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汪师傅，你们仨人的故事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了，你赶快穿上衣服吧，别感冒了。仁君兄弟，你咋走到这里来了？”郑仁君闻声望去，见是自己的良师益友退休的原县委书记江春水正微笑着向他走来。郑仁君赶忙迎上去握住江春水的手说：“春水老师，最近又有什么新作问世么，您的身体还好么？”
　　江春水说：“身体没啥毛病，可就是啥东西也写不出来。唉！退休在家了啥事也看不见，啥消息也听不着。简直就成了瞎子聋子，所以也就无事可写了！这不，今儿中午铁局长给我打电话说下午有文艺界的朋友要到这里玩约我来凑个热闹，我就来了。说说你吧，你这腿脚咋走这疙瘩来了？”
　　郑仁君说：“我家房子被铁路征占动迁，去年秋天搬到这五贤城来住的，今天想来赏荷，听说有人投湖就随王大夫一起赶过来了。”
　　江春水说：“你上楼了咋也不吱一声，我们这帮文学朋友好来给你燎燎锅底恭贺乔迁之喜呀！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这位是退休的原县公安局长姓铁名梁栋，也是位画家，他画花鸟虫鱼，也画山水人物，尤以人物肖像见长。”
　　郑仁君跟铁梁栋握了握手，说：“您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只是先前无缘相逢。”
　　铁梁栋说：“彼此，彼此，您的大作哪一部我都拜读过，尤其您塑造的公安局长形象更是我学习的楷模呢！”
　　江春水说：“仁君，你笔下的公安局长是位足迹专家，破案神速准确。我们这位铁局长就可以称之为肖像专家了，他可以根据受害者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的相貌特征，准确地描绘出犯罪嫌疑人的肖像，办案人员依据肖像查找，十拿九稳逮住犯罪嫌疑人。你如果写有关刑事案件的小说就写写我们的铁局长吧。”
　　这位退休的原县委书记是位儒官，自幼也有个文学梦，他写短篇小说写散文尤善格律诗词，是中国诗词学会、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前大半生写诗词四千余首出版四部诗集，主编出版诗集、楹联集十余部。他帮助县城内30多名文学爱好者发表作品，出版文集。尤其对郑仁君他更是关怀备至。郑仁君出版的几百万字作品他都过目审阅过，亲自跑出版社跑印刷厂帮助联系出版事宜，帮助筹集出版经费，还多次带人住到郑仁君家里帮助校对打印稿，直到小说出版后还帮助发行。因此郑仁君与江春水的关系非同一般意义上的良师益友。正在厅堂里的人们扎堆谈论的时候，姜主任从后厨走出来问：“汪师得到，那圆鱼和鲤鱼都拾掇好下锅了，还弄别的菜么？下水打捞你的那几个人都走了！”
　　呀，大家转头撒眸，可不是么，厅堂里只剩下相约来玩的7个人和郑仁君夫妇，其它人不知啥时候都溜走了。汪木匠说：“今儿个意外与仁君兄夫妇久别重逢，又有我到五贤村定居后这30多年中相处的7位好友都在，得好好庆祝庆祝，再弄两热四凉总计上四热四凉八道菜。弄什么菜你叫厨师掂对，只要不弄狗肉就行，因为我郑哥不吃狗肉。”又转脸对厅堂里的人说：“来吧，咱们也抄家伙，今儿个柳老板唱评剧《花为媒》和《茶瓶计》黄梅戏《女驸马》选段；刘老板还唱二人转小帽《回娘家》和《小拜年》，秀英嫂子来两段京剧《红灯记》和《沙家浜》选段。”说着话掀开特制的乐器箱，在上层取出一把乌木龙头二胡递给郑仁君，说：“哥，这还是咱仨人当年合作的那把二胡，只不过当时琴皮糊得松，音质低沉。我到这认识郝师傅以后又请他把琴皮重糊了一下，这回音质就变的高亢甜美了。”郑仁君接过二胡。
　　冯秀英附在丈夫耳边也低声说：“咱俩都40年没拉没唱了，还能行么？可别在这些新朋友面丢脸啊！”
　　郑仁君说：“没问题，当年你在上千人的剧场演出都没怯场，今儿个肯定行。”
　　说话间汪木匠已架好了电子琴，郝高寿坐首席拉板胡，铁梁栋拉京胡，王申先拉二胡，郑仁君拉二胡坐在最后。只有江春水手里没有乐器。郝高寿说：“江书记，我那儿还有把二胡你拉吧。”江春水说：“拉琴我不会，敲梆子打板儿我还凑和，上后厨找个小盆儿扣桌子上我敲吧。”姜主任说：“呃，前天有个疯和尚自称是济公后裔跑这儿来化缘喝醉了酒把木鱼儿撂这儿了，那个玩意儿当梆子用行不行？”江春水哈哈大笑说：“行，行，木鱼儿声音好听，这回我就当把和尚！”
　　郝高寿说：“江书记，那您可就是乐队总指挥啦，我们大家都听您的梆子点儿起弦儿。”
　　“好唻。”江春水应了一声，接着就学女中音报幕：“各位观众朋友，下午好！现在，我们夕阳红音乐团演出开始，首先，请大家欣赏弦乐小合奏古名曲《步步高》”接着“邦、邦！”敲了两下，郝高寿稍一愣怔，立即起弦“啦嘟啦唆咪唆，啦嘟啦唆咪唆，啦嘟啦唆咪唆，啦咪……”
　　合奏曲起步时稍显杂乱，但从第二句开始就整齐划一，显示出激昂、欢快、步步向上的愉快情调。一曲结束，演奏者们的脸上都挂着惊奇的笑容。接着，江春水又用女声报幕：“下面请大家欣赏我国优秀剧种评剧《花为媒》张五可报花名选段，演出者，我县优秀企业家柳金香女士，邦，邦！”接着板胡前奏音起，众人立即随上。只见柳金香手拎一条白纱绢迈着舞步，口中念白道：“你怎么还不来呀，”接着唱：“正月里开花呀，十四、五、六……”这柳金香人送雅号柳金嗓，音韵甜美，字正腔圆。柳金香童年和少年时代与国家一级评剧演员碧艳萍家住隔壁，六七岁就跟碧艳萍学戏直唱到十几岁，碧艳萍欲收柳金香为徒，后因文化大革命开始不准演才子佳人，碧艳萍受迫害才搁浅。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百业复兴，柳金香曾多次参加私营的地方曲艺团演出，在辽东一带小有名气。
　　桂花宫的三名女服务员和姜主任还有案板师傅都出来观看演出。《报花名》选段唱完了，几名观众“噼噼啪啪”鼓起掌来。柳金香鞠躬致谢，接着又唱《茶瓶计》和黄梅戏《女驸马》选段。柳金香唱完了《女驸马》就该刘丽英上场唱二人转小帽了。郑仁君心说：“唱二人转得俩人唱呵，要不咋叫二人转呢？只一个人唱那不成单出头了么？”
　　郑仁君心下正自狐疑，只见刘丽英出场了，先朝几名观众鞠了一躬，清了清嗓子，学着浑厚的男声道白：“改革开放气象新，五行八作大比拼。”接着又用女声：“二人转好看咱天天演，这一场戏我一人顶两人！现在离过年还有半年多呢，改革开放政策好了，咱老百姓的日子天天象过年！下面我唱个《小拜年》给大家拜个早年！”乐起，刘丽英先唱女声：“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啊，”改男声“村里村外锣鼓喧天呀啊，”女音高亢、尖细、甜美，男音浑厚、粗犷、清亮。如果不看演出而是听唱片，你就会以为真是两人对唱的。郑仁君暗叹：“这女人真了不起！”刘丽英唱完了两段二人转小帽，又唱了一段黄梅戏中的《夫妻还家》，当然还是男女声对唱。退场后该冯秀英上场了，主管敲梆子（木鱼儿）的乐队总指挥兼报幕员江春水扭头望了望站在屋角的冯秀英，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她是否愿意出场，冯秀英会意地点了点头。江春水这才报幕：“各位观众朋友，下面出场为大家表演节目的是40年前在全县样板戏大赛中获一等奖的冯秀英女士，她为大家演唱的第一个节目是：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邦，邦！”乐起。随着乐声，冯秀英走着台步缓缓出场，“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字正腔圆，底气十足，作功到位。全场奏乐的几个人都瞪大了惊奇的眼睛。其实，在柳金香和刘丽英演唱时，冯秀英见他们演得成功，心想：你们俩唱的好我可不能演砸了扫了大家的兴！于是就努力回忆40年前的演出场景，40年前的排练和在全公社各大队巡回演出以及参加全县样板戏大赛的景象就历历在目。在冯秀英演唱李铁梅唱段时，汪青山凑到郑仁君耳边说：“郑兄，一会儿唱《沙家浜》时咱俩也上场，还象40年前一样我演刁德一你演胡传魁！”冯秀英演完了李铁梅唱段，汪青山和郑仁君也来到场上，三人演起了《沙家浜》里智斗一场的折子戏。演出刚一结束，全场立即爆发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因为桂花宫的两名灶上厨师也出来观看最后一场的演出，观众由原来的4名增加到6名，而演出方乐队的6个人和柳金香刘丽英也鼓掌，冯秀英见丈夫和汪青山鼓掌，也只好跟着礼节性地拍了两下巴掌。掌声渐息，江春水站起身来高声赞叹道：“冯秀英同志，真没想到40年前的全县样板戏最佳女主角如今还宝刀未老呵！”冯秀英说：“江书记真会开玩笑，当年的李铁梅和阿庆嫂现在变成李奶奶和沙奶奶了！”
　　郝高寿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作家夫人当年的演出我无缘观赏，今天一见就知功底不浅。江书记，您的乐队指挥功底也非同寻常，难道您以前也在梨园干过？”
　　江春水笑笑说：“咱哪在梨园干过，也是样板戏练出的手！而且，我演样板戏比大家都早几年。1965年，样板戏在全国刚刚萌芽的时候，我就组织了一个文艺团体，除了写诗歌小说散文编印文学刊物之外还排演革命样板戏。一群狂热的文学青年要积极宣传毛泽东思想么。我既当团长又当导演还兼乐队里的司鼓，就是打皮鼓敲梆子的人。因为这个活只要掌握音乐节拍知识就能干。没想到这还成了我的一条罪状，文革一开始，造反派们说革命样板戏革命样板戏首先强调的是革命，只有革命队伍里面的无产阶级先锋战士才能演，你弄些地富子女演样板戏是糟蹋革命样板戏，是打着红旗反红旗！”
　　姜主任招呼汪青山：“汪师傅。菜都做好十几分钟了，你们是现在就吃呀，还是等一会儿？”汪青山看看表才四点钟，说：“现在不早不晚玩的还没尽兴，这样吧，你派俩人坐小槽子把菜给我送五贤宾馆去，我们这些人再坐游艇玩一小时，你把菜钱和船费加一起算一算多少钱我一起付。”
　　姜主任说：“我们这桂花宫经常麻烦你给修电器打个电话就到，修电器还经常少收修理费，你在这里消费我也得少算你点儿，这六道菜按常价是180元，两道鱼我搭上调料人工算给你白做，坐游艇半小时100元一个小时200元，你总共给我300元吧，你看行不行？”
　　汪青山说：“哎呀，你这至少打折1/4，你亏本了吧？”
　　姜主任说：“不亏不亏。”
　　王申先说：“姜主任，你给的优惠真不少，你们开游艇的小葛可是铁面无私，刚才我们仨人要过来救人，咋叫他开船他也不开，是作家郑先生掏了50块钱才把我们送过来的！”
　　姜主任说：“这小葛真是个混球，前几天他拉几个地痞白跑了一趟我批评了他，他又把气撒到你们身上了！”边说边掏出50块钱递到王申先手上，“你们这是见义勇为行动我们得支持呀！”
　　汪青山掏出三张百元钞票递到姜主任手上，说：“现在四点了，估计不会再有人上岛，你带上服务员咱们一块坐游艇玩玩吧。”
　　姜主任辞谢道：“对不起，工作时间我们是不能擅离职守的，你们玩吧，欢迎你们以后经常上岛来玩。”
　　汪青山带领众人登上2号游艇，这2号游艇外观与1号艇无甚差别，舱内就不同了。2号游艇舱内没有摆放成排的座椅，而是舱中间放一张大圆桌，大圆桌周围放10把椅子，靠两面舷窗各摆两张小方桌——2号游艇是专供游客餐饮赏景的。郑仁君心说：搞活市场经济，人们真是挖空心思找财源啊！
　　马达微响游艇启动。汪青山说：“这回咱们唱红歌民歌，可以独唱也可以合唱。”
　　游艇滑动歌声飞扬，随着优美的乐曲声，柳金香和刘丽英还拉冯秀英一起跳起舞来，人们尽情享受着欢乐。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游艇在湖中绕行了两圈靠到了湖东岸的小码头边。开船的小伙子挂好了锚链打开舱门，说：“各位叔叔阿姨，请慢下船，注意安全。”刘丽英说：“哟，这么快就到点儿了！”
　　汪青山说：“好，好，咱们下船，请各位到宾馆1号贵宾餐厅，那个房间有卡拉OK。”
　　柳金香说：“唱了一下午还没过瘾哪？”
　　汪青山说：“城里那些卡拉OK歌厅每到晚上都是年轻人的天地，咱们这些老家伙没有一个敢进去吼两嗓子的，今天咱们也时光倒流一把过过年轻人的生活！”
　　五贤宾馆就在月亮湖东岸道东的山根底下。汪青山引众人走进宾馆。总经理文章俊迎上前来说：“汪师傅，分别半天咱们又见面了，江书记也来了，哟，郑老师也来了。”说着话伸手与郑仁君握在了一起。
　　汪青山说：“你们认识？”
　　文章俊说：“郑先生是我的老师呀，哪有学生不认得老师的？”
　　郑仁君说：“互为师生互相帮助。”
　　众人在文章俊指引下走进1号贵宾餐厅。餐厅中央的大圆桌上摆放着6道凉菜，汪青山问：“文老弟，我记得姜主任那边给作4道凉菜，这咋还多了两道？”
　　文章俊说：“我听送菜的员工说汪大哥请的人中有江书记还有位郑作家，咱们辽东县没有第二个姓郑的作家，我就知道汪大哥请的是些重量级人物，就叫厨房作了两道咱辽东特产的名菜：参鹿白玉丝和莲芯萨其马供大家品尝，这两道菜是我赠送的。”汪青山说：“文老弟，你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也坐下来咱们共饮一杯吧。”
　　文章俊说：“好，一会儿我敬大家一杯，但是我太忙，不能全程陪大家共饮。”说罢吩咐服务员把4道热菜端上来，又开了4瓶冰葡萄酒。汪青山说：“文老弟，这冰葡萄酒300多一瓶啊！”文章俊说：“这冰葡萄酒也是咱辽东的特产，各位都是辽东人，经济条件也不错，但是也不一定经常喝这冰葡萄酒，这4瓶冰葡萄酒也是我送给大家品尝的。”
　　江春水说：“我一个月五千多退休金，老伴也一千多，我家每到过年才买1瓶冰葡萄酒。也许两位女老板能经常喝吧？”柳金香说：“咱辽东县生产冰葡萄酒七、八年了，我总共才喝过两回还不是自己买的。”
　　服务员给每个人斟上了大半杯冰葡萄酒，文章俊端酒杯说：“江书记，郑老师，汪师傅和在座的各位朋友，今晚儿各位光临鄙馆给鄙馆增色不少，我代表五贤宾馆所有员工欢迎各位的到来，为各位朋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干杯！”
　　说完，把酒一饮而尽，“各位慢吃慢喝，我那边还有些事先去处理一下再来陪大家。”说完离开餐厅。
　　汪青山劝酒布菜，又喝完一杯葡萄酒，汪青山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我与分别四十年的兄弟相见特别高兴，我喝这冰葡萄酒就跟喝山楂罐头水似的太没劲，我记得在座的各位兄长差不多都有四两半斤的白酒量，咱们男士喝杏花香，剩下这些冰葡萄酒给三位女士喝行不？”
　　大家说今天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服务员给男士们斟上了杏花香。这杏花香不是瓶装杏花村，而是当地一家小酒厂用杏条花酿制的散白酒，杏条花香味浓郁，酒劲十足。
　　汪青山刚陪大家喝了一杯杏花香，柳金香的手机响了，是女儿在医院打来的，问母亲身在何处，好叫对象开车来接。柳金香刚放下电话，江春水的手机又响了，是他儿子打来的，问的是同样内容。汪青山说：“我真羡慕你们，我给大家唱段《老来难》助助酒兴吧！”说罢又仰脖子下了第二杯杏花香就站起身来操起卡拉OK的有线麦克唱了起来：“一唱老来难啊，叫人好心酸，眼花耳聋手脚笨干啥都困难。二唱老来难啊，两眼泪涟涟……”歌声低沉、酸楚，突然戛然而止，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汪青山，只见他真的双眼落泪唱不下去了。人们一阵慌乱都放下酒杯和筷子，郑仁君走过来轻声问：“青山，咋啦，喝多啦？”汪青山仍然哽咽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