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秋风中（43、44）

第四十三章、长夜

***

高远一夜不归，早上也没回来。
我感冒了，脑袋很晕。早上十点半点，同事有事情等着我们去确定，打电话来，问我和高远今天是否回公司。我说感冒了不能去，也替高远说了个慌，说他有急事未回。
抹着鼻子，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给以前的房东打电话，问她我前一阵子退的那间房子，现在租出去了没有。房东说还没来得及租出去，问我是不是要搬回去，再搬回去就先交押金和半年租金。
放下电话，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收拾得并不快，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整理。我希望在收拾完之前，能够看到高远回来。
爱是自私的，别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我可以自私地，以爱的名义，把高远抓住不放。
可是现在，我也觉得自己是自私的，为了能够安于内心，不顾高远的感受，自私地将他推开。
直到把最后一样东西打包完毕，高远还是没有回来。
他是不想回来面对我吧。他的痛苦，我可以想象，似乎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叫人帮我把东西拉过去，搬进我以前住的屋子，不远，只有三个街区而已。
我从客厅走到厨房，从卧房走到书房，最后看一遍着曾经充满我和高远之间一点一滴的空间，希望可以把这些点点滴滴刻在心底。
书房里，我看到曾经喜欢的一本书，罗曼•罗兰的《约翰•克立斯朵夫》。想起第一次到这里，那个酒醉之后的早上，看到这本书，想到的那个关于木门的微妙情节。
我与高远，终究没有那种微妙的瞬间。我们中间那道无形的木门，构不成我们中间的阻碍。当高远犹豫着是否要推门的同时，我也在犹豫着是否把门打开，结果，我们同时把搁在中间的木门给拆了。
无形的木门拆了，我们之间不再有阻隔，男人女人都得到满足，得到幸福。
只不过，现在我们的木屋坍塌了，我们身处风雨之中，夜的漆黑，把我们分开。
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要分开却一点不难！我又成了爱与幸福的过客，擦肩而过。
转身从书房出来，我终于看见高远。
他倚在门口，往屋里看着，我出来的时候，他就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那种似乎天生的微笑的痕迹，那张有着阳光般自然而自信的微笑的脸，此时阴云满布。
我也看着他，找不到可以说得出口的字句。
不管怎样的无语相望，我还是要走的。我走了，也就不用再想该说些什么。
当我就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拉住了我，看着我，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拥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肩上。
我的眼泪又要跑出来，我闭起眼睛，不让它们溢出眼角。
许久，高远放开我，把我推出门外，碰地一声，把我关在屋外。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无声哭泣。
现在，隔在我们中间的，不是那道木门，而是冰冷的防盗铁门。

***

我整理好屋子之后，把自己盖在被子下面，卷成一团，一动也不想动，像个完全被抽空的人，失去思想，失去感觉。
第二天，老板邓先打来电话，说高远向他请假了，问出了什么事。
我说是有点事，不过我下午可以去上班。其它的，老板没多问，我也不能多说。
我想高远一定找杨芮去了，他不能不去。
我回到公司，同事们有的关心有的好奇，问我怎么了，他们的高经理怎么不来。
我不知该怎么说，同事们又开始他们的猜测，我又沦为谣言的对象。
一天两天过去，我在公司披着微笑的假面，克制着自己。高远没有给我任何信息。
禁不住想打高远电话，一次次拨了他的号码，又一次次再接通之前按掉。
又过一天，老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对我说，高远打电话给他说要辞职。老板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这不出我所料，我能肯定，高远只要看到杨芮，就不会再离开她，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向老板辞职了，竟然没有让我知道，他打算把我从此排除在生活之外吗？
我简单地说了一些，最后觉得自己也没脸在公司呆下去。
老板却不让我走，说高远走了，我们部门只有靠我，希望我为了公司着想，能够留下来。
我在公司做了四年，从小小的文员做到部门副经理，深受公司老同事们的关照，更是得到老板的看好，老同事们待我不错，老板待我也很好，现在我紧跟着高远离开公司的话，似乎很对不起公司。
面对老板深切期望的目光，我留下了，升到高远的职位，做着原来高远和我一起做的工作。
但我一个人却难以做好。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想着高远，想着我们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想得很心痛。
我几乎不出办公室的门，害怕面对那些好奇或者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有听着很不舒服的话语。
就这样坚持到周末，我都是恍惚或者神经紧张的状态。
没有高远的日子，每分钟都很难过。

***

把盏买醉，未能解忧。
“凌晨两点”还是老样子，但是一头金发的Leo早已经不再这里干，不再有人管我叫“白兰地女郎”或者后来的“汉斯女郎”，服务生都客客气气地，成我为“这位小姐”。
我只喝了两杯就出来，一个人在夜晚的街上游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了哪里，感觉夜已经很深，街上能看见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听见了笑声，女人似醉非醉的笑声，似乎很熟悉，又显得陌生。然后，我看见了温蒂。世界真是小得过分！
温蒂脸上画得花花绿绿，笑得东歪西倒，由一个年纪可以是她父亲的男人搀扶着，迎面向我走来。
“温蒂？”我不禁叫了一声。
温蒂听见我的声音，定了定神，看清楚叫她的是我，指着我哈哈大笑，突然“呸”了一声，向我吐口水。
男人看着我问温蒂：“她是谁呀？”
温蒂狠狠地说：“狐狸精！恶毒的女人！抢了我的男人！我恨你！”
男人哦了一声，拉着温蒂走，温蒂又开始笑，边笑边说“狐狸精！恶毒的女人！抢了我的男人！我恨你——”
我怔在原地，看着温蒂被男人扶着，上了出租车。
她怎么还在这个城市，没有回家去？怎么会变成这样？
罗克，也太狠了？！
看到这个样子的温蒂，我替她难过，但我不是她所认为的女人，被她这样说，我很受伤，我的胃开始收缩，我忍不住，在路边吐起来。
“小姐，你还好吧？”一个轻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站在我傍边，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没理会那个人，拿出纸巾，擦干净嘴角，很快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后边的人还叫着：“小姐--”
回到住处，我倒头就睡，却怎么也清醒着，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终于忍不住，再次拨打高远的手机，但是听到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句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拨打，一次又一次听着这句话，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一个人的夜，真是太无助太漫长！

第四十四章、错觉

***

有些人的世界，一夜之间倒塌。
以前罗克离开我的时候，我相信这句话说得很对。现在，我离开了高远，或者高远也离开了我，再一次想起这句话，但我已经不再那么相信，只要内心依然站立，生活的世界就不会完全倒塌。
当我睁开双眼，看见刺眼的阳光，我似乎看到很多年以后，在我温暖的家里，拉开窗帘，把明媚的阳光让进整个屋子，在一个小房间里，跑出来我可爱的孩子，调皮地拉住窗帘一角，哈哈笑着说阳光的味道真香，还有我的丈夫，就站我身后，搂着我的双肩，感叹地说今天天气真好，我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感受到他阳光般的温柔……
幻想转瞬即逝，看到的不过是刺眼的阳光，但我心里清楚，生活还在继续。我还有弟弟妹妹需要负担，还有爸爸妈妈以后需要照顾，或许这些就是我的借口，坚持支撑下去的借口，有个能让自己坚强的借口，好过什么也没有。
有人说，一个人心里痛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感觉不到痛。现在，把手伸到阳光里，张开手指，看着阳光从指缝间穿过，我似乎感觉不到哀痛。是我已经痛到了极点，还是我对痛的感觉太迟钝？
习惯了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我贪婪地把目光迎向阳光。阳光真美，就像高远脸上的微笑。渐渐地，我似乎看见高远，站在阳光里，凝视着我，深情地微笑。
对不起，我对这阳光说。我意识到，自己太习惯把所有的事情担在自己身上，忽略了遇到难题，可以和别人商量怎么解决，而是自己冲动地，以自己的心思，导演两个人的结局。我不该这么冲动，宣布我们就此结束，而是应该问问高远的意愿。
现在，高远就这样走了，应该是在杨芮身边吧，他会陪着她，当我从来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吧？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了我？我承认我太能幻想，太会猜测，有时把自己的幻想和猜测，认为是事实，但现在我能作的，只有幻想和猜测而已。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吗？生活还在继续，到哪里算是结局？
生活中的两个人之间，结束了，并不是结局。之前，我跟罗克的一切结束了，但现在，他还在我的生活中纠缠，没完没了。
尘世间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彼此纠缠不休，没完没了，我想我们也不会例外。
我会想高远的，想到不堪忍受的时候，我想我会鼓起勇气，去找他，不管找到他之后会怎样。
高远也会想我的吧，想到情难自禁的时候，他会来找我吗？
《飘》里，斯佳丽有句名言：“Tomorrow.is.another.day.”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明天会怎样，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明天都是值得期待的。
楼下传上来那首我熟悉的旋律，那首叫做《这就是生活》的歌，齐豫柔美的声音唱着：“like.a.song，out.of.tune.and.out.of.time，all.i.need.was.a.rhyme.for.you，c'est.la.vie，do.you.give，do.you.live.from.day.to.day，is.there.no.song.i.can.play.for.you，c'est.la.vie……（像首歌，走了调且不对时间，我只想做你的韵律，这就是生活，你给了吗，是否你度过一天又一天，没有一首歌我可以为你演唱，这就是生活……）”

***

你自以为一切都结束，那不过是你的错觉。我自以为的，也不过是我的错觉。
再一次，我打算将过去统统抛开，继续我一个人的生活，这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
中午，当我打开门时，高远就站在我前面。不是幻想中高远的影子，而是真真实实的高远，我一开门就看见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显得很疲惫，两个黑眼圈很明显，眼里布满血丝。
“高远？”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你我该冷静了下来，现在已经足够冷静。”高远说。
是吗？我不否认，我已经够冷静，或许已经冷静过头，以为有他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且冷静地打算从新开始一个人生活。这几天他的离去，只是为了让彼此足够冷静下来？
“不请我进去，喝杯咖啡什么的？”高远说着，径直走进我的屋子。
我一只手还拿着门把，一边让他进来。看着他挨近，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拥抱，然而他没有，只是走进去，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我的椅子上。我想给他一个拥抱，但我也没有，只是顺手关上门，回头看着他。
“我给你冲杯热牛奶。”我说。
“嗯。”高远应着，坐了下来。
我冲好牛奶，递给他，问：“吃过午饭没？”
“没有。”高远回答，一口气喝下半杯牛奶，之后才说：“你应该也没有吃吧？”
我是还没有吃，刚准备出去找吃的。“我这里能填饱肚子的，只有面了，鸡蛋什么的，都没有买。”
“我要吃你煮的面。”高远说。
“好吧。”既然他这么说，我便不能拒绝，看着他疲惫的脸，我忍不住说：“你还是先到床上躺一会，面煮好了我叫你。”
“好。”高远不客气地，走进我的房间，鞋子也不脱，仰面横躺下，把双手枕在脑袋下。
“别着凉，把被子盖好。”我把被子给他盖上，他没说什么，只是目光随着我的身子游移。
我煮好面之后，高远已经睡着。
我脱掉他的鞋子，把他整个人移到床上躺好，给他盖好被子。他就像一个男孩一般，睡得很沉。这几天他都怎么度过的，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黑眼圈这么深，该是一直没有睡好吧？
心里有个声音，嘲笑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看着高远沉睡的样子，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痛。一直以来，多是我向他撒娇，任性而为，让他小心照顾呵护着，几乎忽视了他也是个平常人，也需要呵护和照顾。
我的手，情不自禁伸出，想要抚摸高远的脸。在触及他皮肤的一刹那，却怎么也抚不下去，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锁定在那里。我闭上眼睛，把手收回，叹了一口气，再睁眼，走出房间。
我应该高兴应该欢喜，高远这么快就回来找我来了，可我内心深处，却高兴欢喜不起来，心里好像已经失去喜乐的知觉。为什么这样？我问自己，自己却没有答案。
我只有等，再等一会，等高远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