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正月里来

　　江浙一带局势较为稳定后，十一月，隆武政权所任命的湖广总督何腾蛟招纳了原李自成部下几员将领占领武昌与荆州。如此一来，荆州与武昌乃是兵家重镇，清军在湖广地带岌岌可危。
　　隆武政权乃为明唐王朱聿键于福建建宁所立，勉强算得上是南明的第二主。十二月，多尔衮急调勒克德浑率镇国将军巩阿岱从南京逆长江而上，西进湖广支援。
　　正月，勒克德浑率军兵临武昌，令护军统领博尔辉解围岳州，自己则带兵赶往荆州。博尔辉攻势猛烈，残明军一战便溃不成军。
　　荆州那，明军则企图借水路渡江进犯。勒克德浑则在明军渡至一半时忽然发动袭击，从水陆两端堵住了明军的去处，而后以旋风之势抵达荆州。清军行军迅速且行踪难以捉摸，驻扎于荆州外的明军毫无防备。夜间，勒克德浑将大军分为两翼，直接进攻了明军的主营。
　　正月的京城似乎走到哪儿都是一派红色——鞭炮、对联、灯笼、糖葫芦。豪格的马车所经之处，路旁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们眼见纷纷避让。在紫禁城脚下待久了，看到马车根本就不必管是谁，只要乖乖退让就是王道。
　　对此，豪格时常觉得可笑——就在刚才，满朝文武百官于紫禁城新年朝贺，先是朝贺皇上，而是紧接着就朝贺多尔衮，结束之后多尔衮回府，大家还得一同送他回去。
　　他叹了口气，一股白色的烟雾即刻迷蒙了他的眼前。这些人避让着他，殊不知他照样得让着头顶上的人儿。
　　罗洛欢紧紧随于豪格身侧，就在下朝，罗洛欢便准备赶回克勤郡王府而不是衍喜郡王府。就在前些天，皇上，应该说是多尔衮，封豪格为靖远大将军，率领自己、喀尔楚浑、尼堪岳乐等人向四川进发，准备围剿张献忠。
　　恰拉古丽怀孕了，再过几天便要出征，他想多照顾她些时日，这些日子都是一忙完便赶往克勤郡王府，今日出来后不久便遇到同样准备赶往克勤郡王府的豪格。
　　“她身子还好吧？”豪格问道，侧头望了一眼岳托的儿子。
　　“多谢额其克关心，大夫说胎儿很康健。”罗洛欢一开口，也是一阵雾气便在眼前飘过。他声音不温不火，对豪格，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豪格没再问话，就这么一路赶到克勤郡王府。当望见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满文“克勤郡王王府”时，他迟疑了一会，才下了马背。
　　每次来这里他都感到很不舒服，只要一来，他就能感到岳托的阴影随时随地就在他身侧飘动，可还是要来，只要她在，自己自然会来。
　　克勤郡王府布置得并不花哨，可那精致的红色剪纸，着实是栩栩如生。那门上，贴的是两个以汉文“福”字的剪纸；就在大门后的两根立柱上，则贴着两只彼此相对望的燕子。那燕子那么栩栩如生，似乎在彼此唱着情歌。
　　“罗洛欢。”恰拉古丽的屋子生着温暖的火炭，给雅吉问安后，他便赶紧来了。一进屋，罗洛欢就似乎感到春天要来了。她的腹部已然开始出怀，罗洛欢赶忙过去扶她。
　　“我们能进来么？”这时，雅吉的声音伴随着她轻柔的叩门声一同响起，恰拉古丽
　　和罗洛欢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雅吉、豪格还有穆塔嘉在门外。
　　“额涅跟额其克要进来，哪儿有不让的理？”罗洛欢笑着道，心里头却是有些不愿意豪格进来。
　　“你别起来了。”恰拉古丽刚想起身行礼，豪格便开口了。她已然开始出怀，小腹如同塞了好几个苹果。
　　豪格骤然想起他府上有个庶福晋西林觉罗氏好像最近也怀孕了。看来今个回府后，还是去关切关切吧，虽是个庶福晋，怀的毕竟是他的骨肉。
　　恰拉古丽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骤然放松了。每次看到豪格她都很害怕，要么害怕罗洛欢要跟他打起来，要么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会杀罗洛欢。
　　“你觉得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豪格坐下后，笑着问道。在北京待久了，他的汉话也开始越来越流利，不似原来那般生硬。
　　“奴婢怎么知道呀？”恰拉古丽笑道，看了一眼罗洛欢。罗洛欢倒希望是个女儿，因为上回流产的……是个女孩儿……
　　“反正都好，顺顺利利生下来然后长大就行了。”她可真没想那么多，一来，就算她生的全是儿子，罗洛欢衍喜郡王的爵位怎么轮也是轮不到的，除非前面的大福晋侧福晋都没有儿子；二来，她真的无所谓，只要那是罗洛欢和她的孩子。
　　坐了片刻，三人便起身了。今个来，豪格可不是什么来看恰拉古丽。又要出征了，何况这回还是要去遥远的四川，怎么都得来好好跟她告个别。在岳托府上，待着他太容易火气发作，便带了她出来。
　　“眼睛今天还好么？”上了马车后，雅吉问道。今个虽未下雪，可依旧是严寒无比，这种天气，最容易犯眼病。
　　“早上一般都没事儿，晚上不好说。”豪格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头却在想他还能看到这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多少次。
　　“四川那地方可远着呢，你得多小心。”她道。穆塔嘉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墨绿的眸子，虽然不愿多想，可是她只想多看看他，就怕他回不来。
　　“这一去，我瞧最快也要个一年半载的。”豪格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了那张军用地图：北京在中原腹地，而四川则是那么遥远的西南腹地。
　　“福晋和奴婢会每日跟为肃亲王礼佛的。”穆塔嘉竟是不经意地开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低头。然而豪格和雅吉都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
　　而今她和雅吉每日都会抽点时间念念佛经，好像真的念久了，的确心容易静下来。
　　马车在“隆门楼”前缓缓停下，门外的车夫拨开了车帘，雅吉先下了马车。
　　隆门楼不大不小，一进去，却已经是人头攒动，可那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也如同这人一般，走到哪儿都可以碰见。吆喝声、划拳声、敬酒声此起彼伏，而当她和穆塔嘉进来时，她发觉里头不少汉人纷纷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两位女子。
　　不过她也不奇怪，汉人女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满洲女子则可以随意在大街上行动，只要没干什么出格事儿。虽说如今来了中原，可毕竟不到一年，这些个老习惯自然是改不掉的。
　　一名小厮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小隔间，里头设了个炕，而炕中间则摆了张桌案，上架了一口大火锅。
　　“你经常来？”雅吉环顾四周，在炕上盘腿而坐，穆塔嘉则坐在她身边，双眼一直盯着豪格。
　　“这地方生意火的很，想弄个隔间，不是老主顾根本就别想。全京城我感觉，就这家火锅最有盛京的味道。你想回盛京么？”豪格的右手轻轻敲打着红木桌面。楼下是一片喧嚣，可隔间却是幽静，就如同自家食斋般。
　　雅吉点了点头，说真的，来北京，不过是因为代善，还有罗洛欢那张跟岳托极其相似的脸。留在盛京，她守着的，只有灵位，可罗洛欢再像岳托，也不是他。只要看见他跟恰拉古丽，只要听见他喊“额涅”，她就知道他不在了。
　　“我也想回去。”豪格叹出了一口白气，听着楼下的人声鼎沸。
　　北京城如此繁华，紫禁城如此奢华，可个中的漩涡，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热腾腾的火锅端上时，她闻到了火锅中那浓郁又令人开胃的酸菜。肉片浮在汤料表层，正随着开始一点点沸开的水一点点开始移动，而后开始翻滚。
　　“你不觉得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虽然就我们仨，可比在皇宫里跟着一群人吃山珍海味舒服么？”火锅沸腾后，豪格先为雅吉夹了些她最爱的酸菜，又为穆塔嘉夹了料。
　　当豪格为穆塔嘉夹着涮羊肉时，她的脸蛋不知是因为火锅的热气还是害羞开始泛起了红晕。
　　“还用问么？皇宫宴席都没去过几次。”雅吉夹了一口酸菜到嘴里。那酸中又带些甜味的酸菜，似乎就如同甘泉般美味。
　　“雅吉，穆塔嘉，”豪格放下了筷子，“如果这次我能活着从四川回来，我不想再干了。”
　　她手中的筷子不觉掉在桌上，口中嚼着的肉片差点没喷出来，而一旁的穆塔嘉则是睁大了眼睛。
　　“大阿哥……您在说什么？”穆塔嘉先问道，可看豪格的神情那般认真，怎么看都找不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迹象。
　　“不管输赢，都是我最后一次出征，我不想立了功又要犯功高震主，也不想再陪他们玩游戏了。”豪格盯着她的眼睛，“我没骗你，不过这些话你不可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只是……”雅吉压低了声音，生怕不小心被人听见。
　　“你莫非以为我真喜欢当‘肃亲王’？”豪格的脸上，一股自嘲的笑容漫开，他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你明白么？”
　　瞧着豪格面上若有若无的疲惫，穆塔嘉突然很想能够有朝一日服侍他睡下，给他说故事，让他安心入眠。
　　“不是，你要怎么做？你是肃亲王，你写个辞呈根本没用，就算你直接走人，也会被判罪。”雅吉只觉得豪格的话语既意外，却又叫她摸不着头脑。
　　如果这话是从岳托口中说出来，她信，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玩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游戏，却也没办法，可豪格……
　　“你不用管，”豪格舀了几勺热腾腾的汤，可双眼却盯着沸腾的气泡和不断翻滚的火锅料，仿佛出神了，“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