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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异代(二十九)

作品名称:萧条异代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11-10-12 18:21:05      字数:4158

一首歌三四分钟,比赛很快结束了。评委打分、统计,主持人插科打诨,拖延时间。
忽然之间,后台传来一缕极细的歌声。那声音渐升渐高,在高处又愈发尖细,正如一根头发丝又分为七八根。这一下先声夺人,全场肃然。许杰心道:“是谁?好熟!我肯定听过的!”
两句之后,歌手登场,是个极清秀的少年,下颚尖尖,一身绿衣,个头不高,气场却相当强大。主持人在他的歌唱中踉跄退下,评委停下了打分的笔,许杰站起身来暗叫:“慕容!”
在老家的“金色罗马”KTV,这个慕容曾经不请自来,蹭了一次歌唱。都以为他是客人,其实谁都不认识他。当时他那怪诞的发音,阴亮的声线,神秘的作风就给许杰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他能同时用男、女声唱《北京一夜》;他事后和田明辉过从甚密,使田明辉一度松懈了对杨倩的追求。不错,就是他。好几年了,他的面容丝毫不变,岁月在他脸上留不下痕迹。
许杰心思缜密,在极度惊诧之中仍然未动声色。他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牵扯,也不想让孟婷和同学们以为他和慕容是多熟的朋友。他索性坐了下来,听慕容唱歌。
慕容选的曲子和上次一样奇特。他把《青藏高原》和《天路》穿插着唱,两首歌被他拆解又组装,如同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他唱几句《青藏高原》,天衣无缝地过渡到《天路》,好像它们本就是同一首歌。《青藏高原》最后有一句高音,《天路》的末尾也有一句高难度的颤音。他不知如何处理声带的,恰似一个人发出两个音,双倍的高,高到难以置信的壮丽;又荡气回肠地颤,极快的一瞬,但每一下颤动都呈现得清清楚楚。
全场为之欢腾,随着他的节奏摇摆、和唱、挥手。他随意地煽动和控制他们,他的绿衣在满台游走中飘飘拂拂,他的身形在走动时轻若飞絮。他把最华彩的末一句拖得无限的长,从台上来到台下。他抓着话筒,在观众中逡巡,在许杰面前微微一笑。许杰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孟婷忍不住打个寒颤。慕容回到台上,放下话筒,也不鞠躬,也不说话,径自笑着走了。工作人员这才想起查问此人是谁,什么来头,谁让他上台的,谁帮他伴奏的,弄了个人仰马翻。
赵鸿舜呆呆地说:“这才叫歌皇啊!”方袁损了一句:“我看像歌后。”江雪凝说:“我不喜欢他。”孟婷说:“他……好可怕。”也有男女生对慕容欣赏甚至崇拜。崔俊问许杰:“什么看法?”许杰说了两个字:“妖孽!”他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他怎么会来省城?和我有关吗?来插一脚是什么目的?”
评委们收慑心神,打了分——不包括慕容,他显然是钻空子进来的,未经初赛、复赛的应有程序。现场亮分,许杰未进前十,江雪凝荣获冠军。
许杰等纷纷贺她。喜事当前,很轻易地把那位不速之客慕容抛之脑后。孟婷笑道:“还好是双保险,你是硕果仅存。”江雪凝笑道:“那是你家许杰爱美人不爱虚名,自动弃权。”孟婷甜笑。戴文忠又锦上添花宣布了一个喜讯:下午孔老师通知他,江雪凝入选了“全校十大优秀学生干部”。许杰笑道:“厉害啊你!十大歌星,十大优秀,你双十啊!”江雪凝兴奋至极,怪戴文忠卖关子到这会儿才说。戴文忠笑道:“怕你比赛分心。”江雪凝想想笑道:“算你有理。”孟婷笑说:“班长,你考研吗?”戴文忠怔了下说:“我是单位公费委培的,怎么会留下读研?”孟婷便不言语。许杰、江雪凝顿时明白了孟婷的好意提醒。江雪凝获得考试加分是十拿九稳的了,有这么好的基础,照原计划下一步就是为考取本校的研究生而奋斗。那戴文忠呢?他会回老家去。对江雪凝来说,爱情、学业成了鱼与熊掌,得一,必弃一。
许杰请众人吃了夜宵,大家又都恭贺江雪凝双喜临门。戴文忠送江雪凝回宿舍,许杰送孟婷回家,余人各自散去。孟婷路上说:“今晚我真高兴。”许杰笑道:“我知道。”孟婷笑道:“那张梅艳芳的碟片我收藏了,不许跟我抢。”许杰笑道:“凡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不会抢,只会让。”孟婷在他脸上轻柔地吻了一下。许杰说:“你猜这会儿班长和江雪凝在说什么?”孟婷说:“在讨论他们毕业后何去何从。”许杰说:“要是我我就毫不犹豫。凡是跟你冲突的选项,放弃没商量。”孟婷笑着笑着,眼泪直流下来。许杰慌道:“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孟婷含泪笑道:“你别总对我这么好,万一有一天不得不分开,我会不习惯的。”许杰释然笑道:“傻了,我怎么可能跟你分开?”孟婷泪凝于睫:“我不想像你的云姨,我宁可从来没有,也不想得而复失。”许杰发誓一定不会,笑着逗她说:“除非你把我甩了。”

二十五
隔天崔俊参加自考,许杰为他担着心事。好容易晚上回来了,许杰一看他脸色就笑了:“看来是凯旋。”
崔俊笑说:“顺得很,拿到卷子一看,全是复习过的,运气好极了。”许杰说:“是你复习得扎实,功夫不负有心人。”崔俊说:“上午一门,下午一门,我提前知道我稳过线。也就是说,加上这两科,我的法律考试已经全部通过,本科文凭等于已经握在手里。”许杰拍了他一掌,很代他高兴,说:“这下是名符其实的双学士了。”崔俊向来谨慎,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口出大言,说得这样肯定,是绝无疑问了。许杰又说:“那你好像应该请客了吧?”崔俊说:“叫上鸿舜,等下跟我走,巴西烤肉。”
许杰笑着拿起手机,还没来得及拨赵鸿舜的号,手机先响起来了。崔俊笑道:“谁这么会凑时间?”许杰笑道:“家里。”是他母亲打的,说了好久。许杰挂了机,倒开水喝,心不在焉,一下子倒到手上。他大叫一声,崔俊吓了一跳,忙叫他用冷水猛冲,又拿绿药膏叫他涂上。崔俊不安地说:“出什么事了?”许杰失魂落魄地说:“好婆不行了!”
他第二天坐早班车赶回老家,里面一听敲门声,立刻开了。他母亲细细叮嘱了一番话,又说:“好婆自己还不知道,你千万别露出来。”母子俩一同上楼,许杰放下旅行包,低沉地说:“你不早点跟我说?”许夫人说:“查出来的时候就是胃癌晚期,告诉你只会多一个人伤心。你这个学期还怎么过啊?”他明白母亲是为了他好,才像骗好婆本人那样骗他,说好婆得的是胃溃疡。可他还是怨着母亲,早点知道实情,他至少能多回家几趟,陪陪好婆。他说:“外公知道吗?”许夫人说:“他也是才知道。要不他怎么肯跟好婆结婚?”许杰默默想道:“能在人生最后一程完成心愿,好婆也算没留遗憾。”
好婆在床上半坐着,一见许杰,惊喜地说:“你回来啦?”许杰大吃一惊。向来圆圆脸庞的好婆瘦成了枯干的长脸,说话时不自觉的舌头发硬。人还是那个人,生命的汁液却被抽干了。她朝许杰伸出手——多么枯黄的手,手指像细长的树枝。许杰清晰地看到盘踞在她头上的死亡的阴影。他作出轻松的样子,握住好婆的手,到床边坐下笑道:“恭喜好婆,恭喜外公!”外公点头微笑。好婆笑道:“恭喜什么呀,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妈非要我同意。你外公……”许杰插嘴:“你老公。”好婆在他头上虚虚凿了一下说:“你外公也跟着凑热闹。人家不晓得怎么笑我们呢!”许杰说些笑话逗她开怀,感觉掌心里微颤的手指,暗道:“这就是小时候剥花生剥栗子喂我的手吗?”
好婆嘴上嗔怪,内心毕竟是欢喜的,她不一会儿就指挥许夫人拿结婚证和影集给许杰看。许杰抚摸着红面子的结婚证,不吭声。许夫人怕好婆疑心,忙笑道:“打开呀,这孩子高兴傻了。”好婆也说:“我们小杰跟我最贴心。”许杰翻开一页,看见好婆的照片,看到民政局的章。他强笑着又看了外公的那一本。外公说:“看看影集。”他知道这是好婆最想展示给人看的。好婆笑道:“你呀,还催,你以前不是不肯的吗?”外公笑道:“你还真记仇哪,我也是想来想去想通了。”许杰说:“早就是一家人了嘛!”
翻开影集,外公西装革履,好婆身披婚纱,两人都在那里笑,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顾忌到好婆的身体,她多数照片是坐着的,或是斜歪着,只有一张放大了挂在床头的是和外公并肩而立,外公的手僵僵地环着她的腰。许杰仿佛看到拍照的一刹那,好婆拼尽全力站直的样子。好婆笑道:“我想到公园拍一张的,他们说我养好了才准去补拍,现在还虚。”许夫人说:“你知道就好,急也不急于一时。日子……长着呢!”
门外传来一阵药香,是仆人端了中药来。好婆皱皱眉说:“这药真难闻。”外公哄小孩儿似地说:“良药苦口,啊?”好婆拧着不肯喝,许杰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外婆,来,让你外孙子亲自喂你。”好婆“噗嗤”笑了,就着许杰手里把药喝完。仆人接了碗去,许杰随着仆人下楼,轻道:“药里有什么?味道这么怪。”那人轻轻地说:“铁线草,控制癌细胞的。”许杰说:“千万别让好婆知道。”那人忙说:“放心吧,都嘱咐了好几回了。”许杰说:“光吃中药啊?恐怕不行吧?”仆人说:“中西医结合的。”他在厨房里洗碗,倒药渣,许杰在旁边看着。厨房曾经是“闲人莫入”的圣地,好婆不准任何人进来的,现在她油尽灯枯,管不动了。
许夫人走过来说:“就知道你在这儿。”许杰说:“怎么没看到爸爸?”许夫人说:“单位事忙,快回来了吧?”许杰说:“我看好婆脑子还灵活,精神还能对付。”许夫人说:“早几天情况更坏,后来你外公自己说要结婚,我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当了个心愿也好,没想到好姨反而振作些了,能吃点汤水,偶尔能下地。你爸爸把摄影师请到家里,她还能撑着拍照。”许杰涌上一丝指望,说:“有没有可能……”许夫人说:“没有奇迹。四五个医生都回掉了的。”许杰说:“嗯。”
母子俩回卧室里对坐,阳光洒在沙发靠门的部分,半边阳,半边阴。许夫人突然流下泪来,压着声音说:“好好地得这个病!人家发现得早,及时手术,还能再活个五到八年,她就一下子垮了。”许杰抱抱许夫人说:“还好她自己相信她是胃溃疡。”许夫人擦着泪说:“开始也不信,闹着要诊断书看。我跟你爸爸找了人,出了一份深度胃溃疡的假证明给她,她才信了。”
许局长开门进来了,看看许夫人,看看许杰,神色黯然。许杰说:“爸,我们要不要请一桌客,把姨婆他们带来,这样好婆更开心,也显得我们家很郑重。”许局长说:“昨天正跟你妈、你外公商议这件事,倒想到一块去了。”许夫人说:“已经打过电话了,等下派车到乡下接,晚上一起吃顿饭,迟了就住一宿。”许杰说:“这样最好了。”
下午五六点钟,好婆的姐姐,许杰他们叫“姨婆”的,和她的子子孙孙都给接过来了。姨婆只知道好婆有病,不知道是什么病,她的子女却是事先得到通知,并且统一了口径。许杰一边和姨婆拉家常,一边暗忖:“不让姨婆晓得实情是对的,不然她上了年纪自控力差,又是几十年姐妹情深,是演不来这场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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