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如果不相知（图鲁希番外）

　　“我跟雅吉说好了，你相信她吧。”豪格用力一拍我的肩膀。
　　“末将多谢肃亲王！”我竟是单膝跪地，右手置于胸前，向他行了个蒙古人的礼节。
　　在军营里，我无心操练，只是呆呆坐在营帐里。自从知道哈日珠拉格格病重之后，我一直没有心思处理军营的事情，全部由豪格一人揽着。
　　这一次皇上率领大军出征松锦前线，豪格索性令我留守军中。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徒弟，现在也只有他最能理解我的心情。当年布拉穆•雅吉生命垂危时，他就像我现在一样，魂不守舍，有一次我甚至发现他一个人在帐子里，猛灌着烈酒，可一边还在泪流不止。
　　“不必谢我，要谢也是谢她。”豪格将我扶起，“她才能真正帮你，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出征松锦前线时，豪格叫我现在除了等，千万不要贸然进宫，就等雅吉的消息，一切都交给她。
　　“图鲁希，我姐姐说，午时你到关雎宫去。”
　　一听到钰薇的话，我激动不已，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在等雅吉的消息，可是我一次次落空了。就当我几乎快想冲进皇宫时，她终于来信了。
　　今天，我终于可以陪在她身边了。
　　“你没骗我？我可以见东大福晋了？”
　　“姐姐她还要我提醒你，在里头顶多待半个时辰，千万别被人发现了。”钰薇道，可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
　　我瞧着她，一把紧紧抱住了她，“金玉……对不起……”
　　“别……你陪着我就好……”她的泪，打湿了我的衣襟。
　　雅吉和穆塔嘉在关雎宫的台阶上站着，看样子是在等我。
　　我两三步跨上去，向她行了军礼，“雅吉，图鲁希在此谢过！”
　　“赶快进去，长话短说。”她没有客套。
　　哈日珠拉躺在床上，纵然容颜憔悴不堪，却丝毫没有夺走她的美丽。
　　侍女们全被屏退，此时此刻，只有我和她。
　　我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那张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庞。望着她苍白的病容，一滴清泪落在了她的额上。当我知道哈日珠拉即将嫁给皇上时，我没有流泪，而是想到了死。
　　所以随皇上出征时，我违抗军令，私自冲进明军，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她。
　　明军的刀刺来时，我闭上眼睛，任凭血流如注，可是当我再次醒来时，我才绝望地发现自己依旧活着。
　　那些日子若不是看到令狐钰薇为了我消瘦不堪，为了我伤心不已，我可能真的不想再活了。
　　皇上和哈日珠拉大婚当日，我不愿意去，因为不愿意看见她穿着嫁衣走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可我还是去了，只想看看她穿上嫁衣是怎样一番美丽模样。
　　“你是……图鲁希？”
　　恍惚间，我听到了世间最美的声音在对我说话。
　　她醒了，伸出骨瘦的手抚去我的泪。
　　“哈日珠拉……”本应称呼东大福晋，我却失神地称了她的名字。
　　“我小时候见过你。”她在对我微笑，苍白的脸上浮起了回忆时的幸福，“你箭术很好，甚至连我哥哥们都自愧不如。”
　　我点着头，明明想要对她笑，眼泪却在笑容浮起时滑下。
　　明明有很多心里话要告诉她，可是全化成了泪。
　　“哭什么？草原上的男人不可以流泪！”她为我抹着泪水，无力的手在颤抖。我哽咽着，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水，握紧她冰冷的手。
　　“格格，你要快点好起来。”话刚出口，眼泪再次落下。
　　我在骗她，更在骗自己，“克勤郡王侧福晋她曾经受过刀伤，当时不单单是我，肃亲王和克勤郡王都怕她会死，可是她全挺过来了。”我望向窗外，哭着又笑着。
　　那个女人真的不简单，豪格告诉我她有个绰号叫“女汉子”。是的，她的确厉害，先是从蒙古弯刀下死里逃生，即便是岳托走了，她还是撑了下来。
　　她笑着摇头，“别人不说她女汉子么？她和颖亲王大福晋都很坚强，可是我不是她们，我的病自己很清楚。”
　　“你是科尔沁最美的格格。我要你好起来！我没法娶你，可是至少你活着，让我还能看到你，这样都不行吗？”我俯下身子，紧紧贴着她的面庞。
　　等了许久，我听到了她的低语。
　　“图鲁希……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看见她的泪，一滴为我而流的泪，而后她的手轻轻抱住了我的头。
　　感谢你，腾格里，让我能靠在她温暖的怀里。
　　当雅吉来告诉我西大福晋来时，她的声音就像一把无情的尖刀，硬生生刺破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宽慰。
　　“走吧，我们别再见面了，下辈子也别见了。”我的头离开了她的拥抱，若有所失，“图鲁希，你唱歌很好听，来世别过这么痛苦，去痛痛快快放羊唱歌，答应我！其实我第一次来大金时，我就听你唱过呼麦，太好听了。”
　　我还没摇头，就被那个可恶的女人拉开。
　　门帘落下，将她的脸阻隔在了里头，我再也望不见。
　　我盯着她，犹如盯着敌人，若是我带了兵器，她可能早已倒在血泊中。
　　“给西大福晋请安。”我强忍着打西大福晋一拳的冲动，向阿霸亥博尔济吉特•娜木钟行了请安礼。
　　“哈日珠拉，你又瘦了些。”听着她在里头对格格“嘘寒问暖”，我忽然想仰天长啸。
　　虚伪的人啊！平日里个个明争暗斗，现在倒开始假心假意了！
　　我就这么一直站在关雎宫外，直到颜扎氏小福晋来替雅吉的班。正是夕阳时分，我回头看到了关雎宫的琉璃黄瓦镀着亮光。
　　“为什么不能让我多留？”我哑声问着她。
　　“皇后娘娘傍晚都会来，就算西大福晋不认得你，她很可能会认出来。”她淡淡地说着。
　　“多一会都不行？”我不奢求能在她身边很久，可是只要多那么一会，我也满足。
　　“你非得要出了意外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她加重了语气，又突然将话语放柔了，“也许你应该听她的，下辈子去做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过该过的日子，在草原上唱歌。你只要不与她相见，就能幸福。如果不曾相见，就不会相恋，更不会受相思的煎熬。”
　　她在自言自语，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我侧过头望着她略显疲惫的侧影时，我看见她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或许，她想起她的岳托了。
　　两个月后，宫里传出哈日珠拉几近弥留的消息。
　　我再也忍不住，正要上马冲进宫里时，令狐钰薇拦住了我。
　　“我和你去，不然不放心！”
　　在宫门口下马后，我一路狂奔，将钰薇远远抛在身后。
　　“你做什么？”我一进关雎宫，雅吉就横在我面前。
　　我推开这个挡路人，正要掀开那层门帘，衣服就被紧紧拽住。
　　“穆塔嘉，挡在他面前！”她扭过头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在里面，你进去了她会怎么想？大夫也在里面救她，你进去又能怎样？不想添乱就别给我进去！”
　　我背对着她，任凭她的指责戳中心坎。她没说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不知何时，她已经把我拉出了关雎宫。暗夜里关雎宫屋檐下的灯，无力照着雅吉同样担心不已的脸庞。
　　翔凤楼上灯火通明，这座盛京第一高楼，无言望着凄惶不已的人们。秋风卷起落叶，也在吹走她，可是我无力追上风的脚步。
　　“图鲁希！”灯光下，令狐钰薇正小跑而来，发髻松散，气喘吁吁。
　　“姐姐，东大福晋怎样了？”
　　我们沉默着，令狐钰薇也没再问，我想她已经猜到答案了。
　　“哐！哐！哐！”秋风中，传来了响板声。
　　雅吉猛然一回头，“老天……钰薇，你不管怎样都要拉住他，我得进去了！”说完，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关雎宫。
　　“格格——”我听见了那位叫音齐的侍女在用蒙语撕心裂肺地喊着，“格格，你醒醒啊格格！”
　　我的膝盖，突然跪在了没有一丝温度的地上，任秋风把我吹走，随她而去。
　　“图鲁希，想哭就哭，我会陪着你。”令狐钰薇的声音在风中飘渺，我靠在她的怀里，可仍旧找不到依靠。
　　“你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点！”
　　“皇上驾到！”我摇摇晃晃被她拉起来，任她拉着我朝向别的方向，任自己麻木地向皇上行礼。
　　他怎么回来了？皇上不是去松锦前线了？听说现在正打到关键时候，他怎么就回来了？
　　皇上没有搭理我们，就像我来时一样快速奔进了关雎宫。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周围风声四起，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将我带到远方。我被钰薇的怀抱围着，可我想挣脱钰薇，随她而去。
　　“啊——”
　　关雎宫中一个男人的凄厉哭喊声，穿破了呼啸的冷风。
　　“雅吉——”恍惚间，我似乎还听到了在察哈尔草原时，岳托同样凄厉的喊声。
　　风声似乎在远去，我似乎在一点点飘起，一点点离开钰薇的怀抱。
　　“图鲁……”一声模糊不清的尾音，从我耳边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