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采煤二区队长彭向阳因家里有事，一连休了三天班。这三天中，班里的一切活儿都落到了副队长赵春风身上。
　　彭向阳第四天回到单位后，得知本队职工赵二楞带人闯到班前会上，拿刀要砍赵春风，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四号沟村的二牛突然现身班前会，给赵春风解了围。
　　彭向阳十分恼火，暗骂赵二楞这个孬熊，竟然敢带人持刀闯到班前会上闹事。如果彭向阳上班，谅他赵二楞也没有这个胆。别看彭向阳身高不到一米七，还带着一副近视镜，可他曾经在江淮武术学校学了两年武术，三五个棒小伙子也奈何不了他。彭向阳不止一次在班前会上给赵二楞几个愣头青敲警钟：我彭向阳当队长，走得正，行得端，好好干的职工，我会照顾的。想吃浮食的人，做梦。谁要是不服气就站出来，咱们下班后到矿门口的野地里比划比划。赵二楞知道彭向阳的身手，虽说他是当地户，可从内心深处惧怕彭向阳三分。
　　彭向阳真没想到，赵二楞竟然趁着他休班回家的时间里，带人报复副队长赵春风。好在赵春风有惊无险。而且，是四号沟村的二牛替赵春风挡了这一“劫”。彭向阳心里纳闷：赵春风咋就跟二牛扯上关系了，听说关系还不一般。彭向阳到皇藏峪煤矿十多年了，他很了解二牛，这个人性格孤僻，爱钻牛角尖。按煤矿的话说，一根筋。他几乎没啥朋友，又咋能跟赵春风交上了朋友？
　　彭向阳刚到皇藏峪煤矿上班时，队长给他找个师傅，师傅家住四号沟村。记得第一年中秋节，彭向阳拎着礼物去师傅家时，师傅喊来了两位小伙子，一个矮胖子，面皮微黑，一看就是经常干农活晒的；另一个小伙子细高挑，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跟大姑娘一样。
　　师傅给彭向阳介绍说，长得有点黑的叫大牛，今年二十八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叫二牛，今年二十四岁。弟兄俩从小失去了父母，他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辛。好在弟兄俩都勤快，他俩就像两头犍牛，干活从不惜力，弟俩把地里的庄稼侍弄得肥肥壮壮，每年都有好收成。大牛有劲，要多大劲就有多大的劲，吃馍能吃十多个，喝水能喝半水桶；二牛呢，上过高中，钢笔字、毛笔字写得都好，二牛也有劲，小时候放猪，曾经把一头小猪抱成二百多斤重的大猪。
　　彭向阳心说，二牛看起来二十多岁，不显着老，可大牛咋看咋都像奔四十岁了，一点都不像二十八岁的人。
　　当天中午，四个人开怀畅饮。师傅酒量不行，半小酒盅脸红得像关公，再也喝不下去了。可大牛和二牛的酒量实在吓人，听师傅说，大牛的酒量在一斤半向外，二牛的酒量在八两左右。
　　彭向阳一听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能喝半斤白酒，觉得就不含糊了，可跟人家大牛二牛弟兄俩比，差远了。
　　好在那次师傅并没让彭向阳多喝，他对大牛二牛说：“大牛二牛，我徒弟向阳今个买了礼物来看我，他晚上得下井，不能多喝酒，你们弟俩随便喝，想喝多少我这里都有！”
　　喝酒期间，大牛对彭向阳说：“向阳，你在皇藏峪煤矿如果碰到啥为难之事，换句话说，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只管说，不是我大牛说大话，我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
　　那次，彭向阳喝了将近半斤白酒，师傅只喝了一小酒盅。大牛和二牛两个人喝了两斤白酒，可他们一点都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可能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大牛二牛磨不开面子，不然，他们还得开一瓶。
　　从那时起，彭向阳认识了大牛和二牛兄弟俩。因为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彭向阳都要去四号沟村师傅家，每次前去，师傅总要喊大牛和二牛弟俩来作陪。时间一长，彭向阳跟大牛和二牛成了好朋友。
　　五年前，听师傅说，大牛花钱买了个外地女子做媳妇，谁知那女子根本不愿意跟他过，晚上咋都不愿意跟他睡觉。大牛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竟然把那女子杀了，不到一周便被公安机关抓获，被判处了死刑，当年就被枪毙了。
　　彭向阳很为大牛惋惜：“唉，这么好的一个人，咋就找不着媳妇。附近村庄的姑娘真没眼光，大牛不就是黑点，矮点吗？谁要是嫁给他，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福地中，可咋就没有一个姑娘有眼力相中大牛呢？大牛咋就花钱买媳妇。人家姑娘不愿意跟你过，你把她送回去不就行了，千不该万不该，你大牛不该把人家杀死。你以为这是一只小猫小狗，你想杀就杀，太幼稚了吧。现如今是法治社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时隔不久，彭向阳又听说二牛的一些事。二牛因为大哥杀死了那个买来的姑娘，气得多次寻死，他喝过农药、跳过河、上过吊，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人救起。后来不知从哪弄来一辆二手摩托三轮车，跑起拉运人的生意。
　　二牛后来变得神经兮兮，经常干一些出乎别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开三轮车专拣孬路走，多问人要钱，经常挨揍。
　　有一次，彭向阳去皇藏峪煤矿工人村办事，跟二牛邂逅。二牛衣着破旧，胡子多长，不再白白净净，活脱脱就是大牛，跟要饭花子差不多，不到三十岁，却弄得跟四十多岁的人一样。跟二牛打招呼时，二牛只是傻笑，好像不认识彭向阳似的。彭向阳知道二牛的脑子受了刺激。听说二牛埋怨大牛不该杀死那姑娘，说她不愿意跟你过，也许肯跟我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咋就把她杀了呢。
　　彭向阳眼里涌动着泪水，他恨苍天不睁眼，原本就命运多舛的大牛二牛，竟然落到如此地步。一个失去了性命，一个变得跟济公一样疯疯癫癫。
　　彭向阳再去师傅家时，师傅不再喊二牛一起来喝酒了。疯疯癫癫的人，喊他干啥。
　　彭向阳说：“把二牛喊来吧，我劝劝他，兴许能劝好！”
　　师傅叹息着：“二牛没出啥大问题，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心里窝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现在总想让别人揍他，不管谁揍他，他都不还手。凭他的力气，四五个人也打不过他。造孽呀，一个女子，毁了兄弟俩！”
　　彭向阳老家也有一个跟二牛一样遭遇的人，只不过那人因为自己的妻子遭遇车祸身亡，悲伤过度，气迷心窍，变得疯疯癫癫，三十多岁的人跟个孩子一样。有一次他上树掏鸟窝，一失足从树上跌落下来，顿时昏死过去，众人都以为他摔死了，谁知不但没摔死，还把他摔成了一个正常人。现在，那人又结婚了，生活得很幸福。二牛天天挨打，但愿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打得“回过神来”，可彭向阳又不希望二牛天天过着挨打的日子。
　　世上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彭向阳从家里回到矿上后，有几个职工便向他说起赵二楞的事，还说要是没有二牛，赵春风这会肯定躺在矿职工医院里呢。
　　彭向阳打算好了，等两天得去看看二牛，他跟二牛的关系厚着呢。到时候去二牛家，得喊上赵春风，彭向阳到现在都不知道赵春风跟二牛啥关系。等下井后空闲的时候，自己得问问赵春风咋跟二牛认识的？
　　班前会上，又一件事出乎彭向阳的意料之外，赵春风竟然跟师傅李跃军闹翻了。
　　这件事一开始彭向阳没弄清咋回事，他心里埋怨赵春风太无情，当队长了也不能拿自己的师傅开刀，可听说李跃军一连三天工程质量搞得都不好，还跟赵春风唱对台戏，在职工中造成很坏的影响，如果大家都跟李跃军学，这个队真就没法带了，工程质量也别想搞好。
　　彭向阳见李跃军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冲过去要打赵春风，他很不高兴，心说李跃军呀李跃军，你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你徒弟当队长了，你不捧场就算了，可也不能拆台呀。就你这样的师傅，以后我还咋让你带徒弟？你就算能把徒弟的技术水平提高，但绝对提高不了他们的思想素质。你别觉乎自己技术好，我这个队离开谁都能转圈，弄不好我让区长把你调到一队去，我这个队真不能让你呆了！
　　彭向阳气得要拍桌子，而后再冲上前去拦住李跃军。可没等他站起来，职工赵二楞却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直奔李跃军，还骂骂咧咧，看样子是想帮助赵春风。如果赵二楞真跟李跃军动起手来，李跃军非吃亏不可。
　　就在这时，赵春风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赵二楞：“赵二楞，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你吃啥热，滚回到你座位上去！”
　　赵二楞楞了一下，怯生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师傅，您别生气。既然你不认可我这个队长，我现在就不干了。今个我不下井了，我找区长去，我还当我的工人，而且我要去一队当工人，不跟师傅在一个队了，省得师傅看见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