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见幽王

　　月云楼二楼。
　　一道艳丽的倩影飞快地从雅间里冲了出来，眼看就要和端着满满一盘菜肴的小二相撞。慕容梦婷在同一时间跃了出去想要拉住那女子，却依旧慢了一步，让那红艳的衣袖从自己的指尖滑过。
　　“小心！”冰璃几乎在小二被那红衣女子撞上的同一时间就计算出了那托盘里那锅热腾腾的汤将会被撞向的方位。随手抓起桌上放置着的空碗扔了过去，计算精确的位置和力道，硬生生地将刚刚离开托盘飞向某人头顶的汤锅向左侧撞偏了一些，一阵乒乒乓乓，汤锅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跌落下地。而因为小二死死护住托盘，剩下的几个盘子除了一个跌落在跟前的地上，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整个月云楼一片寂静，小二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汤锅，感激地看向旁边坐着的白衣少女，如果不是冰璃及时掷出的碗，小二很清楚那锅刚刚下火的滚汤很有可能会落到靠楼梯边背对着自己而坐的公子的头上，甚至可能飞落下一楼，砸到下面正在用膳的客人。那红衣女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造成什么样的事故，在被慕容梦婷拉住之后还愤怒地甩开她的手，怒斥道：“你放肆！居然敢拦本公主的路！”
　　秦雪茹等人这才看清楚那红衣女子正是前几日在百花盛会上见到的南诏国玉霞公主。
　　慕容梦婷可不吃她这一套，冷笑道：“要摆你的公主架子回南诏摆去，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你还横冲直撞，要是伤了人怎么办？”
　　玉霞公主脸色难看，显然心情并不是十分美妙，不屑地说道：“不过是几个贱民，本公主伤了就伤了，你能拿本公主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月云楼所有的客人脸色都变了。要知道，这月云楼是紫金城最好的酒楼之一，消费之高昂绝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担得起的，出入其间的都是非富即贵，玉霞公主在这里大放厥词，毫无疑问将在场的人都得罪了。华天香起身，美丽的俏脸上也染上了一丝冷漠，笑容却依然矜持而高贵，说道：“就算是贱民也是我靖国的贱民，似乎还轮不到区区一个南诏小国的公主来轻贱。”南诏国小民弱，若不是征伐不断又相互牵制，小小的南诏早就被吞并了。
　　“你好大的胆子！”玉霞公主脸色阴沉，满脸怒气地盯着华天香。华天香微微抬起下巴，毫不示弱的与她对视。一个小国公主，敬她三分是看在若灵公主的份上罢了，还真以为靖国的权贵都怕她了？
　　“玉霞公主，月云楼是什么地方，你想必也清楚，若是伤了什么人，只怕若灵公主也会为难的。”秦雪茹淡笑说道，看着玉霞公主的眼睛里却没有了平常的温婉气息。
　　玉霞公主脸色微变，轻哼了一声，瞟了一眼那差点被热汤浇到的男子背影，说道：“他不是没事吗？要你们多管闲事。”
　　华天香收回盯着玉霞公主的目光，莞尔一笑，对慕容梦婷说道：“慕容，算了，到底是外邦来的公主，连道歉都不会，咱们平时走路碰到绕着走就是了，谁知道下次倒霉的会是谁。”
　　慕容梦婷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了玉霞公主一下，点头说道：“天香你说得对，还有今天大家就自认倒霉就是了，谁让咱们伟大的玉霞公主心情不好呢？小二，没被吓傻了吧，还不赶紧收拾了？”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的小二连忙向被殃及的客人们道了歉，匆匆去收拾残局了。
　　“贱人！”玉霞公主气的脸色发青，扯下挂在腰间的长鞭对着华天香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天香！”秦雪茹惊呼道。
　　一道白影挥过，卷住了迎面而来的长鞭。冰璃一只手拉开了华天香，一只手硬生生的抓住了眼前的鞭子，手心微微的疼痛让冰璃皱了皱眉。因为座位的问题，她只能将华天香拉的偏离了一点，然后自己硬接了玉霞公主的鞭子，不过手心没有预计中的那么疼。冰璃望过去，原来玉霞公主手里的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手，正脸色苍白的捂着手背瞪着冰璃。冰璃秀眉微挑，扫了一眼周围的食客，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靠着楼梯的那位一直没有回头的男子身上。
　　“玉霞公主，来者是客，我靖国臣民敬你几分。你这拎着鞭子到处挥的习惯恐怕并不适合靖国，还请你自重身份。”收回有些疑惑的目光，冰璃冷淡的目光落在玉霞公主身上。慢慢将长鞭收回自己手中，冰璃并没有将东西还给她的打算。
　　“司徒冰璃，你以为得了百花魁首就得意了吗？还不是被庆元侯抛弃了，还不是要嫁给玄幽王府的那个废物王爷。哼，本公主都替你感到可怜。”
　　冰璃眼神清冷，说道：“我想，以玉霞公主的见识和头脑，恐怕不能理解玄幽王府于靖国的意义和地位，自然也更无法理解当今圣上的如山恩德。或者玉霞公主健忘的脑子早就忘了，你说的那个废物王爷十五岁的时候就曾经横扫南疆，南诏也是其中之一吧？连废物都比不上的南诏国的公主殿下，你……何颜苟活？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至于公主的怜悯，我大概消受不起，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冰璃的语调并不气愤，也不急促，但是就是这样缓慢的好似闲庭信步的言语却让玉霞公主的脸色由得意的幸灾乐祸变得青了又紫，紫了又黑。在场的食客们有不少也低低的笑了起来。
　　刚刚被吓到的华天香此时回过神来，走到冰璃身边笑道：“璃儿，你就别揭人短了，她怎么会懂得那么多？只希望以后某人在这儿呆得久了，和若灵公主接触多了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公主风范，毕竟，若灵公主可是我朝女子的典范。”
　　慕容梦婷气鼓鼓地走了过来，刚刚没来得及救华天香，此时反应过来对玉霞公主哪里还有好脸色，说道：“天香说得对，玉霞公主只是羡慕璃儿罢了，璃儿虽然做不了侯爷夫人，却能成为玄幽王妃。不像某个公主，千里迢迢……”被秦雪茹暗地里捏了一把，慕容梦婷勉强收住了后面的话，以两声笑声替代。不过那未尽的话的意思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你们……你们……”
　　
　　“出什么事了？玉霞公主你在闹什么？”
　　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欧阳善冷着脸剑眉紧皱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落到冰璃身上时脸色更加阴沉。
　　“欧阳哥哥，她们欺负霞儿。”看到欧阳善出来，玉霞连忙靠了过去，脸上也多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欧阳善皱了皱眉，盯着冰璃说道：“些许小事何必小题大做，还是司徒冰璃你想哗众取宠？你还是死心吧，就算你肯做妾，本侯爷也绝不会娶你的。”
　　“侯爷看大夫了吗？”
　　“什么？”欧阳善一愣。
　　冰璃淡淡说道：“随时随地毫无节制的幻想是病，要趁早治才好。若是病入膏肓，那神医也回天无术了。”
　　“司徒冰璃，你大胆！”欧阳善从来就不是好性子的人，被一个自己已经抛弃的女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嘲弄顿时勃然大怒，阴冷的双眸绽出一丝戾气，抬手就朝冰璃抓去。冰璃眼底冷光一闪，一翻手，隐在手袖里的右手里已经扣了一件东西，只等欧阳善到跟前来。
　　
　　一道暗影飞快略过，欧阳善的手在距冰璃一步远的距离停住就再也无法动弹。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庆元侯，你是对本王未来的王妃有什么不满吗？”
　　整个二楼一片寂静，就连楼下的喧嚣似乎也离得非常远了，所有人的目光怔怔的望着在冰璃跟前一步远的地方，一名穿着黑色衣衫的男子牢牢地捉住了欧阳善伸向冰璃的手腕，但是在场的众人包括欧阳善在内都没有看到这个男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欧阳善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飞快地将目光投向那声音的来源处，冰璃并没有去看那拦着欧阳善的人，在那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便将目光转向了楼梯口的那道挺得笔直的素色背影。
　　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人一身并不起眼的素衣，身下坐的却并不是酒楼的椅子，而是一辆样式不俗的轮椅，只是因为他来得早，座位的一侧又被半个人高的花瓶挡住了，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他原本似乎正从雕花栏处往下观赏楼下大堂的情形，直到此时才微微侧过头来，让人看到半边俊雅的容颜，他抬手一使力，轮椅慢慢地转了过来面向众人。
　　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一身普通素衣，却没有一般残疾的人的颓废和潦倒。即使是站着的人在他面前却依然仿佛比他矮了几分，只能仰视一般。有一种人，不需要华服宝玉，不需要滔天权势侍卫如云，只要在他那里，他就是凌驾所有人之上的存在。男子的容颜俊雅清俊，自有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清贵威仪。左脸上带着一张霜色面具，将整个左半边脸都遮了起来，却更给人一种神秘的想要探看的感觉，即使知道那下面定然是狰狞的伤痕。
　　这位曾经是靖国少年们羡慕的对象，他文采风流与天下第一的少年状元并称双壁，他武功卓绝，兵法如神，十五岁纵横南疆数国，所向披靡；他曾经拥有紫金城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子做未婚妻，郎才女貌羡煞天下。然而，十八岁那年再次出征险些葬身沙场，后来虽力挽狂澜却也付出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代价。重伤、毁容、长年缠绵病榻，两个月后，订婚数载两情相悦的未婚妻病逝，从此，紫禁城里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偶尔见到这位玄幽王的身影。从此，紫金城内流言四起，有人说，他脸上的伤痕是年少时进宫玩耍，从树上掉下来树枝划破所致；有人说，他出征南疆时与人结仇，被奸人下毒谋害所致；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命克亲人，紫禁城内的名门闺秀没一个敢嫁给这样的人，虽然是位王爷，但时至今日都还没有成家立室，实在令人惋惜。
　　
　　“上官千夜！”许久，欧阳善终于慢慢的吐出四个字。上官千夜四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原本愣住的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依然雍容自若的玄幽王。如果说少年时期的上官千夜神采飞扬，如烈火般耀眼夺目，那么几年后再见的他却如玉一般温润端方，如水一般沉静优雅，而这期间的改变，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又有几人能知晓？
　　“欧阳，许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上官千夜看了正盯着自己看的冰璃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欧阳善。
　　欧阳善脸上表情僵硬，说道：“本侯爷如何，与你无关。”
　　上官千夜赞同地点头，说道：“你要如何本王确实没有打算管，不过，就算你不想注意自己的身份，最好还是注意一下别人的身份。”
　　欧阳善剑眉一皱，看了看冰璃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意味，挥开钳制着自己的男子，回头看着上官千月，说道：“你想为她出头？上官千夜，你不会真的看上这个女人了吧？”
　　“你知道的，你我的眼光从来都是天壤之别。”上官千夜并没有动怒，脸上甚至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继续说道：“另外，对未来的玄幽王府当家主母不敬，欧阳，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庆元侯，请注意你的言辞！”退守到一边的黑衣男子神色不善地盯着欧阳善。
　　欧阳善哼了一声，连句告辞也没说直接转身下楼去了，跟在他身边的玉霞公主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情形，皱了皱眉也连忙追了上去。
　　
　　好戏散场了，许多今天在场看热闹的食客们也三三两两的故作无事的离开了，没一会儿功夫，整个二楼剩下的只有冰璃这一桌和上官千夜那一桌。冰璃心里无奈地苦笑，今天以后，紫金城里一定会很热闹。
　　“见过王爷，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要买，雪茹、慕容，你们陪我去吧。”华天香轻咳了一声，拉着她们二人离开。
　　秦雪茹和慕容梦婷也连忙点头，看到上官千夜点头同意后连忙往楼下走去，秦雪茹临走时还不忘对冰璃投去一个担忧又鼓励的眼神。看着好友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冰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好像的确应该表示出某种程度的羞怯，想了想，冰璃还是决定放弃这样的表演，抬头正视着同样也在打量自己的上官千夜，说道：“王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毕竟，这里人家还要做生意的。”
　　上官千夜眼中闪现一丝意外，沉默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移驾月云楼三楼雅间。
　　
　　“司徒小姐……让我有些意外。”三楼唯一一间雅间里，上官千夜靠着打开的窗户坐着，看着眼前没有半点拘束不安的白衣女子开口说道。
　　冰璃启唇微笑道：“王爷也让我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看来，庆元侯的眼光确实是出了问题。”上官千夜轻叹道，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冰璃浅笑，说道：“是王爷的态度让冰璃轻叹，其实我一直以为会收到第二封退婚书。”
　　“你不怕吗？”
　　“怕？”冰璃疑惑地看着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说道：“我会尽量小心，何况，皇命如山，与其抗命，何不试着往前走，也许会有另一片光景。”
　　上官千夜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狰狞的伤痕立刻暴露在冰璃眼前。
　　
　　那略显狰狞的伤痕确实有些破坏美感，但是对于冰璃这样从容淡定的人来说，不要说被吓死，就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有些歉疚地问道：“听说王爷的几个妻子都是被王爷脸上的伤痕吓死的，王爷这是准备吓我吗？”
　　上官千夜一愣，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说道：“不，其实我不喜欢戴这个。”即使半边脸已经被毁了，但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上官千夜是从不戴面具的，他并不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
　　冰璃赞同地点头，说道：“我也不喜欢戴面具的人，隔着一张面具，很难看清楚人的表情和想法。”
　　上官千夜哑然，看着那一张从容平静的秀丽容颜，上官千夜突然想起风锦庭说的没错，司徒冰璃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女子，而且是他所能选择的最好的一个，一个非常适合玄幽王府未来当家主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