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百乐园梦 作者:富察得生 发布时间:2015-10-23 17:36:50 字数:5836
话说那中年汉子并非旁人,乃是月亮湖公园管理员老李。老李把有人跳王八汀的消息传达给了王申先大夫之后又急急地蹬自行车飞也似地朝佟佳江水库救护队的办公楼驶去。
郑仁君吩咐老伴儿:“秀英,开快点儿。”老伴说:“我不敢开快车还是你来吧,救人要紧。”
郑仁君边与老伴边换位边说:“王兄,救人如救火,但是首先要保证自身安全,否则欲速则不达,转弯时您稍微扶一下就可以了。”说着坐到司机位子上左手变三档为四档,右手轻加油门,摩托车稳稳加速,由每小时15公里到30公里再到50公里,摩托车像箭一样射向月亮湖边。王申先问冯秀英:“郑老弟以前驾车也这么快么?”冯秀英笑笑说:“比这还快呢,从五贤城到我们老家30多公里,坐汽车要40多分钟才能到,他驾这辆车45分钟就到,路上稍稍耽搁一会儿50分钟也准到。”王申先说:“这哪像60多岁的残疾人开车,青年人开车也跑不了这么快!”
说话间摩托车已驶过北边石哈达河大桥,向左转弯沿月亮湖东岸的弧形湖边大道向北行驶1000米就到了月亮腰段,这里有一个下湖的小码头。只见湖边柳荫下有几十位老头老太和几位年轻人手扶湖边扶栏向湖心亭方向眺望。靠码头停着一艘花棚游艇。郑仁君靠道边稳稳停下车,三人下车来到小码头入口处。王申先招呼那开游艇的人说:“小葛师傅,请你打开舱门送我们到湖心亭去,我们要去救人。”
那被称作小葛师傅的年轻人面露难色地说:“王老大夫,真对不起,上面有规定,坐游艇要买船票的,而且最低得够10个人才能开船。”
王申先说:“我们是去救人又不是游湖,干么还要买船票呢?快把舱门打开!”那小葛师傅还是犹豫不决不肯开舱门。郑仁君见状回头问老伴儿:“秀英,你带钱了没有?”冯秀英说:“带了几十块钱。”郑仁君说:“都掏出来。”又转向小葛问:“师傅,船票每人多少钱?”小葛说:“绕湖一周每人10元,只到湖心亭每人5元,得够10人才能开船。”郑仁君看看老伴递过来的钱说:“到湖心亭不就50块钱么,这船我们三人包了,给你50元,马上把我们送到湖心亭去吧。”小葛师傅这才打开舱门。王申先说:“你们也太抠门了,真是雁过拔毛啊!”说着话第一个迈步上船。冯秀英扶着丈夫走向舱门,小葛伸手接过郑仁君递给他的50元钞票。低声说:“对不起,不是我太抠门,的确是管理处规定的太严,无论谁坐船都得花钱,连我们的家属也不例外!”
那湖心亭座落在方圆不过300平米的湖心岛上,其实是一座占地百来平米的二层小酒楼,名曰:桂花宫。游艇几分钟就靠上了湖心岛小码头。仨人弃船登岸,登九级台阶便来到桂花宫脚下的缓步台。这桂花宫是个正六边形的亭式建筑,因此人们通常都称之为湖心亭。王申先在前,郑仁君冯秀英随后从桂花宫东面转到西面。桂花宫西面就是面积约为五十亩的王八汀。只见甬道下面斜插着七、八根鱼竿,钓鱼线垂落到水里,却不见一位垂钓的人。湖面静悄悄,湖水平滑如镜,连一点儿波纹也没有。王八汀的水三九天不结冰还冒蒸汽,三伏天却凉的扎人,汀里盛产王八和细鳞鱼。50多年前,王八汀与北边石哈达河之间是一大片荒沙滩,因为辽东县城修建楼房和修筑佟佳江水电大坝都在这里取沙,硬生挖出一个人工湖来。三人见桂花宫外面没人,便又绕回到桂花宫东面从正门进入桂花宫。只见一楼厅堂里有十来个人正围坐在一个蓄着半尺多长的山羊胡周围听他滔滔不绝地白花什么。王申先仄着耳朵想听听山羊胡侃些什么嗑,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头。王申先扭头一看是公园管理处的姜主任,就急切地问:“姜主任,听说这里有人跳了王八汀,打捞上来了么?”
姜主任说:“还没打捞上来,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这王八汀的水又深又凉,这几位会水的人也扎不到底就得浮上来换气,而且在水里待不上十分八分钟就得上岸来晒晒太阳,只有等水库救护队的潜水员了。”
“知道是谁跳水吗?”王申先问。
“初步判断是旺百业修理部的老板汪木匠,中午他带了个乐器箱坐船过来的,在这儿喝了三两老白干吃了一盘拌鱼片,乐器箱还在这儿放着人却不见了!”
王申先沉思道:“两天前我们几个人约好下午两点之后到这疙瘩来玩的,他咋就跳了江呢?”围拢着山羊胡的人们见王申先一行进了桂花宫,便转回头来跟王申先打招呼:“王大夫,您老也来了,这旺百业也真是,多么开朗快活的一个人咋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呢?”“咳!”另一位老汉叹了一口气说,“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呀,你们看汪木匠每天不干活时就吹拉弹唱,你们以为他是高兴才爱吹拉弹唱么?不是,他是愁啊!男愁唱女愁浪么。”
另一位老汉面对山羊胡说:“胡先生,你自称是胡半仙,可汪木匠落水快40分钟了,你也没说准他到底是死是活!这汪木匠可是个好人啊,他在辽东县城内作了多少好事咱说不准,就说咱五贤村,哪家的家用电器或摩托车自行车坏了没找过他,可人家总是少收修理费甚至不收修理费只要个零件钱,尤其给老弱病残家庭修理这些玩意不仅义务献工还外搭零件……”
正这时,公园管理处的老李回来了,人们又迫不及待地问:“找到潜水员了么?”
“咳!太不凑巧了,潜水员都到坝上搞活动去了!”老李沮丧地说。不知那胡半仙是否听到老李说请不来潜水员的消息,只见他右手大拇指掐食指又掐中指和无名指,口中念念有词道:“旺百业,百业歇,王八汀里一大劫,赤身落水身无物,乌龟肚里把命跌!我早算好了,汪木匠现在已经是王八家族的美餐,老王八精正领着它的子孙们开人肉宴呢!众位知道这汪木匠为啥葬身龟腑吗?因为他好色,他给多少男人戴过绿帽子!”
“他也给你戴过绿帽子么?”
胡半仙说:“我那老婆丑的象母夜叉,脱光了衣裳躺大道都没人理,汪木匠看不上眼呵!”
突然,有两名穿着时髦的中年妇女拨开人群冲到山羊胡面前厉声问道:“你就是胡半仙么?”
山羊胡捋了捋半尺长的白胡子,慢条斯理地说:“不错,本先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胡有理,人送尊号胡半仙的是也!”
只见一位女士抬左手薅住胡半仙的山羊胡,扬右手,“啪,啪”就是左右开弓两记响亮的大耳光。左手一用力,山羊胡全被薅了下来,露出疤痕累累的光嘴巴,黑框眼镜也被打掉了,样子十分狼狈。众人被惊呆了。少顷才有人拉架。一位左手拎着乐器盒的老汉伸右手拉住打人的女士,说:“哎呀,金香啊,你是辽东县城服装业有名的大老板,哪能抬手就打人呢?”
另一位说:“是啊,柳老板,您打人得有个说法呀!”
那被称作金香的女士气呼呼地说:“郝师傅,江书记,铁局长还有在场的各位兄长,你们听我说说这胡半仙是怎么坑人骗人的,看他该不该打!10天前我跟刘丽英妹子结伴去新马泰旅游,原定往返七天。返回国内后我想顺便看看货,就在广州、深圳和上海又多逗留了三天,偏赶上我俩的手机都没电了又没带充电器,家里跟我们联系不上。我女儿见我7天没回来就着急了,当天晚上又做了个噩梦,第二天早晨去超市上班就遇上了胡半仙。胡半仙拦住我女儿,说闺女呀我看你面色憔悴印堂发暗,你家准有凶事,我给你破解破解就能逢凶化吉。我女儿说是啊,我妈跟刘阿姨去新马泰旅游,打电话也不接。胡半仙就说,看看,我说准了吧,现在外出旅游多发生车祸和劫匪绑架人质事件,你母亲和那刘阿姨都是有钱的大老板,百分之百是被人绑架了。你先别上班了,我到你家去施法术给你解一解,我早一分钟施法术你妈就早一分钟得救,要晚了你妈可能被撕票那可就没命了。我女儿越听越害怕就把胡半仙领到家。胡半仙摆上香蜡瞎嘟哝一阵就说好啦,你妈得救啦。我女儿问施法术要多少钱,胡半仙说没准数,这要看你救母心诚不诚了。我女儿问心诚得多少钱?胡半仙说少说也得千儿八百。我们家里从来不存太多现金,我女儿说叫他等一下去银行取款给他。胡半仙发现我家柜橱里有两瓶茅台酒,就说你不用取钱了,拿两瓶酒也行,我的大仙最爱喝好酒,喝上好酒办事也痛快。我女儿就把两瓶茅台酒给了他,胡半仙说你妈下午就能回来。结果我下午也没回来,我女儿一股急火扁条腺发炎,当晚入院光检查费就花两千多,今儿是第三天了,每天都得花几百元药费,大夫说至少得7天才能出院,你们算算我得花多少钱,姑娘得遭多少罪?”
有人说:“该打,该打!”有人说:“得送他去蹲笆篱子!”众人闹闹哄哄说啥的都有。正闹腾间只见厅堂门一闪走进一位仅穿泳裤的老汉,手里提着个尼龙丝网袋,网袋里装着两只足有四斤重的大号乌龟和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鲤鱼。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稍顷,大家才缓过神来:旺百业,这不是旺百业的老板汪木匠么?!
公园管理处姜主任走到汪木匠眼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汪师傅啊,你可把我们都吓死了,你咋能闹这个悬呢?”汪木匠大大咧咧地说:“怕啥?我要是没有那个弯弯肚子也不敢吞镰刀头子呀,再说啦,我是趁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跳下去的,咋还能被发现了呢?”
姜主任说:“你这个悬可闹大了,有人上厕所听见”噗通“一声,出厕所一看,王八汀水波四散却不见人影,大家以为有人寻短见立马报警,两位警察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加上正在吃饭的几位钓鱼兄弟立马下水捞人,可那水又深又凉,几个人几次都没扎到水底,我们又派了老李去请潜水员,好在潜水员都不在家没请来。汪师傅,这王八汀的水又深又凉,你怎么能在水里呆这么长时间呢?”
汪木匠说:“我发明了一套简易的潜水装置,今天趁着来玩试一试这套装置的功能,没想到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一位钓鱼者问:“汪师傅,你发明了啥样的简易潜水装置,拿来我们看一看行么?”
汪木匠说:“还不太完善,等我把这套装置彻底弄好了,申请了专利,我一人送你们一套。既然今天大家为我受累了,就把我捉的这两只王八和这条鱼作一作请大家喝顿酒吧。”说着,把手中的网袋递给了姜主任:“小姜,叫他们再格外加几道菜。”姜主任提着网袋进了后厨。从汪木匠一出现,郑仁君就觉得面熟,上下一打量,突然发现汪木匠肚脐下有一块红色半月形胎记,瘸着腿两步抢到汪木匠眼前问:“青山,你是青山老弟吧?”汪木匠一怔:细细打量眼前的人:“你是——”
“我是老岭沟的郑仁君啊!”
“郑仁君,郑大哥呀!”汪木匠激动地抱住了郑仁君,眼里流出了激动的泪。半晌,汪木匠松开双臂,看着郑仁君说:“老喽,老喽,你咋还拄上拐棍了呢?”
郑仁君说:“严重股骨头坏死,这根棍子已经拄了十多年了!”
王申先说:“嘿,我刚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原来你们已经是朋友了。”
汪木匠说:“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朋友,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铁哥们,我们是50多年前光腚子时候就结交的铁哥们,却有40年没见面了。在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仁君兄的家就是我的家。仁君兄比我大两岁,还有一位姓鞠的哥们比我大一岁,我们仨人形影不离。好到啥程度,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就知道了,1960年冬天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全国人都挨饿吃代食品,当时已经读初中二年级的仁君兄跟我们村一个姓汤的人从黑龙江黑河镇越境到苏联边境去做买卖,仁君兄从苏联那边带回四根锅烙黑面大麻花,给他四个弟弟妹妹一人分半根,给我和鞠二哥一人分一根,那根麻花虽然是黑面的,还是锅烙的而不是油炸的,却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食品,我到死都不能忘!当时老岭沟村学生少,老师教复式班。仁君兄读三年级时我和鞠二哥才上一年级,我们在一个教室上课,一个老师教完了他们给他们布置课堂作业然后再来教我们。当时我家住南沟,离学校三里多地,仁君兄家住正沟离学校有二里多地,只有鞠二哥家住在村子里离学校最近。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仁君兄买了一把口琴,下课时候我和鞠二哥就跟在仁君兄身边听他吹口琴,我们听他吹的好听就想也吹一下试试。仁君兄看出我俩的心思就把口琴让给我俩吹,还教我俩怎么呼气怎么吸气怎样找歌谱的调子,就这样我们仨越处越近。放学了我跟鞠二哥也不回家,就跟仁君兄去他们家。他们家房子大,有三铺炕,在仁君兄家吃完晚饭我们仨人睡一铺炕,光着腚子三人合盖一床被就躺在没铺褥子的光炕上,早晨起来身上都硌出许多炕席纹。在仁君家吃完早饭我们仨一起上学。中午有时从仁君兄家带干粮,有时到鞠二哥家吃一顿。晚上放学还到仁君兄家住。一把口琴我们仨人吹了一年多,当时的流行歌曲都会了,我们觉得仨人玩一把口琴不够用,就仨人合伙凑了7块多钱起大早徒步到县城来买了一架大众琴,回到家都晚上9点多了。再后来我们又觉得仨人两件乐器也不够玩,又合伙做了一把二胡。玩的时候仨人一家一件乐器小合奏。直到仁君兄上初中,我和鞠二哥才各自回家住,到放寒暑假我们仨人又聚到一块白天黑夜在一起混。1962年仁君兄初中毕业时因为陪患小儿流脑的三弟住院没有参加中考,三弟只住7天院就死了,当年只有16岁的仁君兄就回队里参加了集体劳动,我和鞠二哥放寒暑假还到仁君兄家一住就是一个月。仁君兄边参加集体劳动边自修高中课程,1964年秋考上大学,从此我们仨人才分开,但寒暑假还互相串门。1966年我18岁的时候就处了对象,谈了一个星期就住到了一块儿,也没举行婚礼就把媳妇娶到了家。有了家庭负担就不象光混汉那样自由了,郑大哥放假回家时我去看他也是坐一会儿就走,没时间在一起玩乐器更不能在他家过夜了。1968年冬仁君兄大学毕业,由于动乱原因没有分配工作,那年冬天他订了婚准备来年结婚,要打结婚家具手里没钱请木匠,仁君兄就无师自通自己动手做。做了一套箱子柜,还做了一套写字桌椅。我和鞠二哥到仁君兄家一看,那家具做的挺好,样式新不说,质量也不比成手木匠差。我就和鞠二哥也自学起木匠来。1969年3月末仁君兄结婚,6月份大队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革命样板戏,我们仨和秀英嫂子都被抽到宣传队演样板戏。仁君兄和秀英嫂子是宣传队的台柱子。1969年冬天全县搞样板戏调演评比,我们大队拿了第一名,县里准备抽调仁君夫妇到县剧团作职业演员,有人把一起命案移嫁到仁君兄头上,仁君兄不得已于1970年春远走他乡避难。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90年代初听说仁君大哥落实政策安排在镇政府工作,我抽空回去两趟也没见到大哥。1998年春节前我听说县文化馆组织书法家义务为市民写春联,当时我的汪木匠机械修理部干的正红火,我就打发一个徒工买了两张大红纸来求书法家的墨宝,徒工求的人正好是仁君兄,他听我的徒工说我的修理部是个啥机械电器都修的杂牌修理部就赐了一副对联,上联是“精工巧修旺百业”,下联是“政通人和兴千家。”我看了这副对联很满意,不仅行楷字写的好,词也妙,我就把修理部名子改为旺百业综合修理部。我问徒工:给咱写对联的老师叫啥名子,徒工说姓郑,可能叫郑仁君。我一听连忙跑到县文化馆,可是去晚了,仁君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