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5-10-21 18:17:52 字数:8045
麦收是快收了,在外打工的该回家了,在家的也该行动了。虽然麦地不是很多,大片大片都被果园代替,但每户都有,像庄户人家的生命只有在麦田里才能延续下去似的。收麦前,有几个准备工作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清理场院,场院是在离果园更远的清河堤上,去场院必须要穿过果园,果园里脚步迭迭,谈笑声不断,这些过路人是修理场院的,所谓的修理,就是把废弃一年的草啊稞啊的东西铲净,拢平,然后弄出些细碎的浮土,然后用清河水浸湿,然后铺些去年遗留下来麦秸,然后拖拉机挂上碌碡碾压,碾压到不再起浮土即可,做这些的时候,农人的神情似凄凉,其实悲壮。
过日子人总在果园出现,惠丰为躲避一个人,就只好做一次游鱼,躲不过时勇敢迎上去,像悠悠然悠,谈谈笑笑,谈笑过后急着离开,她背着筐做掩护,再好不过的事,转来转去,转到可寒家枣园附近,她有些累了,她找一棵粗大树干,往往粗大树干树冠也大,塔一般叠着,辟出荫凉颜色也深面积也广,惠丰坐下来,垂下的枝条把她遮掩了,像遮掩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她知道可寒是过日子人,过日子人心里装着日子。他的工地应该停了,停下来就是着手麦收了。从寇香家和他分手后,这小子人间蒸发了样,她想守株待他,今天或明天不信他不出现,还因为麦收时节也是枣树开甲时节,阳光变的金黄,在所不惜慷慨着,树上都是结晶阳光,就像枣骨头上大大小小枣花,星星闪闪,沉甸甸的。她静静坐着,屁股下做垫一把草,静静中把秀发抖开,瀑布一样从肩头垂泻。她现在不着急,她有时间等,她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看到另一片天地,她在另一片天地的温温暖暖阳光里孵化好梦,她这是说不出一种畅快,渐渐身子有些软榻。
有了窸窸窣窣地响动,由远及近。
惠丰心开始萎缩起来,激动和快乐鼓槌样砸响她的心。她有些头晕,耳朵嗡嗡乱响,她想站起,又想还是等等地好。她又把眼睛闭起来,心跳也随着身边响动加快了频率,要是睁眼看,要是看到可寒到身边,恐怕心要跳出嗓子眼。
响声却小了。
她纳闷,有一阵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她忍不住睁开眼,什么也没有,是眼前枝条荡动。
绿浪翻滚,是起风了。
起风了,树叶抖动。风像嘴唇,含起每张叶片尽情地吹,吹出动听声音开始轻柔,渐渐轻柔变成呐喊,枣树摇晃起来,整个果园摇晃起来。
一棵枝条拂了她脸,却疼到心里,她站起,没忘记四下瞧瞧,看不见可寒,她决定打草回家了。
阳光透过树叶碎银子似的散落,趴在枣花上蜜香也夹杂一些地下土气,在林间漫沁,一只奇异蜻蜓周身通红落在枣树枝上浪摆,天空如洗,白云顺着风跑,麻雀还叫,远远近近啾啾成潺响不断地溪水。
惠丰感到这景象美得有些愚蠢。
惠丰走出可寒家果园,她忽然心烦,烦得不愿挪步,像出殡时拖棺材牛车,一样缓慢一样沉重。她走开没几步,又踅回来,放下筐,然后拿出那绿色食品袋,利索地把它吊在一棵枝条上,像吊上一颗炸雷。食品袋是绿色,完全融入了大自然。她开始系个死结,想想,解开,换个活扣,这些做完,身上东西抖搂净似的,一下变得轻快起来。
太阳变得火毒,似乎下火。
惠丰对自己做法很欣赏。
惠丰开始是想把杏捎回家,肯定是吃,她不愿意木榕吃或是木易吃,她想他们吃了是浪费,只有自己吃,而自己吃一颗可寒就会少吃一颗,想来想去,还是拴在树上好,别人吃了当喂狗,可寒吃了对心意,假如真的不被发现,坏了,反正心意吊在那里了,赚踏实。
太阳下山,鸡儿上架,木庄渐渐沉寂下来。可寒回家,这是他最后一天上班,老婆不马不牛当着驴儿赶中游,倒也把日子挪过去。今天她有些高兴,脸上光彩熠熠,皱纹也是笑吟吟,勤快像女仆,她这样时候很少,更多时候脸上贴着一副肉皮面具似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她炒了盘鸡蛋,炒了盘芹菜,饭桌拾好,女儿们一下子围上来,鸟雀一样探着头儿。可寒洗一把脸又洗一把,老习惯了,就两把,然后抹一下粘在胡子上的水珠。
可寒老婆说:今出一件怪事儿。
可寒说:在你眼里不怪的事才是怪事。
可寒老婆再次重申说:真的是件怪事。
可寒夹一口菜,咬一口馍,嚼着,磨牙似的。嚼的很慢,嚼了良久,猛地咽下,然后微闭眼睛,仿佛进入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妙境界,他咂一下嘴,味道犹存地说:我信你,就不如信咱二丫儿。
可寒老婆说:那二丫儿你说?
二丫儿说:真的。
可寒说:我信三丫儿。
三丫儿说:爸,是真的。
可寒说:什么你妈真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可寒老婆说:我去枣行看看能不能开甲,你猜看到什么?
可寒说:看到一个儿子,你肚皮里没有,还不该拾一个啊。
可寒老婆说:放屁,我看到一棵树上挂着几颗杏儿。
可寒说:你说鸡蛋上有把儿,我就说鸡蛋是树上长的。
二丫儿说:真的爸,我们几个把杏儿吃了。
可寒嘿嘿一笑。
三丫儿跑过去,拿来几颗杏核说:你看,还有杏核呢?
可寒嘿嘿笑着说:没核是包子。
可寒老婆说:二流子,就该把你扔到灰堆里行。
可寒这时也不明白的,桃树结桃子,梨树结梨子,百合不会开出臭牡丹,谁相信枣树能结杏儿?
可寒说,骗人。
二丫儿气的小辫撅起来,呼呼喘着粗气说:骗人是儿的。
可寒说:我揍你王八羔儿。
大丫儿说:爸,你自己骂自己了。
可寒老婆说:是在一个绿色食品袋里放着,吊在树上的。
可寒挠了挠头皮说:有杏儿是不?有了。吃了不?吃了。没事了不?没事了。没事了就没事了。想那么多干嘛?你说呢?女儿们。
二丫儿说:嗯,我还盼着它长呢,长了我们还能吃呢。
响鼓不用重锤敲,可寒心里一惊,心里又一慌,像有一只野兔撞进去,他没去看老婆脸,老婆津津有味吃着,仿佛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看过,要是换一个老婆,她会像抻一根线似的抻,说不定会顺着这根线抻出整棵杏树,那样,就她妈的顺溜了,这一点他很感激老婆,可寒稳下来,他仔细回顾,采取应付措施。
木庄很安静,人们睡去了,静谧村子被凉风轻轻拂动着,星光也淡淡,小村房屋黑影一幢一幢的,一切都在薄薄雾中和梦中。可寒身子有过一阵战栗,两眼直直瞪着窗外枯井似的天空。他知道肯定是那个惠丰,刚才是先想到她院里那颗杏树,他不知道下边她会怎么做,他感到了自己遇到一棵痛苦杏树,当然这棵杏树上面挂的都是痛苦的果子,他想着这些苦果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他想再退缩,也许会危及整个家庭,倒不如勇敢迎上去,是该迎上去时候了。
第二天,风清日朗。可寒躲在一棵树上,树冠围墙似得把他围紧,天也圆来地也圆,可他就觉得这圆不实在。他眼光尖锐,犀利若鹰,就着这样眼光能看清很多事,其实木庄男人和女人的事多了,不足为奇,但那些都发生在别人身上,而现在主角是自己,他有些看不起自己,甚至恨,可也没办法。尽管昨晚下了决心努了力,像爬一座没有路的山,到了脚下勇气尽失,现在完全是一副提心吊胆大厦将倾的那种感觉。
仿佛万物诞生前,天地吻合一样和平。
可寒听到脚步声,猫走路一样细碎,好像赴约会来晚了羞愧似的匆匆。惠丰到了昨天吊杏的树前,怔一怔,好像很严肃怔一怔,又出现一种油然而生样子,脸上红光如抹,她俯下身子四下张望一下,又提出一兜,挂向昨天那个枝条,双手紧挠在枝叶间抓来揪去的。可寒还是轻轻咳嗽一声,在惠丰心里炸冰一样响,惠丰循着声音扭头,看到可寒,她就感觉一团亮光在眼前明闪。尔后,眼里射出一股迫切,她移向可寒在的那棵树下。
风,刚才还是徐徐的风,蹑手蹑脚在惠丰脖梗间溜过,没再回来。
这时候什么也不愿打破这美丽宁静。
可寒说:你胆子贼大?
惠丰说:想你。
可寒说:万一被别人发现?
惠丰说:我顾不那么多了,反正不是人了。
可寒说:我想到了这杏儿是你挂的。
惠丰说:我就知道你爱吃,可也找不到你,你是再躲我,只有用这种办法。
可寒说:你想害死我啊?
惠丰说:是你先害我,谁让你让我想呢。
惠丰叹一口气,长长的长长的。可寒看着她,她没说话,顺手在离她最近摘一个枣吊儿,两手指捏着转,就像转着自己的人生,慢慢,她眼窝里竟有晶莹一片光亮。
可寒说:哪有这么多草鸡泪儿,小人一样。
惠丰说:你知道吗?不好过啊,每日每的像喝久熬久熬的草药水儿,我一定要你,死了也要,死的也要。
可寒还在树上,猿猴返祖似的。惠丰就在他身边,两人对视。硕大枣园阳光白亮,萋萋野草无不在他们颤抖的心弦上颤抖,什么坚硬的东西不能融化呢?
可寒忽然叫一声:惠丰,我.....!
可寒身子没动,手伸过一只,轻轻来擦惠丰眼角,这一擦不要紧,确是惹了祸,那原来喂养在眼窝里泪珠子,一下子溜出来,再也止不住,一颗接一颗,一颗接一颗的,两条溪水一样泛滥。
惠丰哭着说:我就是想你,该怎么办呢可寒?
惠丰说:你告诉我怎么办才能不想你?
可寒说: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惠丰说:你对我好了,我就好好的。
可寒望着惠丰,惠丰望着可寒,可寒明白了惠丰那种企盼目光,惠丰明白了可寒那目光狂野。一刹那,一股巨大不能压抑力量让惠丰喘嘘,她脚跟下意识抬起,想抬到一个高度用嘴去够可寒,这时听到远处有人说话,她摇摇头微叹。
这伙该杀的。
以后别再挂杏了,老婆知道了,要出事的。
那怎么递到你手里。
晚上。
晚上我出不来。
傻娘们,后天就该开镰割麦子了。
奥
我要把你当杏一样吃掉。
风,又来了,把清凉直接送到二人心里。
到此,二人心里大片阳光又阳光大片。
真是舒服。
惠丰走的时候,摸了可寒一下脸,扎扎的,细苇茬子一样粗糙,可寒没躲,但也没笑。
夜来了。
月如残饼,一快被人咬过的饼。
月亮斜挂东天,光不是很亮,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些冷漠,似乎冷漠到苍白,倒让周围旷野越发显得萧凉,天地间,横亘着一圈黛暗色辉光,辉光也剪贴着树影,黑沉黑沉,像巨大怪兽匍匐着似的。木榕吃过饭就抱上铺盖,苫布,手电之类场院了,是木庄男人就要把木庄老辈人没做完的梦做完整。
麦天了。麦收一晌,遍地金黄。白天阖家出动,草帽低到地面,镰刀银光飞舞,金黄就在人们面前一截截短,转回头又一截截长,身后就扔下数也不数的麦捆,然后成堆麦捆车拉人拽,弄到场院,随脱粒机嘎嘎直响,黄色尘屑在强烈阳光下旋转飞扬,几天时间,那金色麦浪梦一般消失,又梦一样出现一座座大大小小麦秸垛,金字塔一样,错落星散。这段时间,木庄男人都要去场院睡,场院没屋,随便哪里都是麦秸,随便扒拉个窝儿,够躺下就行。麦秸委实柔软,截潮,一会儿被捂热,就感觉在床铺上一样舒适。人们到这里睡不是人防人,贼防贼,这时睡着的人们用脚踹也不会醒,说是睡得享受是假,但确实有一点,夜温暖而潮湿。南风送来枣花淡香。青蛙在白亮白亮清河水中鼓噪。空中似有萤火虫绿莹莹飞动。这些足能激起人们无穷想象,但这些又似乎不属于他们。天有不测风云,人们来这里睡是怕闹天,怕一年的收成被老天爷一夜夺走,守着麦子踏实,他们累瘫了,累瘫的人们抱着扫帚杈把耙睡,像抱着自己老婆。假如下雨,人们很团结,会相互帮衬,你不过来,我也会过去。
木榕走后,惠丰关灯,屋里屋外沉淀出一片无边无涯静谧,听得见清河里似有似无蛙鸣,和夜鸟煽动翅膀带起的风声,绵长绵长,在惠丰听来像魔幻一样美妙。她心窝里开始麻酥酥,有一个部位也悠然飘入一种痒丝丝,让她又激动又舒服。屋里热,她只穿一件背心,跨带的。下身也穿一件比小裤衩大一点的短裙,白白净净地露出不少。她累了一天,但不困,像等今晚等了多少年似的。心里涌一股强劲冲动,她一口一口咽唾沫,试图用唾沫压住心跳,但徒劳,她脸上红晕鲜亮,她想出去,又提醒自己现在还早,还要等一会,木易还没睡实。她热,很难熬的样子,她还是走出屋门,倚在羊圈上,立马闻到散发刺鼻羊膻气,还有一只羊屁股略微低一低,羊粪球就噼里啪啦下雨似的掉落,在这夜里也是不小的声音,让刚才羊膻气中更新添几分复杂成分。惠丰一刻也没停止想。想见到可寒的样子,该是什么样子?她脸更热,像从汗毛孔往外喷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感到篱笆在动,原来有一只羊在蹭篱笆,好像提醒她:时间不早了,该走了。也是哈,夜已深了。
月夜,波光流动,却无声无息。
累了一天,每家每户窗户也都是黑黝黝的。
惠丰穿了一双平底布鞋,几乎脚尖点地,小碎步追着街岸前伸,走熟的街面今晚踏上去有种滑腻感觉,那是踏在糖稀上的感觉,又松软又甜蜜。往前是果园,树荫绰绰,她没感到阴森恐怖,相反觉得黑乎乎里注满爱,她心里装满爱,她要迫切踏进爱里去。
远外一道白光,从地下暴射,好像要把天劈开似的。惠丰没有惊慌,那道白光很遥远,是在天边。不过,她还是放轻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她就像一片羽毛似地飘。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微响动,像投掷一个什么东西,她就顺着响声走过去,她并没有看到一棵粗一些树后隐藏一个人,她走,就撞到那个人怀里,她根本没想退出来,那个人搂住她,她想喊一声,一张嘴,那人嘴唇凑过来,盖章一样扣个正着,扣章生效,惠丰世界里自此进入可寒。
惠丰当然知道是可寒,可寒豹子样拥住了穿着不多的惠丰,把唇严严实实压在她唇上,惠丰很快感到可寒用软热唇去抵她的唇,当她控制不住微微启开时,可寒舌头鱼一样滑进去,鱼嘴翕合,鱼尾摆动,把送进去情感搅得泛滥。惠丰听到了自己思想崩溃的欢呼声,她舌头苏醒虫样抬头,舌尖竟被可寒吸食,像一个饿急小孩含着母亲乳头那样放肆地吸着。惠丰感到一阵热浪打湿了她早已渴望的思想,这一阵,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汽车远驶之后留下的嗡嗡声,经久不息,又仿佛一只怪兽向她心里挺进。
一阵,可寒不动,惠丰也不动,两人都不动。
命运可以逼使人步入困境,困境也能逼人反抗。今晚惠丰就是了。惠丰依偎可寒怀里,可寒好像不喜懦弱,把腰身挺起,惠丰想他八百年样子,把全身力道灌注到两臂,紧紧箍住可寒,铁条一样。可寒也去箍惠丰,两道铁条火光一闪焊接一起,谁也没说话,黑暗中惠丰仰起嘴唇寻找可寒俯下来的嘴唇,又一次柔柔的软软的热热的火火的的轻吻,二人感到吻的滋味好过搂抱千倍不止,所以久久不愿分开,暂时分开,也是把嘴搭在对方脸上,游移地盖严嘴旁边许多地方,然后在对接一起,只有这样,俩人才解渴解馋。不知过了多久,可寒松开惠丰,扳转她双肩,让自己前胸贴近她后背,双手高抬,摸到乳,盈盈一握,乳吧嗒磁铁样粘牢在他手心。
惠丰感到可寒这双手才是真正男人的手,太大,太粗,太硬,太巧,太不可思议。他的手再用内力挤压她的乳,要挤碎似的,好像两乳就像两个谜团,只有挤碎,才能解开谜团里的谜底,可寒就催动强力不断地挤压,以至惠丰被挤得生疼,当然也很刺激,有几次可寒把手拿开,惠丰又攥着可寒的手几次放到乳房上,可寒就无止休的挤啊挤啊挤,挤啊挤啊挤啊挤把个惠丰揉搓的要散架了,她发现自己再不属于自己,她慢慢慢慢地进入一个境界,她躺在云朵上,被风吹的飘飘地飘,这时若不是墙一样可寒从后面抄着她,她早就化成水了,就是这样,还是水一样的瘫倒在地上了。
可寒身体很硬,绷起的肌肉虎虎生风。
惠丰躺在可寒怀里,浑身透湿,像从清河里才爬上来。
起了不大的风,果树叶子发出沙沙碰撞摩擦声,夜像活着。
惠丰潮红未褪,可寒用两臂圈着她,地上铺着可寒一件上衣和那件大裤衩子。
可寒说:惠丰。
惠丰说:嗯。
可寒说:说话。
惠丰说:你把我弄散架了,关节都拆开了,我要你重新装回去。
惠丰的话,老鹰振翅在搏击长空一样。他没说话,一只手在搂着惠丰后背上泛泛游走,同时一股热乎乎呼吸喷到惠丰脸上,惠丰彻底松弛着,整个身子一只气球样,在颤栗中飘忽。
惠丰说:你才是男人?
可寒说:男人就这一次。
惠丰说:什么就这一次?
可寒说:我们只能一次。
惠丰没说话。
可寒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喝酒吗?
惠丰说:你说。
可寒说:那年冬天我在上海做买卖,几个人闲了喝酒,喝得豪迈,酒精让人勇猛,都大了,回旅馆,相互搀扶着走,我火烧火燎的渴,又不想喝热水,晃着去龙头,可又在院里,我想赶紧喝,赶紧回屋里,就这么想着就倒了,可就是凭着那一点意识爬回屋里,后来想,如果不是爬进屋里,后果呢?再后果呢?上有老下有小啊!这是其一。其二是有一次喝酒,在一个小饭店,那是刚开了工资,人们高兴啊,人们一高兴就忘了姓字名谁,也算庆祝吧,当然也喝多了,不喝多能喝出男人英雄气概吗?回家再掏口袋,工资8500元不见了,那是一个没有小姐的乡村饭店。后来我想,做一个男人,必须保持一个清醒头脑,已经不是为自己活了。这是男人资格。
惠丰说:我明白一点了。
可寒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肉吗?
惠丰说:你说。
可寒说:猪不干活,鸡不尿尿,这是常理。那年那天,工地的附近有一个卖白条鸡的,那是土法,先把活鸡用刀锯似的抹脖子,有的竟然不肯死,眼睛溜溜转,留恋这个世界一样。还活泼泼拍翅,扬起地下浮土一片一片的,主人干脆二次逮住,利索的把鸡脑袋剁下,鸡宁静后,被扔进开水,给婴儿洗澡一样,然后一把一把认真剥,直到剩下布满麻斑的青灰色皮肤,再然后开膛破肚。我的思想在那刹那被剥去一层皮,像是人生忧伤。还有猪,猪丸子。还有羊,羊肉串。活生生的,变成血淋淋的。我觉得人类就不该这么残忍。
惠丰说:我明白一点了。
可寒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吸烟吗?
惠丰说:你说。
可寒说:原先也吸,总感到烟雾缭绕的不真实,把人朦胧。吸下去吸下去,久了,会把人心脏熏黑。再久了,就成了黑心人。
惠丰说:这个不明白。
可寒说:有的不需要太明白,烟酒火柴不分家,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嫖吗?
惠丰说:你说。
可寒说:我们是人,人应该是属于自己那一半的,要不是人呢?就成了动物。那十滴血一滴精,凝聚的那点坏水儿,非得洒到别人身体里去吗?憋着能死人吗?
惠丰说:这个我明白,有一个坏女人就有一个坏男人,同样有一个坏男人就有一个坏女人。
可寒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惠丰说:你说。
可寒说:我恨不能杀了自己,阉了自己,说人话不干人事,枉披了一张人皮,万恶淫为首,害人害己。
月幽静。
月的影,透过果叶,碎银子样潇洒。
惠丰说: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可寒说:你说?
惠丰说:我还想舒服,我要你一个晚上,我现在更想怀上你的孩子,最好在今夜你离开我之前生下来。
可寒说:操,你真是妖,我真是怕了你。
惠丰说:只能怀上你的孩子,我才能抓住你,才能纠缠你一辈子。
可寒说:别让我怕你?
惠丰说:我还要你亲自去告诉寇香,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可寒说:你敢。
可寒感到这夜太沉重,天空像山压过来。他推开惠丰,呆傻盯着,他脑袋一片嗡嗡声,手脚有些僵硬,又像被惠丰甩出一条绳索,胡胡乱乱捆绑住,让他喘气都难,连血液也吓得不敢流动。以前的可寒不见了,脊梁骨被惠丰抽去一般,没了丁点勇气,胆胆怯怯,两肩颤颤再也负不起一点重量似的。
可寒一时不知道怎样触景生情才好。
惠丰又爬骚到可寒怀里,说一句:我还要。母狼似的不管不顾,嗓里丝丝拉拉像呻吟又像嚎叫,但低沉的不带一点尾音,她目的性很强,嘘嘘喘着,本来还是光着的她,一翻身骑上来,像马一样在可寒身上驰骋。
惠丰的疯狂,实际上是体现她心理变态的某种意识,她这时感觉被黑暗包围着,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她看到可寒像被自己关到篱笆里的羔羊儿,她要做一次放牧人,她就要一个快活,要一个真正的不掺水分的快活。
惠丰把可寒身体彻底使用起来。
惠丰把可寒身体像对土地耕耘那样,松软的寸土不剩。
惠丰沉浸在自己制造气氛中。
惠丰在不折不扣的快活中开始,也在不折不扣的快活中降临。
……惠丰吃了禁果,方觉得柳暗花明,整个夜空似乎异彩绽放。
……可寒暴怒一声,在深邃夜里,波涛一样在树尖上跳跃而去,惊醒一只夜鸟,惊叫一只狗,还有一道手电照耀的光束。但很快又静下来,可寒心里被自己塞了一把玻璃碎片,他浑身一动,就撕裂似地疼,血也冒出来。
可寒走的时候,惠丰已经走了。
惠丰后来的话,让可寒想了很久。
风,还是轻轻。
月,散下光泽还是淡淡。
星,稀疏,空落落。
可寒走了,他没有回家,他要去场院,接着去做木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