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赵春风做梦也没想到，进矿一年后，他竟然跟自己敬重的师傅李跃军闹翻了。这事让他心如刀绞，毕竟师徒如父子，可这真不怨自己啊！
　　赵春风到皇藏峪煤矿采煤二区后，队长宋彪给他找个师傅李跃军。李跃军身材高大，皮肤微黑，慈眉善目，一说话便满面笑容。从面相上看，赵春风就猜测出师傅李跃军是个老实人，绝对没有拐弯心眼。赵春风庆幸自己找到这样一位师傅。
　　宋彪不止一次对赵春风说，李跃军是咱们队的顶梁柱、大拿，也是咱们区的技术骨干，不管掌子面上碰到啥难题，找李跃军，准行。
　　宋彪这话，赵春风绝对相信。这一年时间里，赵春风每个班都能跟师傅李跃军学到采煤操作技术，其实，他学到的不仅仅采煤技术，还有做人的道理。
　　赵春风没到煤矿以前就常听人说，煤矿井下没有人情味，师傅讹徒弟，徒弟进矿后就得请师傅喝酒，不然，肯定得在井下工作中故意刁难你。可赵春风多次说请师傅李跃军喝酒，都被他婉言拒绝。有一次，李跃军拗不过赵春风的邀请，才不情愿的走进了矿门口的萧县羊肉馆。能请到师傅喝酒，赵春风欣喜若狂、喜不自胜、心花怒放，比第一次发工资还高兴三分。
　　酒足饭饱后，赵春风去结账，饭店老板却笑着说，账已经结过了。赵春风惊诧不已，嘴巴张得能填进一个馒头，他问饭店老板：“谁结的账？”
　　饭店老板一笑：“就是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赵春风这才恍然大悟，吃饭期间师傅李跃军曾说要去厕所方便一下，赵春风信以为真，谁能想到师傅上厕所是假，去结账才是真的。赵春风让饭店老板把钱退给李跃军，饭店老板满面笑容：“这次他请你，下次你请他，分那么清楚干啥？”
　　此刻，李跃军也走了过来，他笑眯眯地盯着赵春风：“春风啊，走吧！等下次咱们喝酒时，你再付钱！”
　　说是这么说，可从那以后，无论赵春风咋邀请，李跃军就是不愿意到饭店喝酒。他说，煤矿井下太危险，煤矿工人太苦太累，挣的都是血汗钱，想喝酒，哪天到你家去喝，你炒盘花生米，拍盘子凉黄瓜，再弄一瓶四块五毛钱一瓶的龙城大曲就行了。
　　赵春风来到煤矿是不想让吴桃花嘲笑自己，如有一线之路，赵春风断然不会做上门女婿的。岳父是西关山的党支部书记，家里不缺钱，赵春风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靠着妻子吃饭的。来皇藏峪煤矿前，妻子曾叮嘱过赵春风，出门在外，为人处事，别怕花钱。煤矿井下太累，上窑后一定得吃好的，实在干不下来，就回来吧。
　　所以，赵春风一旦跟工友们在一起吃饭，从来不怕花钱，但他也不乱花钱，该花钱的时候绝不吝啬，不该花钱的时候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今天，好不容易请师傅李跃军到饭店喝酒，没想到师傅提前结了账，这让赵春风心神不定，好像偷了人家的东西被人发现了似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经历这件事后，赵春风更加尊重师傅，他也不再相信以前曾经听到的那些传言了。谁说井下没有人情味？我身边的这些工友们都是性情豪爽之人，他们无论在井下工作中，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动。赵春风很庆幸自己来到了煤矿，结识了这么多诚实热情的煤矿工人。谁说煤矿的师傅喜欢讹自己的徒弟，我师傅李跃军对我像亲兄弟，其他职工的师傅对自己的徒弟也呵护有加，相处和睦。至于说队长、跟班干部在井下骂人的事，虽然偶尔发生，却不像一些人传得那么邪乎，说煤矿的队长和跟班干部在井下爱骂人，甚至打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赵春风走进煤矿后，揭开那些谣传的神秘面纱，看清了煤矿工人和蔼可亲的面孔。
　　一年中，赵春风跟师傅李跃军学会了采煤工作所有的程序，有些时候甚至比李跃军干得还好，还到位，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副队长彭向阳常在班前会上夸赵春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一年中，赵春风付出了太多，每个班都汗流满面，筋疲力尽，工作服经常湿透。可一想到前女友吴桃花那讽刺挖苦的话语和讥笑的眼神，赵春风就咬紧牙关，挺直了疲倦的身躯。
　　这一年中，赵春风遇险十次，有两次差点丧命，要不是师傅李跃军，赵春风恐怕早就化作一缕春风飘到半空中了。
　　这一年中，赵春风磨练了自己，他像一直雏鹰，飞跃了高山悬崖，饱尝了风吹雨淋，最终羽翼丰满，有了跟狂风暴雨抗衡的力量。
　　经历了一年的井下历练，赵春风成了采煤二区的后起之秀，他的技术水平在全区屈指可数，他的管理能力也日渐凸显出来。
　　高中文化程度，对每一个人都像亲兄弟，有超前谋划的思维，管理头头是道，凭着这些优势，赵春风在采煤二区很快就鹤立鸡群了。
　　赵春风被区长董运宝盯上了，董运宝没少跟党支部书记曹建辉商量，打算把赵春风列入队长培养名单，这样的人才要是不用，真是区队的一大损失。
　　曹建辉说：“是啊，像赵春风这样的人才，如果我们不用，就是有眼无珠。等赵春风熟练掌握采煤的操作工序后，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把他推上班队长的岗位！”
　　赵春风像一条潜龙，只待生命中的那阵狂风暴雨了。只要有一场暴雨，一阵狂风，他就将腾上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赵春风并不知道区长和支部书记的意图，他只想当好一名工人，干好一个班，挣钱回家交给妻子。
　　年底，赵春风的儿子出生了。儿子刚满月，赵春风就被提拔为副队长。
　　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赵春风知道，他能有今天，师傅李跃军功不可没，师傅给他的不是点水之恩，而是“吨”水之恩，这个恩情永远也还不完，报答不了。
　　赵春风没少在师傅面前发誓，我这条命是师傅给的，只要师傅你有啥难事，我赵春风二话不说，一定会舍命相报。
　　李跃军呵呵一笑：“春风，在煤矿干，最重要的是安全，安全保证不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只要你在井下平平安安，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你记住，凡是到煤矿来下井的，都是你的兄弟，都不容易，即便平时有个言差语错的，都得互相原谅，千万别记恨哪！”
　　赵春风感慨地说：“我现在确实体会到煤矿工人的艰辛和不易，煤矿井下作业环境特殊，水、火、瓦斯、粉尘、顶板五大自然灾害时时威胁着每一位矿工的生命安全，稍微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请师傅放心，我以后会真诚地对待每一位工友！”
　　赵春风没到采煤二区之前，每年矿上评选安全生产先进个人和五好职工，哪怕全区只有一个名额，李跃军都是最佳人选。可赵春风来来到采煤二区后，不少职工都看得很清楚，以后李跃军再想当安全生产先进个人、五好职工，不容易了，赵春风肯定得替代李跃军。
　　职工们能感觉到，赵春风在井下施工中比师傅李跃军稍微沉稳一些。赵春风熟知了采煤操作规程和采煤工作面安全质量标准化标准，他把这些规程和标准背得滚瓜烂熟，连区长董运宝都吃惊不已，更别说队长宋彪和副队长彭向阳了。李跃军的技术水平高，可他对作业规程和质量标准化掌握的不熟，所以在施工中难免存有“漏洞”。当然，这些细枝末节丝毫不影响安全生产。但是，要按照采煤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去衡量，李跃军干的活儿就很难过关了。比如，在工作面支护过顶这一环节上，规定是五根塘材，而且要过肩、过匀、过正，按照这个标准，李跃军所干的每一棚都不合格。可赵春风却能做到这一点，每一棚每一根过顶塘材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掉斜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对于这些，李跃军经常自嘲，采煤工作面又不是绣花，没必要细得那么很，只要过顶后不漏碎矸石就行了。
　　赵春风不这样认为，他知道既然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这样规定，就一定有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五音，难正六律。谁想咋干就咋干，岂不是乱套了？
　　担任副队长后，赵春风把自己在井下施工的严细劲儿用在了验收中。每个班施工结束后，赵春风便挨个组段验收。对于不合格的施工，一律返工。
　　职工们平时松散惯了，毛糙惯了，这次赵春风担任了副队长，验收严了，完全是按照《采煤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验收，职工们都不习惯。
　　赵春风在班前会和井下都说，以质量保安全，以安全促生产。没有质量，安全就无法保证。大家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以前那一篇掀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必须养成严细的施工习惯。大家要是不懂标准，我让区长跟技术员何凤瑞说，让何凤瑞利用班前会、安全例会带着大家学习《采煤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学过后，大家都得按照标准去干，咱们搞工程质量标准化创建就得靠平时，时时抓，天天抓，绝不能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天天松，两天紧，半天弄个精装品。我不管其他两个队的副队长咋验收的，只要我验收，就按《采煤工作面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执行，不合格的，请不要找我验收。
　　有人私下说，咱别听赵春风的，咱看他咋验收李跃军。李跃军的活儿干得是不错，可他也是咱区有名的毛糙大王，从来不注意细节。如果赵春风不严格验收李跃军，光对咱们严，咱们就不买他的账。
　　第一天验收到李跃军组段时，赵春风拿眼一瞅，发现师傅干的活儿不合格的地方太多了，他笑呵呵地说：“师傅，以后你得注意点，得按照标准干！”
　　李跃军笑了：“春风啊，我的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干了二十多年了，不也没出事吗？现在猛一要求细，按标准干，我不习惯，很难适应！”
　　“师傅，你得支持我工作啊！你得慢慢适应，时间一长就习惯了！”赵春风满面春风。
　　第二天，第三天，李跃军依然我行我素，他干的活儿还是闺女穿娘的鞋——老样子。
　　赵春风十分生气，小声说，师傅你咋不理解我的难处呢？别的职工都盯着我呢。如果验收你的组段走马观花，不按标准，而验收别人严，其他职工肯定不服气。
　　李跃军满不在乎：“怕啥？我看谁敢说闲话？”
　　赵春风在师傅的组段上看了一会，脸上尽管挂着笑，可说话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寒意：“师傅，你干得不合格，这三棚过顶塘柴摆放不整齐，那两棚支柱栽得不正规，赶紧改！”
　　李跃军恼了：“我不改，你不验收拉倒！”说完，扛着工具走了。
　　第二天班前会上，赵春风看见队长彭向阳来上班了，闲聊几句后，彭向阳开始分活儿。等赵春风念昨天的工分时，众人都吃了一惊，赵春风竟然给师傅李跃军记了一分工。
　　队长彭向阳更吃惊，他咋也没想到，赵春风能给自己的师傅记一分工。
　　李跃军不禁恼羞成怒，厉声质问赵春风为啥给他一分工。
　　赵春风平静地说：“师傅，昨天其他职工都是按工程质量标准化标准干的，只有你干的不合格。你连续三天都这样，我只能给你记一分工，请你理解我！”
　　“我理解个鸡巴。赵春风，你记住，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师傅，你也不再是我徒弟。我教了一年，竟然教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李跃军气得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好像刚刚结束一场百米短跑比赛似的。
　　赵春风脸红脖子粗，足足两分钟没吱声。
　　最后，他一咬牙：“既然我担任了副队长，就要负起责来，我对事不对人，不管是谁，只要不按工程质量标准化去干，一律重新返工，不服从管理的，一律记一分工！”
　　李跃军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冲过去要揍赵春风。
　　谁也没想到，坐在旁边的赵二楞一看，嗷得一声蹦了起来：“李跃军，你想咋着？你敢打我春风哥，不想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