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

　　皇藏峪镇四号沟村的二牛这段时间心情不错，整天喜得合不拢嘴。
　　二牛原先在皇藏峪镇政府门口往皇藏峪煤矿跑三轮车，好讹人，经常挨打，却不还手，后经皇藏峪煤矿采煤二区的赵春风劝说，二牛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弃恶从善，做一个本分的三轮车司机。谁知在矿门口跑三轮车的那些人说二牛抢他们的生意，合伙欺负二牛，二牛一气之下，从此不跑三轮车了。
　　二牛十五岁那年，曾经跟着外婆学过泡豆芽的技术。二牛的外公去世早，外婆和二牛的舅舅相依为命，舅舅从小患羊羔疯，傻不拉几的。二牛十六岁那年端午节，舅舅像当年屈原跳汨罗江一样，纵身跳进了村西的大水塘，等人们发现时，舅舅已经漂浮在水面上。外婆悲伤过度，没过半年就忧郁而亡。外婆去世后，二牛再也没去过外婆家。
　　跑三轮车被人挤兑，二牛想起跟外婆学过泡豆芽的事，便想泡豆芽，卖豆芽。农村的黄豆多，家家户户都种黄豆，二牛家里就有一百多斤黄豆。他决定先用自家的黄豆泡豆芽卖，如果销路好，再收购一些黄豆。
　　泡豆芽对二牛来说，轻车熟路。他把家里的两个面缸腾了出来，开始泡豆芽。
　　二牛外婆泡豆芽的手艺在皇藏峪镇方圆几十里内独一无二，被当地人称为“豆芽西施”。她泡出的豆芽又白又胖，看了都想生吃。二牛是外婆唯一的豆芽传人，他学会了外婆泡豆芽的诀窍。要不是矿门口那些开三轮车的司机欺负他，二牛咋也不能想去泡豆芽卖。泡豆芽是个细活儿，急不得，也大意不得。按二牛以前的性格，他断然不会去泡豆芽，更不会去卖豆芽。人怕逼，马怕骑，不然，一百单八将咋能去水泊梁山大聚义。
　　二牛泡出豆芽后，开着三轮车拉着豆芽走村窜户去卖。二牛也想去皇藏峪煤矿工人村菜市街上卖豆芽，那儿卖菜的都是当地人，他们都有摊位，光卖豆芽的就有四五个，不过，那些人的豆芽二牛根本看不上。二牛知道，一旦他把豆芽拉到菜市街上，不出半小时，两筐豆芽就会被工人村的人抢购一空。真要这么做了，那四五个卖豆芽的肯定得跟二牛拼命。他们花钱买了摊位，岂能让二牛“占道经营”。二牛不是怕那些人，自从结识了赵春风，二牛不再想惹是生非。自己都三十岁的人，连个媳妇也没混上，再不好好干，这辈子恐怕就真得打光棍了。
　　此地不容爷，自有容爷处。二牛瞄准了附近的农村，他知道农村是个大市场。毛主席曾经对那些准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说过，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你们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二牛卖豆芽的第一天，两筐豆芽只卖了一筐。附近农村的人，一般都喜欢到工人村菜市街上买菜，他们吃惯了菜市街上的豆芽。尽管二牛的豆芽好，可不少人家已经在菜市街上买过了豆芽，咋能再买呢。
　　看着剩下的那筐豆芽，二牛愁了，豆芽不能过夜，过夜就有可能疯长，甚至改变模样，真到了那一步，这一筐豆芽只能倒进四号沟里。
　　二牛一咬牙，把剩下的那筐豆芽白送给了一些村民。
　　二牛的举动让一些村民惊讶不已。一分钱没花竟然弄了那么好的豆芽，碰到这样的喜事，哑巴也能喜得张口说几句。
　　吃一堑，长一智。第二次，二牛只泡了一缸豆芽。再去附近农村卖豆芽时，不到半天就卖完了一筐豆芽。不少人问二牛，咋才拉来一筐？二牛知道，他的豆芽已经有了销路。
　　从那以后，二牛每次都泡了两缸豆芽，每次都能顺利脱手。二牛的豆芽成了当地农民饭桌上一道精美的主打菜。有人还专门骑着自行车早早地去二牛家买豆芽。
　　二牛的腰包开始鼓了，他的锅里每天都能吱吱啦啦地飘出香味。不到半年，二牛的存折上的数字达到了五千。
　　手里有了钱，二牛开始打扮自己了。头发每天都喷上摩丝，蝇子拄着双拐，也未必能爬上二牛的头顶，太滑了。二牛穿着不再衣衫褴褛，而是崭新的西服，锃亮的皮鞋，就差没打领带了。
　　人靠衣服马靠鞍。二牛的变化被四号沟村几个媒婆看在眼里，她们开始往二牛家里跑，争着要给二牛说媳妇，想吃二牛的大鲤鱼呢。二牛喜，二牛乐，二牛早想把新郎做。不过，媒婆们知道，如今的二牛是槟榔树上的槟榔，这棵槟榔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媒婆眼里的那些姑娘们，如果想采摘到二牛这个槟榔，只能看谁先爬上槟榔树了。高高的树上采槟榔，谁先爬上去谁才有可能先尝。
　　从进入青春期开始，二牛就渴望自己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一直苦等了十多年，也没等到心仪的另一半。自己还因为哥哥杀死了买来的嫂子，寻死觅活过多次。
　　如今，媒婆们争着要给自己说媳妇，二牛能不高兴吗？高兴之余，二牛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皇藏峪煤矿的赵春风。如果不是赵春风的劝说，二牛这会肯定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二牛觉得自己还应该感谢那些白白胖胖的豆芽，如果没有那些豆芽，二牛不定多邋遢呢，估计跟那些街头巷尾的要饭花子一样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连狗都讨厌。
　　想起赵春风时，二牛原本喜悦的心情突然消失了，他不由地埋怨起赵春风来，春风啊春风，你不对呀，你当队长了，咋就不来看看你二牛哥了呢？你二牛哥不是当初的二牛哥了，兜里有钱了，西服也穿上了，大皮鞋也有三两双。你真要来我家了，哥我得买最贵的酒给你喝！
　　埋怨了一阵子，二牛不禁哑然失笑，自言自语：二牛啊二牛，你想哪儿去了。春风绝不是那种人，他不来四号沟村看你，肯定是井下活儿重，走不开。春风现在当副队长了，井下的安全生产、工人的工分等等，事情能不多？唉，春风这人真不错，仗义，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是我二牛的福气。等两天我把婚事定妥后，我得去皇藏峪煤矿找春风去，这段时间见不着春风，怪想他的。
　　门前树上喜鹊叫，俊美姑娘先后到。
　　第一个姑娘个子不高，肥胖臃肿，俨然一只大冬瓜。她见到二牛时，第一句就问二牛，你存折上有多少钱了。二牛心里一沉，淡淡地说，一分钱都没有。姑娘气呼呼地说，你是个穷光蛋，我跟你过啥？说完，扭动着硕大的屁股，走了。
　　第二个姑娘颧骨高耸，五大三粗，说话瓮声瓮气，看样子，她的力气不比二牛小。姑娘见到二牛时，先问二牛是不是得过羊羔疯，是不是还思念被他哥哥杀死的外地女子。二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说这辈子打光棍，我也不能要这样的女子为妻。
　　一个星期内，先后有六个姑娘来到二牛家，前面五个不是二牛看不上姑娘，就是姑娘看不上二牛。最后这个姑娘，二牛倒还满意，姑娘也没意见，只是姑娘让二牛必须盖三间平房，两间厢房，拉上墙头院，且不能是石头墙，全部用砖头。另外，二牛还得给姑娘666块钱买衣服。
　　二牛真傻眼了，这哪是订婚，是要命，我存折上只有五千块钱，盖房子、拉院墙，没有一万块钱根本不行。我家里三间堂屋是瓦房，厢房虽说是草房，可不是老屋，院墙用石头垒的不假，可在四号沟村能数得着，有必要全部推倒吗？如果不照姑娘说的去做，这门婚事就黄了。我都三十岁了，过了这个村，就找不着这个店了。可真要全部把房子院墙推倒，自己真没能力把新房子盖起来。
　　二牛躺在床上辗转翻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二牛去找媒人，央求媒人去姑娘家说说，看能不能暂不盖平房，不拉院墙，只把两间厢房扒掉盖瓦房，他可以把存折上的五千块钱全部给姑娘。
　　媒人面露难色，她说去试试，让二牛在家等着。邻村，二里地，骑着自行车，四五分钟的路程。
　　大约半小时，媒人回来了，脸上笼上了一层霜，好像刚刚丢失了几百块钱似的。二牛忙问，咋样？
　　媒人直摇头，人家不愿意了。不愿意了，二牛大惊。
　　媒人叹息，二牛啊，你都这么大了，家里不是没有钱，你咋就这么抠呢，盖房子拉院墙别人又捞不到住，还是你自己住，你咋就不舍得呢？
　　二牛说，我不是不舍得，我觉得自己的房子还能住，盖平房拉砖头院墙浪费。要不你再回去一趟给姑娘说说，我同意按照她的说法去做。
　　媒人眼眉一挑，晚啦！姑娘说得很清楚，这又不是买东西，还讨价还价。人家说你再有钱，也不跟你过。二牛啊，你这辈子打光棍可别怪我哪，这是你自己搬块石头把路堵死了！
　　二牛欲哭无泪，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二牛真想大哭一场，更有跳四号沟的念头。唉！看来我二牛命中注定这辈子要打光棍了。
　　二牛正坐在屋里黯然伤神，赵春风和彭向阳突然走进了院子。
　　“二牛哥，今个咋没去卖豆芽子？”赵春风和彭向阳满面笑容。
　　二牛赶紧站了起来，强打精神，强装笑脸迎了出去。
　　“春风兄弟，不是哥怪你，你咋这么长时间不来看看我！你们俩来看我，咋还买这么多礼物，这不外了吗？”二牛苦笑。
　　“二牛哥，你错怪春风了。你不知道，春风现在是产房传喜讯——升（生）了，他到一队当大队长了！我们今个休班，中午得在你这儿端两杯！”彭向阳快言快语。
　　“真的吗？这好啊！”二牛喜出望外，完全忘了自己的悲伤之事。
　　“二牛哥，我咋看你不大高兴，你家里有啥事吗？”赵春风问。
　　“没，没啥事！”二牛结结巴巴，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悲哀。
　　“不对，二牛哥，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你要这样，我们俩这就走！”赵春风说完，朝彭向阳使个眼色，两人站了起来，做欲走状。
　　“春风，向阳，你们别走！”二牛站起来，张开两手拦住赵春风和彭向阳。
　　接着，二牛把自己这几天相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两个人说了一遍。最后长叹一声，眼圈潮了。
　　赵春风和彭向阳静静地听着，先是吃惊，而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赵春风边笑边说：“二牛哥，你愁啥，这是好事，不然我们俩就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