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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异代(三十)

作品名称:萧条异代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11-10-13 18:14:38      字数:4217

好婆被大家扶下楼,在客厅里最舒适的位子上坐着,身下是软垫,背后是靠垫,胸口搭着一幅薄薄的毛巾被。姨婆陪她聊天,衷心羡慕她的福气,说“你可熬到这一天了。”许夫人、许局长都笑:“可不是?以后我们就是好姨的子女,不对,应该叫妈了。”当下夫妻俩连叫了几声“妈”,许杰笑喊“外婆”,外公笑着为好婆倒水,塞塞毛巾被的角。许杰就从来没见外公这么不加掩饰地温柔过。姨婆的子孙众星拱月般围在好婆周围,重孙、重孙女吃着一大堆形状各异的零食,楼上疯到楼下。好婆拉着姨婆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晚饭时因为人多,把过年才用的大桌子抬出来了。那是折成三叠,绘着工丽的山水的黑漆桌,乍看倒有点像屏风。一叠一叠展平,铺上苹果绿的台布,压上旋转的小圆桌面,放上时新的各色素菜。陆陆续续热汤热水也上来了,甜菜也上了,荤菜也上了。外公眼也不眨地监督着好婆,怕她一时嘴馋,吃了不该吃的。
酒过三巡,许局长、许夫人、许杰齐敬好婆、外公。许局长说:“爸,妈,我们敬你们一杯。”许杰说:“以后还要二位多疼爱我们。”众人笑了。好婆艰难地想站,外公忙拦住她说:“小辈敬酒,我们坐着就行。”好婆笑饮了一口玉米汁。许局长一家又敬姨婆,许局长说:“常听妈说,她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要不是大姨,她就险了。”姨婆笑饮了红葡萄酒说:“难得你们这么孝顺。我这个老妹子服侍了你家三代人,我是亲眼看见小的一个一个长大了,嫁的嫁,娶的娶,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不是我老太婆说句昏话,我妹子她当得起你们叫声‘妈’。”许夫人等连连点头。紧接着许局长两口子又敬姨婆的子女,许杰又敬姨婆的孙辈,姨婆全家又敬好婆全家,连小孩子也似懂非懂抢着把杯子撞得当当响,有一个还撞坏了酒杯。好婆笑说“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平安!”
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了晚宴。好婆吩咐姨婆他们要洗脸洗脚,注意卫生,别把客房搞脏。外公说:“自己亲戚,还计较这些?”许杰和许局长扶好婆上楼,好婆坐着喘息了半天说:“明天早上我要去阳台锻炼,老坐在床上,不成了个废人了吗?楼都爬不动了。”许局长笑道:“明天再说吧。”好婆说:“我要不加强锻炼,活个长命百岁,怎么对得起你们这些好孩子。”许杰喉头哽住了,假装弯腰拉裤脚,憋了半天才说:“姨婆比你大五六岁身体还这么好,你们家基因就长寿。”好婆点头道:“对,对!我不能输给我姐姐,不然给人笑死了。”
许杰、许局长扶她躺下,她招招手叫许杰来,把许杰的头抱在怀里说:“乖乖,你不小了,再不谈对象好婆看不到重孙子了。”许杰闻到她身上熟悉的亲切的味道,又混合了陌生的药味,耳里是她的叮咛,他闭着眼说:“我有女朋友了,下回就带来给外婆看。”他深悔这次有所顾虑,没带了孟婷回来,只怕好婆等不到见孙媳妇的那一天了。
许杰抽身把好婆的手轻轻放回薄被子里,叫她早点休息。许杰、许局长走到门口,她忽又哼了一声。许局长说:“心口痛?”好婆点点头:“你等等,让小杰先去睡吧。”许杰出去了,许局长坐回床头说:“妈。”好婆向他看了半天,才叹口气说:“你心里憋着气呢。我晓得。”许局长意外地说:“妈说什么?”好婆说:“我也懂,谢家的女婿不容易做。这么多年,你让着他们,堵心。你今天叫我一声妈,我就跟你……”她咳嗽了两声,接着说:“说句实话,我疼许杰他妈,我也疼你。你也是我的孩子。以后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尽量帮你跟他们说好话,别怄在心里,怨他们。一家子切肉不离皮,有多少意见还是一家人哪!”
许局长先还笑着,听着听着,不觉泪流满面。好婆说:“以前我不好说什么,今后就不同了……”她笑起来了:“以后我管得着这些事了,好比逢年过节,你也接你家里的人来串串门子,谁要是说你,我帮你打他。可有一条,你不能闷在肚子里生你老婆的气,生老丈人的气。”许局长流着泪说:“妈,你放心,我永远记得你的话!你快点把病治好了,我们带你去旅游,再去我老家看看。”好婆在枕上微微笑着,欣慰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许局长回到卧室,许夫人铺着床说:“好姨跟你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许局长答非所问地说:“多少年才出一个这样的好人哪!”
第二天早上,姨婆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临走到好婆的房间来辞行。许杰领着他们走到门前,敲敲门,没人应;又敲,还是不答腔。许杰已有预感,开了门,见好婆平躺着,被子盖得好好的,脸色安祥;一试,鼻息停了。姨婆等当即大哭。众人这才告知姨婆,好婆早查出是绝症。姨婆哭得扒着床不走道:“老妹子啊,你比我小六年哪,我还没死你先走啊!”她哭着捶床,许家三人闻声赶来,无不泪下。
当下许局长忙着联系殡仪馆,发丧;许夫人把姨婆等重又安顿下来;许杰寸步不离陪着外公。外公在书房里说:“小杰,帮你爸妈看看,有什么事情要做。我没事。”许杰答应着却不离开。外公说:“有了思想准备了,外公挺得住。外公呢,就是觉得对不起她。早拿结婚证不就好了?这件事是我错了!”许杰忍着悲痛劝说:“谁也想不到的,你别怪自己。好婆昨天那么高兴,她是带着笑走的。”外公抚着棋盘说:“你好婆帮我擦了几十年的棋盘,到现在还像新的一样。我对她有愧啊!外公这辈子很失败,信了不该信的人,又辜负了最该信的人。”许杰有点疑惑,不知他所谓“不该信的人”指的是谁,又不好问。外公挥挥手说:“你去帮好婆清点遗物吧,我一个人静会儿。”许杰想也好,好婆生前最疼的是自己,清点她心爱的物件非自己莫属。
他给外公换了茶,就到好婆房间里去。被褥收起来了,床上空荡荡的。床头柜上有她喝剩的茶叶,自从吃中药,她就把茶叶停了。台历翻的是昨天的日期,许杰找来水笔在那一页上写上:“好婆逝于今夜,享年七十一岁。”有一副扑克牌,是好婆闲来无事,一个人玩“过关”用的,历经数年,摸得起了毛边;又有一袋碎零钱,是好婆兴之所致和厨子一起买菜时备用的,免得对方找不开大票子,她就是这么为人家着想;又有一个小小的保温杯,是许杰中学获三好生的奖品,好婆一直用着。许杰把它们归整归整,珍而重之地藏好。抽屉里有些零食,有西药,有“万年历”,有《周公解梦》,有手帕,有她七十大寿时许局长、许夫人送的金项链,有外公送的健身球,有许杰送的玉斑指——在新区开发管理局上班时拿工资买的。还有更早的许冥送她的老年人专用的脸霜、防干裂的唇膏。
在小抽屉里,许杰找到三本笔记本,翻开一看,是许杰上学这几年,省城的天气情况。每天晚上,她捧着本子在电视机前记录,风和日丽的时候她就自己记一记;降温了,下雨下雪了,她就打电话叫许杰当心。某月某日,阴有雨;某月某日,雨夹雪……一页一页,写满了两本。第三本也写了一半还多,后面的字迹虚浮,显然体力下降,握不动笔了。许杰抱着笔记本,心如刀绞,痛哭失声。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一应都是对亲生母亲的规格。许局长、许夫人里外忙碌,一如孝子。最引人注目的花圈是外公送的,“爱妻某某千古”立在最显眼的位置。本来,外公只在书房里静思哀悼,后来好像回过神来了,事事坚持亲力亲为,从外到内,全面介入,累得脱力还不愿停手,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稍微心安,唯有如此才能稍做弥补。
这天虽有不少亲友帮忙,许家老小还是打点布置,忙到深夜才睡。次日清晨,许杰等又早早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准备再往殡仪馆去。外公却人影不见。开始大家不敢打扰他,猜他前一天伤心疲累,睡过头了。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许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只是不敢说。许夫人和许杰上楼找他。外公的房门半开,窗帘半拉,他躺在床上,也只搭了半边被子。许杰、许夫人靠近叫他,却见他呼吸迫促,脸上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柔和而又明亮;目光看着空处,眼神似茫然又似穿越时空,洞彻世事。叫他只是不应,许杰寒毛直竖,本能地想推推他,许夫人一把拉住,带着许杰一起半跪在床前,让外公能正面看到他俩。外公的目光稍许凝聚了一下,似乎认出了眼前的就是亲人,但转瞬之间,光彩消失,眼神散乱,皮肤黯淡,瞳孔放大——他去世了。
许局长等听说,简直呆了。许夫人哭着让请医生来鉴定是什么病。医生查不出什么来,只好往心脏上推,说大概前一天太激动了,又太累了,老年人禁不起。许杰在陪合家扶灵去殡仪馆的路上,不能不想到:“外公是去另一个世界和好婆相会了。”
现在灵堂里破例并排躺着两具真空水晶棺。同样的神色平和,同样的面色如生(与化妆师的技术不无关系),只是许杰的外公忧郁一些,好婆则愉快一些。
有些原准备不来的人也不得不来了,花园、挽联多得搁不下,新一批来,旧的就拿出去烧化。谢添华、谢荻也赶来了,许杰舅母却没有同来。亲戚越聚越多,有真情也有假意,还有不少人是在哀乐声中感染落泪,凭空则哭不出来。哀哭声震天动地,摇山撼岳,车流堵得大门口进出困难。为了打消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许局长夫妇逢人就红着眼睛述说外公好婆的感情,说得客人也心酸酸地落泪,对于二老相继去世不感到突兀,而能够理解。
吕瀚洋和刘芳来了,事隔多年,他和许家的芥蒂仍然不能全解。许局长客气了一下,许夫人接待同来的田明辉、杨倩,只作不见。出乎他们意料,吕瀚洋、刘芳在灵前行子孙之礼,跪下磕了三个头。其他来宾都只鞠躬致意而已。许氏夫妇这才松动了态度,谢谢他们。许杰引着他们围绕好婆、外公的遗体走了一圈,吕瀚洋看着一个大花圈,神情凝重。许杰顺着他目光瞧去,是前一天外公送给好婆的花圈,“爱妻某某千古”。下款留的是外公的名字,现在名字上也打了黑框。相依为命几十年,彼此早已融为对方的一部分,一个去了,另一个也就安静地逝去。许杰望着那花圈,眼泪热热地淌下来。刘芳拿面巾纸给他擦。
许杰说:“吕哥,你公司忙,别耗在这儿了。”吕瀚洋说:“你别太难过,注意身体。人都有这么一天。”许杰点头。刘芳说:“有空到我们家来坐。”许杰又答应了。
吕瀚洋夫妻走了,田明辉、杨倩便来安慰许杰。杨倩哭得眼睛发肿:“这才是人有旦夕祸福!”田明辉推她说:“别这样,让许杰更难受。”李漓也来了,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同情与柔情。三个中学时代的死党,加上田明辉,看着来来往往的吊客,均是百感交集。
许杰想起来说:“杨倩怀孕了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倒让你家人说你!快回去吧!”杨倩说:“我才不管呢,我的孩子,以后李漓的孩子,都得叫你干爹,来拜一拜是应该的!”她负气说着,仿佛要跟某个看不见的保守派争辩。
说是这么说,杨倩在这里久坐,许局长、许夫人也感到不安,照习俗,灵堂对于孕妇是不吉的。田明辉看出来了,就劝杨倩先走,叫许杰有什么事尽管找他。许杰笑笑说:“我跟你还客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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