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蒙蒙亮时（2）

　　因为那时我已和兰玉琴好了，我再不能给别人承诺了。写到这儿，我要向这个女孩子道一声深深歉意，对不起了！因为在那一年的元旦前夕，你向我要一张贺年片，我当即拒绝了，或许给你带去了伤害，当时同学们都笑了起来。你苦笑着说了一句，“没有给就没有给，有什么可笑的。”我想，假如有一天你看到这些文字，会谅解我年少无知的冲动。毕竟，我为此而内疚了。当时我不给你的理由只有一条，我从未给女孩子送过礼物，那时也没有打算过给女孩子送礼物，再加上我和一位男生正在生气，就不加理会地拒绝你了。
　　收到第一封信，这时我并没有把兰玉琴完全放在心上，也很快就把这事遗忘了。我决定和兰玉琴接触并爱上她，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后来兰玉琴来了第二封信，她在信的后面，把我写给她的话稍加变动回了过来，说：“我的心，我会给你的，两颗火热的心相撞，才会有心灵的火花。”其余的话，大多仍是一些褒扬的话。
　　征服我的心，牵引我的心真正走向兰玉琴的是她的第三封信。那时候，我的家处于令我悲伤的时候，我有着很深的痛苦，但我独自承受，压抑得我苦不堪言。我和母亲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也就是所谓的代沟吧，根本无法互相理解。在那一段日子里，我们几乎不说话，一开口，就顶嘴，母亲也时常不理我，我问她也给我没有好声气。但在同学中间，我装得十分正常，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因为我感觉很丢人。
　　我的遮掩没有骗过她的眼睛。她在第三封信中说：“我看得出来，你有着很深的痛苦，学习之余，你的眼睛显得很深很忧郁，尤其你一个人默默无声回想的时候，你的眼睛很湿润，只是由于你的刚强，你没有被压倒。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有痛苦，说出来就不痛苦了，无论什么样的痛苦，你总可以告诉你的好友吧！如果你不想告诉别人，就告诉我，我会为你保密，我会为你分忧解愁，无论任何时候。告诉我吧！你说出来就好受了，你不痛苦了，我也就不痛苦了。”正是这些话，彻底打动了我冰冻的心，我的确被深深感动了。我为她的聪明，为她的多情，为她对我的关怀，我被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我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间，还有一个女性对我这样关心。尽管我深知我对女性有一定的吸引力，我也不以此为骄傲，但我却以她的关怀为自豪，人生在世，最不可多得的就是这份别人对你无所祈求的关怀。我相信了她，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我一个人独处借宿地，我挥泪疾书写下了五千多字，叙述了我家庭的不幸，我的痛苦，我的委屈，我为我母亲不爱我而伤心，我以为，一个母亲都不爱的人，必是世上最坏的人，虽然别人都称赞我，我还是以此为包袱。这是我写得最长的一封信。在末尾，我说：“我真希望，我有一个像你这样对我关心的姐姐或妹妹，可惜我有姐姐却不像你，遗憾我没有妹妹。”这时候，我在心中已把她当作我的一个亲人了。
　　她很快回了信，信也写得很长，在信中她对我进行了批评，主要说我不理解母亲，不尊重母亲。正是她的这些批评，使我对她产生了敬意，假如她没有主见，顺着我的意思说，我是不会产生好感的，我也不会与她交往很深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主见的“墙头草”，没有自己的骨头的人。她说：从你的来信来看，你母亲在年轻的时候受过很多刺激，吃过许多苦头，现在年纪大了，心中麻烦多，人不顺心就要叹气，这是自然之理，怎么是无缘无故地叹息呢？这么说你最反感的叹息并不是你母亲无缘无故地了，这种叹息，你母亲一定有她的痛苦处的。再说你的认为你母亲不爱你，也是不成立的，爱之切，责之深，我想你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想：你母亲虽然口中骂着儿子你，但在心中一定爱着你，这毋庸置疑。我以为，你与你母亲的不快，主要责任在你，你说你叫不喘你母亲，这我信，你说你叫三声叫不喘我也信，但你为什么不叫第四、第五声，这时候你母亲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我与母亲之间，偶尔也是这样的。你母亲，把你从一个小孩子拉扯大，这中间她已经付出了许许多多的爱，应该得到回报。现在你不满你母亲，你日后如何待她呢？从你所叙述的情况看来，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受过很大的打击，常人简直难以忍受的打击，你应该理解你母亲，你说对吗？另外，我很愿意给你做一个姐姐或妹妹，随信附记生辰，ｘ年ｘ月ｘ日。
　　在这里，我只是叙述她来信的大意，我不想也不能把她的原信搬上来。读了她的来信，我为她的善解人意而动心，特别赞赏她的这一点，善解人意的人并不多，能用道理说服人，同时又用感情打动人的就更少了。因此，我以真正结识她为幸事。使我疑惑的一点是，我在信中没有说过我母亲吃过许多苦头，只是叙述了她的情绪和待我的行为，而她从何处得知的呢？如果她是猜想出来的，那么她太聪明了。我也为这一点而动心了，不住地想，她是一个值得我接触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这封信我好像没有再回过。只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我悄悄对她说：“哎──我比你大。”她轻轻瞪我一眼，头扭过去，又转过来，很简单也很干脆地甩过来硬邦邦的两个字：“大去！”闻其言我大吃一惊，简直不亚于从我口袋中跳出一只老鼠来。我也很羞愧，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吐了一下舌头，闭了一下眼睛──这是我非常羞愧的表现。她却在此刻笑起来了，我明白，我的动作没有逃过她锐利的眼睛。我把目光慢慢地投向她，她两手合什，笑得连身子也前仰后合的摇晃不止，脸兴奋地红彤彤地，一脸得意之色……我觉得更难受了，只是埋下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心里在思考：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她为什么出而反复了呢？在苦恼时，我不是沉思，就是吹笛子，或者便是唱歌。我的歌声并不动人，它只显示我的生命在运行，在这时手中没有笛子，教室里也不是呆呆出神的地方。我便选择了低唱浅哼，我唱了多少首歌，我没有数，因为根本不需要去数，唱歌是我遣愤排忧的手段，唱到我不难堪了，我便住声干我该干的事去了。当我唱到刚从录音机上听来的一支歌时，她出声了，“错了，错了，这支歌昨天我刚从录音机上学了一下午，应该是这么唱的。”说完，她唱了一句。我不知道她的歌声是否优美动听，而此刻听来，有那么一股刺耳的味儿。我对她的举动十分不满，便默不做声，沉默有时能表现最大的愤怒，有时又是一种无言的抗拒，有时又是一种轻蔑的感情，有时又是一种无奈的心情。我此刻呢？大概只有鬼知道了。因为此刻的感觉，这很好地表示了我对她对我作弄的不愉快。她又唱了一句，对我说：“我教你唱，好吗？”此刻的她，又是多么温柔，我还是充耳不闻。她唱得很慢，声落之后，我仍然没有应声，这也许使她十分吃惊，竟然问：“怎么，你不唱么？”从她的声音听来，她好像很紧张，也很失望，给人一种很着急的滋味。于是，我再次慢慢地把目光投向她，她表现得有些慌张，手扳住桌子边，身子向上探起，脸朝着我，连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她的眼睛又睁得很大，很大，一脸疑问。我明白了，她刚才的态度是故意做出来的，不是难堪我，那是一种轻呢的表现。我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为什么不唱？”她笑了，那是一种很满意的露齿轻笑，她的牙齿很白，笑起来很好看。最后，不用说，我跟她学会了这支歌。
　　兰玉琴这个女孩子，有时总说一些相反的话，表示对立的感情，今天的她的表现使我想起了她给我第一封信前不久的一段旧事，这在我和她之间，是一件有趣的事。那一天她不住地看我，看我一眼又很快地躲开，躲开之后，又看我一眼，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桌面，突然说：“我恨你！”“你恨我？”我很是吃惊，我们之间并无利害冲突啊，也没有什么矛盾可言啊！便不解地问：“好端端地你恨我干吗？”她用手慢慢地敲着桌子，迅速扫视了我一眼，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说完，用手指在桌面上胡乱划圈。我明白了，她并不恨我，我下决心要开她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