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采煤二区区长董运宝被矿长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熊了一顿。矿长把桌子拍得啪啪响，问董运宝这个区长可想干了。
　　董运宝一开始还敢看矿长，还跟矿长解释，后来见矿长拍了桌子，眼睛也瞪起来了，他不再吱声。官大一级压死人。董运宝不憨，他干了十来年的区长，啥场面没见过，一队职工陈壮阔在工作面戳漏顶的事，矿长真要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区长还真保不住。董运宝暗自咬牙，王皖北呀王皖北，你这个队长咋当的，陈壮阔这种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底，咋能让他在煤顶地段干，这下子好了，他给你戳漏顶了，矿长真要把我的区长撤了，你这个队长也得靠边站，我更不能饶了陈壮阔。
　　矿长见董运宝低着头不吱声，便停止了拍桌子，声音也小了许多，不过依然怒气冲天。矿长气呼呼地说：“我进矿快四十年了，听说过冒顶的，也听说过垮棚的，唯独没听说过漏顶的，你董运宝真能，让我见识到了啥叫漏顶。我不撤你的职务，不过你得严惩那个戳漏顶的工人，当班大队长降职处理，降为副队长，副队长撤为工人，如果处理不到位，你这个区长就不要干了！”
　　董运宝抬起头来，怯生生地说：“副队长没上班，撤他的职有点说不过去！”
　　矿长怒问：“不撤掉副队长，你就直接把大队长撤掉，一个班还能有两个副队长？笑话！”
　　离开矿长办公室后，董运宝好像一只咬败的鹌鹑，又如一只斗败的鸡。他真不忍心撤掉副队长李淮河，更不想降王皖北的职。李淮河虽然平时好大喜功，没啥真本事，可干副队长尚能说得过去。他在井下喜欢说，看到职工不按规程干活就说，看到职工有违章行为就制止。井下就得需要这样的队长，多说多问，也许就能避免一起意外事故。李淮河昨天没上班，矿长竟然要撤他的职，可不撤又不行。撤掉副队长，降职大队长，这也许是舍车保帅吧。可把王皖北降职后，让谁干大队长呢？董运宝心里打起了算盘，把队长人选先在脑子里筛了一遍，回去后跟书记曹建辉商量一下吧。唉！咋能出现这种事？
　　班前会上，当区长董运宝宣布队长王皖北降为副队长时，职工们都惊呆了，陈壮阔把头几乎低到了地上。
　　副队长李淮河一听说把他的副队长撤掉了，气得直哆嗦：“区长，我昨天没上班，工作面漏完了也没有我的责任。我找矿长去！”
　　董运宝狠狠瞪了李淮河一眼：“你咋呼啥？你找矿长去吧，就是矿长让我撤的你，你能找赢？”
　　李淮河吃惊地看着董运宝：“区长，真是矿长让你撤我的职？”
　　董运宝长叹一声：“我能想撤你的职吗？把队长都撤了，你让我和曹书记带着一个班的工人去干活吗?淮河啊，认了吧。你是不知道，上午矿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差点把我当饭吃下去了，我要是再跟他顶几句，非把我的区长撤掉不可！”
　　王皖北愣了一下，没吱声，他昨天在井下已经预感到这次事故发生后，区领导决不能不处理他。咋处理，只能拭目以待。不管区里咋处理他，自己都不会说啥，也不能说啥。好在没发生人身伤亡事故，如果昨天真有职工被埋在煤里死亡了，恐怕他连副队长也当不上了。
　　董运宝又把陈壮阔训了一顿，就差没劈脸扇陈壮阔了。董运宝恶狠狠地说：“陈壮阔，要不是看你年龄大了，我真得朝腚踢你几脚。你图懒省事，不但把煤顶弄漏了，还把王皖北的大队长戳为副队长，把李淮河的副队长也戳掉了。你比《射雕英雄传》里面的郭靖还高，郭靖一箭射掉一只大雕，你却一箭三雕。你才是真正的高人，不服高人有罪！好好戳吧，我看过了，你要是这么干，早晚有一天，我这个区长也得被你戳掉！”
　　十分钟后，区长董运宝又宣布了一件事，经区班子研究决定，一致推荐赵春风担任一队大队长。
　　董运宝声音不高，却像平静的水面上扔进了两颗重磅炸弹，会议室里立即像锅里已经沸腾的水，霎时“波涛滚滚”了。职工们没想到赵春风刚从二队调到一队，只过了一天就当了队长。不过，职工们对赵春风的为人处世和技术水平都赞成。昨天在风巷跟赵春风一起抹帽的几名职工跟赵春风接触不到一个班，就对赵春风刮目相看。这人太实在了，技术高不说，还勤快。跟他一起干活，绝对不让你多出力。这种人当队长，工人能不服气？尤其是昨天煤顶漏的那么严重，赵春风竟然一个人登着支柱的手把，冒着危险爬上去装木料、装大笆。按说，这活儿应该叫陈壮阔上去装顶，是他把煤顶戳漏的，谁的梦谁去圆。可赵春风说陈壮阔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上去怕有危险。干了一个多小时，赵春风的工作服全部被汗水湿透，队长王皖北想让楚斯凹上去换一下赵春风，赵春风没同意。他说楚斯凹年轻，没有经验。赵春风一个人整整干了两个多小时，就凭这，全队职工没有一个不服赵春风的。
　　赵春风真没想到自己能当一队大队长，一开始，他一再推辞，说啥都不愿意干。说自己刚来一队，咋能喧宾夺主。
　　区长董运宝说，赵春风，你不要有这种思想，我和曹书记不是无缘无故让你当一队队长。既然让你当这个队长，我们心里就有数。我可告诉你，矿长正盯着一队呢。这次漏顶，你们一队的名声在全矿已经传出去了。听矿长说，这个周五的安全例会，全矿各单位都学咱们区这次漏顶事故。矿长还安排矿电视台来采访陈壮阔、王皖北，还有你们一队一些职工，谈谈这次漏顶的经过、原因及防范措施，并且要采访你这个新任的队长。两个月内，你们要把一队的名声挽回来，咋挽回，就看你这个新任的大队长了！
　　赵春风进行了简短的演说，其实是在表态，说自己会尽最大努力把一队各项工作干好，希望职工们大力支持。
　　副队长王皖北说，谁要是不支持赵队长的工作，咱们工分上说话。凡是在井下干活丢奸耍滑的，当班只给一半的工分，弄不好给一分工，权当当班尽义务了。
　　班前会最后一项，大队长赵春风开始分活，基本上跟昨天一样。丁高明、李自严两位技术高手也上班了，赵春风让丁高明到分巷去抹帽，而仍然让陈壮阔去煤顶地段干，当然，煤顶另一段由李自严去干。
　　区长董运宝愣住了。副队长王皖北也愣住了。全队其他职工都疑惑不解。最吃惊的就是陈壮阔，他咋都没想到，自己昨天把煤顶戳漏了，新任的大队长赵春风咋还把他分在煤顶段，这不合乎情理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赵春风咋不按常理出牌。
　　区长董运宝知道赵春风胸藏锦绣，他的管理水平和能力在全区队长中首屈一指，别看赵春风文质彬彬的，心细着呢。他既然这样分活，绝不是沿袭王皖北的做法。董运宝看得很清楚，赵春风这是在下棋，在下一队安全生产管理棋。全队职工就是棋盘上的棋子，哪个棋子摆在哪里，能不能起到作用，赵春风心里有数。一队只要抓住了陈壮阔几个干活毛糙的职工，整盘棋就下活了。
　　董运宝的猜测很正确。赵春风已经打算好了，先拿陈壮阔“开刀”。这个开刀可不是故意治陈壮阔，赵春风是想治治陈壮阔的坏毛病。你陈壮阔不是偷懒吗？我在井下偏不让你偷懒。你陈壮阔不是耍滑吗？我让你没机会耍滑。我看你还能惹出啥事？
　　班前会散过后，区长董运宝留下赵春风，意味深长地说：“春风啊，我希望你能把一队带好，我要的不仅是产量，更是安全和士气。两个月内，你要是不把一队的名声在全矿打响，你这队长就别干了！”
　　下井后，赵春风让副队长王皖北盯住风巷抹帽的几个职工。赵春风知道，王皖北刚被降职，心里肯定难受，让他到风巷抹帽棚看着职工抹帽，其实是让王皖北歇歇，不但歇歇身，也歇歇心。思想上的隐患才是最大的隐患。
　　风巷有丁高明带人抹帽，赵春风放心。整个工作面，只有煤顶地段是关键。昨天刚刚漏顶，至少还得两个圆班才能恢复到漏顶前的状态。这几个班正是危险期，丝毫都不能大意。
　　回完支柱后，赵春风喊上陈壮阔一起去风巷扛木料，拉大笆。陈壮阔本不想去，扛木料是小工干的活儿，可赵春风喊他去，他再有资格也不好意思不去。况且昨天自己刚刚戳出个大事故，咋能不给新任的赵队长面子。
　　赶到风巷后，赵春风先扛了一块木料，陈壮阔一见，也扛起一块木料，跟陈壮阔一组的小工拎了一捆大笆和一捆小笆。赵春风和陈壮阔总共去了风巷三趟，扛了六块木料。
　　放炮员放炮放到陈壮阔组段时，赵春风没让放，他要让陈壮阔练练手镐。
　　工作面其他组段的炮放完后，陈壮阔和职工们走进了工作面，见自己的组段没放炮，陈壮阔愣住了。
　　这时，队长赵春风走了过来，伸手操起手镐，开始在陈壮阔的组段上刨了起来，他这是给陈壮阔刨梁窝挂梁子。陈壮阔一见赵队长亲自帮助自己，他站不住了，赶紧走过去，连声说，赵队长，你歇歇，我哪能让你给我刨梁子窝。
　　赵春风没再坚持，他站在人行道，看着陈壮阔刨梁子窝。一直等陈壮阔把梁子全部挂完，又在煤帮打了三棵背帮支柱，并背上了大笆，赵春风才离开。邻组的李自严也是这么干的。
　　一连五天，赵春风都喊上陈壮阔一起去风巷扛木料，并盯在陈壮阔组段，看着他刨梁子窝。
　　第六天，赵春风又喊陈壮阔去风巷扛木料。这次，陈壮阔没动，他不好意思地朝赵春风一笑：“赵队长，谢谢你这几天一直帮着我干活，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了。你放心，你在不在我跟前，我都跟前几天一样干活。现在这样，将来一直都会这样。如果我陈壮阔再惹啥纰漏，我撅腚让你踢！”
　　半个月后的一天，矿长带着安监处、调度所、技术科和职能科室的负责人，突击检查采煤二区回采的1010工作面，同时还带着宣传干事江大勇，打算给采煤二区一个措手不及。当班施工的是赵春风的一队。当矿长走进采煤二区工作面系统时，呆住了，两巷管线吊挂整整齐齐，地面上连一块鸡蛋大的矸子煤块都没有。工作面支柱笔直成线，过顶塘柴均匀、整齐，笆片排列有序。完全是按《采煤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施工的。矿长不住地夸赞，进矿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这样高标准的工作面。如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如果全矿工作面、掘进头都按照这个标准干，上级啥时候来检查咱们都不担心。工作面有这样的环境，还能有啥意外发生？
　　矿长当场拍板，以后采煤二区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就是咱们矿的样板了，建议其他单位都来采煤二区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工作面、掘进头跟采煤二区相差远很啦。
　　当天中午，矿广播站播出一条新闻：《采煤二区工作面成为我矿样板工程》，宣传干事江大勇写的，文中对采煤二区回采的1010工作面质量标准化创建工作面进行了肯定。这篇不足千字的消息，让采煤二区名声大振，队长赵春风也成了全矿的“知名人士”。赵春风被矿组织部列入后备干部人选，据说这是矿长亲自安排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赵春风恰如一阵春风，给综采二区带来了勃勃生机和希望。
　　一周后的一天，赵春风突然接到妻子李秀莲的电话，电话里，李秀莲恳求赵春风帮她办一件事。赵春风一开始很为难，后来眼睛一亮，不禁笑出声来。
　　这几天上早班，明天正好休班。赵春风本打算休班回家一趟，为了给妻子办好这件事，赵春风决定不休班了。他找到上夜班的二队队长彭向阳，让彭向阳陪他一起去一趟四号沟村二牛家。
　　彭向阳跟二牛的关系不比赵春风差。刚开始他不愿意去，可一听赵春风说出找二牛的原因，彭向阳笑了：“这是好事，我夜班不上了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