去看你姨和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冯家你二姨盼你去盼得心急火燎,为啥呢?家有好闺女,媒人就踏破门槛子,本大队就有三四家都托了媒人去说,外大队还有要娶秀英的。那闺女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过,你是知根知底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二年越发出息的百里挑一了。咋样?明天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咱就把这事定下来,来年就结婚。”
郑仁君说:“姨夫,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眼下不打算订婚,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可我这业还八个字没一撇呢,怎么能急着订婚结婚?”
父亲问:“你的业怎么又八个字没一撇了,你不是大学毕业生到县人事局交上毕业分配介绍信人家就给你安置工作了么?”
郑仁君说:“现在人事局搞斗批改,什么事儿都得人事局革命领导小组说了算。我上次去把毕业分配介绍信交到一个姓耿的同志手里,姓耿的不知犯了啥事儿上吊死了,我的毕业分配介绍信也找不到了,人家不承认我是大学毕业生了!”
母亲说:“那可完了,你这四年大学不是白念了么?”
父亲说:“毕业关系丢了我们就当农民,当农民也是有知识农民,四年大学也没白念!”
姨夫说:“人家闺女可不是奔着你有工作能当干部才想嫁给你的,人家是看中了你的人品,你就是当一辈子农民她也不会嫌弃你。”
父亲说:“天下三百六十业哪一业也不如农业,农业是根本,离开农业哪一业也活不了!你的毕业分配关系不是丢了么?工业企业商业干部业不要你,农业会要你,你就先立农业吧!明天你就跟你姨夫去和冯家把婚事定下来,那闺女我跟你妈都看见过,人长的俊俏不说更重要的是她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而更可贵的是她不嫌弃农民,不奔你当不当干部!咱大队有两个‘五、七’战士老婆,下乡没几天就哭着喊着闹离婚,咋地啦?因为她只能过富日子不能过穷日子、苦日子!冯家闺女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两三个月就24了,你看看咱们围子里,哪儿还有二十三、四不结婚的小伙,再说我跟你妈都病病歪歪地,说不准啥时候一口气不来就没了……”
“行啦行啦,爹,您别说了!”郑仁君打断父亲的话,“我明天跟姨夫去冯家还不行么?可是钱呢?咱家有钱么?要订婚总得有个三头二百的吧?”
这一问,父亲没词儿了。良久,父亲说:“家里哪有钱,你弟弟那么一个硬劳力当兵走了,家里剩这么一窝子白吃饱,他在队里挣这多半年的工分领口粮还差一大截呢!你上两次回来,每次都交给你妈百儿八十块钱的,你这回在学院待了差不多两年才回来,没攒下几个钱么?”
郑仁君说:“学院的助学金是供学生书学费和食宿费,根本不供你零花钱,我上两次交给家里的钱,都是我暑假和星期天节假日到科研所打工赚的,我省吃俭用不舍得花才攒下那么几个。我这两年没回来,在学院搞复课闹革命星期天都上课,我跟别的同学还不一样,我老得出差,今年春天领蒙大姐回来那次不就是出差么,那次两个多月,今年暑假时学院举行毕业典礼,其它同学都毕业回家了,我还得留校出差去给他们安排工作,我还哪有时间到科研所打工?我到辽西出差结束没有回家的路费钱我又去科研所干了20多天活挣了40来块钱,买了这100斤苹果剩十几块钱作路费都花了。”其实郑仁君此时腰包里将近300块钱,可是他不能象上两次回家时把钱都尽数交给妈了,因为他知道要安置工作要走向社会处处都得用钱,他如果再把钱如数交给家里到用时跟家要可就难了。他向父亲提出要订婚需要钱的事也是将父亲一军,企图再拖延一下与冯家订婚的事。
可是,热心的姨夫偏偏不知趣,他说:“人家老冯说了,闺女给你们郑家一分钱彩礼不要,咱明天过去先把婚订了,结婚的钱慢慢再掂兑。”
郑仁君无话可说了,第二天,他跟姨夫来到大川头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三点多钟了。当时的辽东地区和吉林西部地区,入冬之后一天就吃两顿饭。郑仁君跟姨娘唠了几句嗑,姨娘就张罗作晚饭。姨夫是马不停蹄,进屋刚抽完一袋烟就转身去了冯家,功夫不大,就把稍事洗漱的冯秀英领进了屋。冯秀英见了郑仁君脸色稍红了一下就低下头,说:“大哥你来了。”这个称呼是小时候随着她的童年好友郑仁君的表妹叫的,郑仁君从七、八岁开始,每年寒暑假都来姨家住十天半月总领着表妹表弟和冯秀英一起玩。1965年郑仁君已经上了大学,放寒假时仍然过来住了两天,那个时候,冯秀英初中刚毕业,虽然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姑娘,可是见到郑仁君还跟小时候一样,亲昵地叫大哥。可时过三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现在的冯秀英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出息的跟初开的牡丹花一样姣美,尤其他们之间已经心照不宣地被搓和即将成为未来的终身伴侣,郑仁君的心律也稍微加快了速度。郑仁君应了一声,说:“来了。”相互之间好像再就没话可说了。良久,还是郑仁君先开口,说:“你知道我姨夫为啥请你过来么?”冯秀英说:“知道。”郑仁君又问:“嫁给我作媳妇你同意么?”冯秀英稍微仰仰脸说:“这话说的,不同意我能过来么?”郑仁君说:“我家庭负担重呵,我有一个患肺气肿的母亲还有一个患脑中风半身不遂的父亲,这些你都考虑过么?”冯秀英说:“我知道你的家庭负担重,谁家都有老人,生老病死,一辈留一辈,晚辈侍候长辈是应尽的义务。”郑仁君说:“另外还有个问题我得向你说明:我大学毕业的分配介绍信被县人事局给弄丢了,我这辈子多半是参加不了工作就得在地垅沟里趴一辈子了。”冯秀英说:“那有啥关系,我根本不是冲着你能当干部挣国家钱才同意嫁你的。你看那些当干部靠边站下乡的”五、七“战士,连生火作饭这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会,我根本没瞧得起干部!凭你的人品和才智,干啥都能养家糊口,再说我也有一双手,也不能干蹲着吃闲饭。”
当天晚上,冯家召集了至近亲戚坐了满满南北两铺大炕,要考核冯家这位准女婿。
在郑仁君心里,总觉得他现在订亲有点儿对不起白荷,虽然白荷已经明确表态,他们如果结婚也不能与老人住在一起,虽然白荷现在身陷囹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个何种结果。郑仁君把白荷与冯秀英放在一起比较,白荷是一位中级知识分子,如果不遭受迫害正常走向工作岗位,她将是一位杰出的女干部,她将是一位女强人;而冯秀英初中毕业,算是农村女青年中的佼佼者,看她的性格,她将成为一名贤妻良母,她不会干扰我的理想与抱负。家中的父母正在等人侍候,白荷又遥遥无期,即或能与她结婚她也不能来家侍候我的父母。罢了罢了,既然冯秀英心甘情愿到我家来受苦,我就不能再有别的想法了,订吧。
但是在与冯家众亲属见面的场合,郑仁君还是尽量把自己的缺点充分暴露给冯家亲属看:吸烟。他买了三盒迎春牌香烟,给冯父冯母冯叔冯舅冯婶冯舅母每人都递上一支给他们划火点燃了,然后自己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冯家亲戚最担心的是郑仁君是大学毕业生将来时局稳定了找上工作把秀英给甩了。郑仁君明确表态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会作对不起秀英的事,我就是当了县长省长,秀英就是县长省长夫人,我如果在地垅沟里趴一辈子,秀英也得跟我在农村待一辈子。”
郑仁君与冯秀英的婚事就这么容易地订下了。次日早晨,冯家杀了两只鸡称了十斤肉作了十道菜请至近亲友和大、小队干部来喝了喜酒,订亲的最终仪式就算完成。
当天,郑仁君就把冯秀英接到家来,郑父郑母非常高兴。吃晚饭时,郑母说:“秀英呵,咱娘俩有缘分,打小我就喜欢你聪明伶俐又懂事,新社会不兴订娃娃亲,要兴订娃娃亲,那时候我就把你订了当我的儿媳妇,现在你和大君子都老大不小了,订了婚就早点结婚你说行么?”冯秀英说:“我早晚也是你们家的人,你们要啥时候结就啥时候结,我没意见。”郑母说:“好,那就来年正二月吧,大君子,你说呢?”郑仁君说:“订婚冯家一分彩礼不要,还是人家杀鸡割肉打酒侍候的客,结婚总得作套家具,作两套行李买几套衣服吧?有钱么?”郑母说:“前天你在家时我就说了,家里分文皆无,订婚结婚的钱都得你自己张罗,拉了饥荒你们自己还,你看我和你爹现在这样,能有钱么?”
郑父说:“打家具自己家有木料,还是你在家时弄的那些杨椴木楸木什么的,现在都干透了,拉到公社电锯房子破成木方木板就够,可请木匠在家作家里也供不起吃喝,你得把木料送木匠家去作。”
郑仁君说:“家具我自己作不请木匠!”
次日,郑仁君向队里要了一辆马车拉了一车木头去公社电锯房破了木方木板。回来之后,郑仁君拿了一个钢卷尺到附近新结婚的邻居家看了家俱样式又量了尺码。回家之后连夜设计了一个炕琴被柜的图样,图样新颖别致。再次日,郑仁君带着冯秀英去县城照相馆照了一张二寸的订婚照,给冯秀英买了一套内衣,两套外衣和一件呢外套。郑仁君对冯秀英说:“我家里穷一分钱出不了,我在学院打工挣了200多块钱,咱们订婚结婚就少买点衣服少作一套行李,我的那套行李是上学时新作的,现在还八成新就将就算一套吧。”冯秀英说:“行,一切都听你的。”当天,郑仁君又花了十几元钱买了作家俱用的胶、色、油、钉。两人就乘晚车回到家。前脚刚进门,大队革委会主任于占海后脚就跟了进来。于占海说:“大外甥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程姨的对象,现任大队革委会主任,名叫于占海。我是65年夏天跟你程姨结婚的,那时你不在家,所以不认识。”
郑父说:“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于占海说:“大姐夫你别生气呀,你是听传言过耳说我咋地咋地,那都是误会。是这样,公社人保组叫郑仁君明天马上到公社人保组去一趟,啥事儿我也不知道。”说完灰溜溜地滚蛋了。
这于占海就是暗地指使群专队殴打烤炉子批斗老郑,至使老郑脑中风当场昏厥的罪魁祸首。
郑父和郑母一听公社人保组找郑仁君可就慌了神。
郑母问:“大君子,你在那边闯了什么祸,人家撵到家要专政你?”
郑仁君说:“我啥祸也没惹,他们不会把我咋地,昨天我在去电锯房的路上还遇见了前些年总在咱大队蹲点儿的老南,他说他现在在公社人保组,他说话挺热情的还给了我一支烟呢!”
郑母说:“可能就坏在这支烟上,你咋不给他一支烟,你抽了人家的烟就嘴短。”
郑仁君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