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秋风中（40、41）

第四十一章、煎熬

***

我见到了高远的两个朋友，一个说话稍微粗俗，一个说笑话时自己毫不动声色，但都他们都很热情。
他们在讨论各种细节问题，同时拟定要做什么安排。
我在一边旁观，大略了解一些他们的计划，看来时要来个万事具备，一举运作。
跟高远的朋友一起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回到家之后，已经很晚。
回来的路上，高远问我一天下来，有何感想。
我说：“你们看起来还需要蛮长一段时间。”
“是呀。”高远接着说。
“你现在的工作，不会分心吗？”我问。
“尽量。”高远说，“我想找个时间，跟邓总说说，我想他会有理想的人选接替我。”
“你还打算在公司做多久？”
“最少三个月，最长半年吧。”
“嗯，上班的时候，我会想你的。”
三个月或者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我后悔了，之前说结婚的事情，再往后推一推。最近，我总会很快为某些事情感到后悔。
“我们马上结婚，好不好？”我说。
“何必这么着急？不是说可以再推一推？”高远不确定地问。
“呵呵，我想我等不及了，想快点成为你的妻子，那样，以后不管多久，你都是我的，不会离开我。”我看着他略为平静的脸说。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高远拍我脑袋说，“你要相信，我可以把你今后的幸福，统统承包下来。”
听到这样的话，我应该满足，应该放心，我却无法去相信。
世界再变，变得很快。人也会变，身不由己。今天的人在信誓旦旦做出承诺的时候，也无能确保明天的自己会怎样。
我歪着头，看着风中摇曳的树叶，轻轻叹息，“以后，是怎样就怎样。”
风中，又有树叶被吹落。我的眼中，又出现杨芮的身影。

***

杨芮没有再给高远打电话，却在一个深夜，打了我的手机。
我急急爬起来，到客厅去接她的电话。
她问我：“你没有说吧？”
我问：“你是希望我不说，还是希望我说？”
“我希望你--当然是不说。”杨芮说得犹豫。
她还是要我替她隐瞒，我还是答应着。
她是犹豫的，我也是。
电话打完，我心里很痛苦。如果我是狠心的人，即使我知道杨芮的真相，我也不会痛苦，可我狠不下这个心，我只有痛苦。
我又窝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在这里发呆？”我恍惚地听到高远地声音，转身看，高远并没有出来，只有夜色弥漫着。
我倒了杯开水，慢慢喝完，再回房去，小心爬上床，钻进被窝。
高远侧身睡着，把背朝向我这边。
我借着透过窗帘朦胧的夜色，看着他的后脑勺，想到方荣说过的话：“老天待他不薄。”有人为他牺牲自己，有人因为他而痛苦，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心里毫无负荷，他的确是深受老天厚爱！
我把脸贴近他的背，伸手搂住他的腰。他翻身过来，把我搂在怀里，让我枕他的手臂，嘴里含糊说着：“电话打完了？”
很温暖的怀抱，我曾感觉幸福到可以永远。此刻，那幸福到可以永远的感觉，不知所踪，我努力搜寻，也抓不住一丝一毫。我在心里打了个颤，泪水很快溢出眼睛。
我突然恨杨芮，恨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一切，恨她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她那快死的样子！如果我和高远一样，什么也不知道，我现在还会跟以前一样，感觉幸福可以持续到永远。

***

我内心挣扎着，在挣扎的痛苦中煎熬着。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高远？站在杨芮的一边，我该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真相，他很有必要知道，有必要承担他的角色的职责；站在自己的一边，我害怕说了，高远会回到杨芮身边，即使杨芮死掉，他的心里还被她占据，没有我立足的余地，我害怕从此失去高远。不管是对是错，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成天就此挣扎着，上班时心不在焉，下班后神情恍惚，高远说我最近阴阳怪气，问我怎么了，我只能回答没什么。
我决定再去看一次杨芮，我希望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答案。
周末高远去见朋友，我借口说去见老同学，没跟他一起去。
高远再三叮嘱，要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不吃饭，晚上他要是回来太晚，我就自己先睡。我感觉高远似乎把我当成了三岁小孩。
高远出门后不久，我也出门，直接去找杨芮。

***

杨芮戴着眼睛，手里拿着画笔，正在画画，画的是一个个眼睛，很多的眼睛，男的女的，无一例外，都是呆滞的眼神。
杨芮似乎更加消瘦，更加虚弱。
我说她应该住院治疗，她说她讨厌医院，讨厌医生，讨厌有关医疗的一切。她能作的，就是等待死亡慢慢到来。
我说了上次忘记说的话，劝她不要轻易就这样放弃自己，劝她要相信希望，即使看不到希望，还可以相信奇迹。
她说，现在已经彻底死心，问我是否记得那天深夜给我打的电话。
我当然记得，她问我是否对高远说了。我还没有。她还是要我保密，我还是答应她。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你没有说，我就彻底死了心，”杨芮说，神情是悲哀的。
哀莫大于心死。杨芮是悲哀的，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吧！
“我是个快死的人，还期望些什么呢！什么希望，甚至奇迹，不过是些无用的安慰，即使再怎么相信，也改变不了事实。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安慰我。”
屋外下起了雨，杨芮的嫂子大声骂着“这鬼天气，要死不活的”，啪啦啪啦把屋里所有的窗都关上，然后咕嘟着什么，拿了一把伞，嘭地一声关门出去了。
杨芮尴尬地笑了笑，说她嫂子就这性子。
我对她嫂子不予置评，看着窗外，雨点打在玻璃上，一道道滑落，玻璃全部被打湿，模糊了。
“我决定了，”我说，我刚作了一个决定，“他应该他必须知道，我一定要告诉他。”
“岳琳，别这样。”杨芮说，“已经瞒他这么久，我很快就要死了，一切就要过去，你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至少他可以知道，你一直爱着他，让他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我说，我不忍心看着杨芮就这样等待着死亡，“他会来找你，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
杨芮脱下眼镜，看着我，伴随着眼睛半眯起，双唇紧扣，吞咽着，慢慢说：“那你呢？”
那我呢？我不知道！但我才26岁，还年轻，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还有数不完看不尽的希望。即使会心痛，会心碎，会在夜里无助地哭泣，我还是会好起来。
“我年轻漂亮，还聪明能干，不是吗？”我一笑。
“你真是善良。”杨芮也笑起来，“但你没必要为我做任何事情。”
“不是为你，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为了自己能够安于内心。”我耸耸肩，“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女人，有着平常的心。”
杨芮只是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我。
就这样吧，纠心裂肺的事情，云淡风清地去看待吧。仰天长啸的悲壮，与含泪微笑的哀伤，所能表达的，其实都一样。

第四十二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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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果敢，我发现自己是个思想上的勇者，行动上的懦夫。
面对着高远，虽然不再有惊心动魄的挣扎，我却还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开口。
一天又一天，我贪恋着与高远相处的时间，贪恋着高远的关怀与呵护。但是心，随着天气，越来越感觉寒冷。
高远竟然记得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那个深秋的早上，空气有点冰凉，我步履匆忙，急着去赶我的11路公交车，高远在身后出现，问我们公司怎么走。
也许在那个深秋的早上，上天已经把爱的种子，播散在清凉的秋风中。我想，我与高远之间的爱，也可能会想秋风中，那飘零的落叶，最终会在秋风中消逝。
又是深秋，整整一年了！
我们相遇，相识，相知，相交，相爱，相约相守一生。
没有波澜跌宕的壮阔，没有百转千回的崎岖，只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渐渐靠近，慢慢走到一起。
我们为这一年纪念日，精心准备了一番，两个人来个隆重的庆祝。
当然少不了，我们的华尔兹，旋转的舞蹈，与相爱的人。
音乐想起，高远牵着我的手，尽情跳起来。
“如果不爱，就不要跳华尔兹。”第一次与高远跳华尔兹的时候，我认为这是很讽刺的一句话。现在，我们翩然起舞，配合默契，彼此眼神相交，是两个相爱的人，跳着爱的华尔兹。
我们开始第一次跳华尔兹之后，还有第二次，现在是第三次。
但我却想起那首歌《最后的华尔兹》：“the.last.waltz.should.last.forever，but.the.love.we.had.was.goin'.strong，through.the.good.and.bad.we'd.get.along，and.then.the.flame.of.love.died.in.your.eye，my.heart.was.broke.in.two.when.you.said.goodbye……（最后的华尔兹持续到永远，但我们的爱曾浓烈，我们一同经过一切好与坏，然后爱的火焰在你眼里消逝，当你说再见我的心列成两半……）”
当我们没有踩到音乐的节拍，而是贴在一起，随意移动脚步时，我意识到，那最后的华尔兹，不可能持续到永远。
“明天，”我贴在高远的胸口说。
“嗯？”高远低低应了一声。
“我找房子搬出去，你去找杨芮吧。”我不知道，我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空灵的？
高远把我从他胸口拉开，双手按在我肩上，像研究外星人般看着我。
“明天，我找房子搬出去，你去找杨芮吧。”我重复，泪水跟着声音涌出来。
高远还是那样看着我，像要把我看穿。
“她在她哥哥家，我想你知道在哪里。”我声音哽咽，泪水流进口里，感觉咸咸地。
“什么意思？”高远开口，目光变得凌厉。
“我不想解释，你见到杨芮之后，一切都会明白。”我说。
“现在就说清楚！”高远一字一字地说。
“我们，到此为止。”我冷冷地说，掰开高远的手，想转身逃离他那锐利的目光。
“你说呀！”高远拉住我，失控地喊起来。
“今后，我会怀念我们曾经拥有的幸福，也会怀念你的。”我背对着高远，咬着唇说。
“岳琳！”高远把我拉回他的怀里。
“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失声哭起来。
声音硬生生在半空断掉，高远的吻封住我的双唇。
高远不让我再说话，粗鲁的举动，令我感到刺痛。我像个木偶由他摆布，我希望自己就是一个木偶，没有心没有感觉，不会哀痛。
夜似乎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喘息的声音。

***

高远重重仰面躺下，呼吸渐渐匀称。我们就在这样赤裸着，并躺在床上，都不再开口。
许久之后，我翻过身，看着高远望着天花板的脸，还有他肩上残留的被我掐出来的痕迹，我胆怯了，相当逃兵，想说那些话，不过是开个试探的玩笑。
我小心翼翼，伸手抚摸高远的脸，我所爱的脸庞。
高远抓住我的手指，慢慢移到唇边亲吻，说：“这是你刺激我的游戏，是不是？”
“这不是游戏。”我突然感到很深的悲哀，“杨芮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高远侧身起来，更加用力扣住我的手指。
“而你竟然不知道，你的无知，是极大的过错！”我悲哀地说，不知是为谁感到悲哀，杨芮，高远，还是我自己，或者都是？“她得了癌症，检查出来已是晚期。她放弃了自己，所以她跟你提出离婚，制造一系列的假象，让你认定她是移情别恋，让你对她死心，而你竟然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你是个愚钝的傻瓜！她不要你的房子，不要你的赡养费，不要跟你再有任何牵连，她只想永远不要让你知道，她是因为爱你，而这样牺牲自己。她现在只是在绝望中等待死亡。她前段时间经常给你打电话，我问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说没说什么，当时我不相信，不久之后她让我知道一切真相，跟我说，她是因为禁不住想你，才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让我知道这些真相，却要求我不要告诉你，她虐待自己还不够，还要折磨着我，而一切的理由，都是你！……”
“不要说了！”高远打断我的话，双手捂住脑袋。这刺激太凶猛强烈，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你还是去找她吧，弥补你的过错，这是最后的机会，否则，你将为她愧疚一生。”我继续说，停不下来，“至于我和你，只能到此为止。我无法若无其事地跟你在一起下去，想到另一个女人，比我更爱你，为了你而牺牲了自己，我就感觉难以忍受。”
“怎么是这样！可恶！”高远失控地喊，一拳重重打下，拳头落在我的耳旁，我的耳朵嗡地响了一下。
我不敢不忍心再看他的样子，我闭上了眼睛，把被子拉起，盖过头顶，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高远扯下盖过我头顶的被子，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他烈火燃烧的目光。
“我终究告诉了你，不是吗？我知道，我说了，我们之间就一定会结束。我早一点告诉你，我们就会早一天结束。现在，我们终于结束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我把脸歪到一边说，眼睛还是闭着。
“结束！你突然这样说，我们就能结束吗？”高远摇晃着我说。
“是的，我说的，结束了。”我睁开了眼睛，泪水却模糊着我的双眼。
“不要哭，我还没说结束。”高远看着我的泪水，温和下来，想用手指来抹我的眼角。
“不要再碰我！”我推来他，搂着被子跑下床，看着他，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我的背后抵到衣柜。
只要稍微感受到他的触碰，我的神经就会颤抖，我的心就会软弱，会不顾一切，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当成什么！一句结束了，把我们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感情统统抹掉？你认为我该去找小芮，去弥补我的过失，我们之间就非得结束吗？你是否该先问问我的感受我的想法？”高远痛苦地问。
“结束了！”我重复。不管我问不问他的想法，结果还是一样，他还是会去找杨芮，回去照顾她陪她，我没有那么宽大的胸怀，去忍受他把心思放在杨芮身上，我做不到。如果我抓住高远不放，让一个快死的女人，惨淡地绝望地死去，我的良心会过意不去，会受到灵魂的谴责。
高远表情痛苦，眼中充满复杂的信息。他下床，向我走来。
“你不要过来！”我嘶喊起来。
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当我以为他要把我抱进怀里，我所有的坚持会瞬间踏下的时候，他把我推向一边，说：“我要拿衣服。”
我闪到一边，看着他拿出一件又一件衣服，慢慢穿上，在拿出袜子鞋子穿好，我只有泪水不断流出来。
他最后把外套拿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很响地扣上外边的门。
我再也支持不住，蹲在地面，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