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紫金私语

　　京师被占领，南部各地开始大举反抗。除定都于南京的弘光政权之外，李自成依旧拥有五十万大军活动于陕西一带。就在满洲人入主中原后三个月的八月，在距离中原腹地较为遥远的巴蜀一带，张献忠率领农民军占领成都，并以成都为中心建立大西政权。
　　九月份，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在多尔衮等人奏请下，由盛京迁都至北京。
　　十月一日，顺治帝于天坛举行祭天大典，并于紫禁城皇极门前正式登基，并昭告天下，“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并自此为顺治元年。大清国从此不再是主要统治于东北的少数民族政权，而开始成为全国的中央王朝。
　　“别太拘束，都是自己人。”勒克德浑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热情地招待着包括加克玛依在内的各位女眷们。今日称帝大典后，顺治帝，说准确些应该是多尔衮下令在紫禁城内设露天宴，并一并按满人的习俗，设火架于地，席地而坐，以示对老祖宗们渔猎游牧的继承。
　　这一圈坐的主要是勒克德浑和弟弟杜兰还有几位堂兄弟的福晋们。按理来说，能来这里起码是侧福晋，加克玛依这样的庶福晋是没机会来的。
　　可勒克德浑今天带了她来，她想见见今夜的紫禁城。
　　广场偌大无比，比盛京王宫笃恭殿前的那片广场还要大不知道多少倍。今夜的紫禁城，四处可见红色的灯笼，有如节日般喜庆。远远望去，上千人席地而坐，人头攒动，将偌大的广场填了个满满当当。
　　“谢福晋。”她礼貌地回答道，心里却在想着这晚宴啥时候结束。在座的女眷们虽然对她还算客客气气，可那异样的眼神叫她极为不舒服。
　　她还是更期待几日后森巴特尔和蒙古姑娘乌兰娅的婚礼，那才无拘无束。
　　不远处，诸王贝勒们则是沿着台阶往下，坐于两侧，每人面前设一矮桌案，时不时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博尔济吉特氏虽没有什么倾国之貌，可绝对是个美人儿，这点加克玛依还是承认的，可每每看着她那淡然优雅的微笑，加克玛依就越看越不舒服。
　　“爷都告诉我了，平日里你不会住我们这儿，我还怪爷嫌我太小心眼，可他说你就喜欢这样，我就随了他。”说着，博尔济吉特氏扎了一大块烤肉给加克玛依，“赶紧吃吧，还热着呢。”
　　加克玛依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要笑僵了——当她真真切切看到紫禁城的时候，那九重宫阙让她惊叹到要窒息，可当面对这热闹到极致的喜庆宴席时，她真的只想赶紧走。
　　“姐姐，我瞧你倒分外喜欢她呢。”此时，勒克德浑的继福晋他塔喇氏用满语说道，瞥了一眼加克玛依。
　　“爷喜欢，何况她又没得罪过我。”博尔济吉特氏笑容依旧优雅。
　　偏生加克玛依大概听懂了，可她没有答话，算了，反正平常也见不到几次，就别计较了，不然闹起来，还要给勒克德浑丢人。
　　“也罢，反正不是一个屋檐下，您也眼不见为净。”他塔喇氏说着，扎起一块獐子肉往嘴里塞。火架上的肉在不断飘着香味冒着烟，可加克玛依只感觉那烟，熏得她越来越难受。
　　加克玛依听懂了“眼不见为净”，不远处，诸王贝勒们的祝酒声再次炸开，引得不少女眷们纷纷回头看。
　　如果这不是在紫禁城，不是在祭天大典后的宴席上，她真的很想拿剑往他塔喇氏脸上划几条痕迹。
　　为了不让自己发火，她转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诸王贝勒们，望着勒克德浑还有豪格，努力让他们俩塞满自己的脑子，这样她才不会发火。
　　今日登基，顺治帝正式准了多尔衮的奏，豪格恢复了肃亲王的封号，而勒克德浑在恢复皇室身份后，还被封为贝勒。
　　他是贝勒了，加克玛依望着他，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此时此刻，他正和罗洛欢、喀尔楚浑、巴克达、杜兰等一干兄弟们把酒言欢，坐在对面的豪格在时不时与郑亲王济尔哈朗交谈着，不知在说什么。而坐在最高处的顺治帝，那张雕龙宝座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太大了，他才不过六岁的小小身躯坐在上面，显得分外幼小。
　　“玛依，赶紧吃呀，怎么不吃了？等下都凉了。”这时，博尔济吉特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只得千万个不愿地将视线移开。
　　“福晋，我去如厕，刚才吃得有些急。”她连礼都懒得再行便起身，转头离开了这个女眷席。
　　空气一下子似乎顺畅多了，她大口呼吸着，缓缓朝着解手的地方走去，纵然她根本就不是想去解手。因为地上坐满了人，她一步步走得非常小心，生怕不小心踩到了谁的手或者脚的。
　　而且这些人，她可是踩不起的。
　　当终于挤出了人堆，走到了人群相对稀疏的地方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这空气，舒服多了。
　　“大家都这么开心，怎么就你臭着脸？”古尼因布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他来的方向，应该也是刚刚去解手的。
　　对于她是女子身这件事儿，古尼因布从头到尾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他早就看出来这是个女孩儿。
　　“懒得跟那些个女人废话！”加克玛依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回山海关，特别特别想，她不想待在这个偌大无比又富丽堂皇的紫禁城。
　　“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好高兴的，虽然从老汗王开始，每个满洲人都想着能称霸中原……”
　　“我不是满洲人，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呗！”加克玛依低声说道。
　　她是真的无所谓，她只想跟勒克德浑一起过痛快的日子，至于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还是满洲人当皇帝，她无所谓。
　　古尼因布的视线忽然转向了远处顺治帝几乎化为小点的身影。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开心，现在皇帝可是跟野草一样遍地都是。”古尼因布忽然间冷冷冒了句，全然是他这年龄不应有的老成。
　　“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快回去？”勒克德浑的命令声忽然间就从右前方袭来，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遵命！”古尼因布向勒克德浑行了个军礼便大步离去。
　　“你跟他在干什么？”勒克德浑冰冷的眼神叫她突然有些害怕。方才他看见加克玛依离席，便找机会溜了出来，却发觉她跟古尼因布撞上。
　　“不过说几句嘛！紧张兮兮的干什么。”加克玛依眯起了眼睛，“你看你，臭着张脸难看死啦！”她伸双手拉着勒克德浑的两颊。
　　“其实我都听见了。”勒克德浑知道他们却是没怎样，可不知为何，如今，他实在不能忍受加克玛依与其他男子有什么交集，能容她跟豪格当朋友，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够大度了。
　　说着，他双手挽住了她的双肩，二人一同往前走着。
　　“我不该带你来，看你跟困兽一样。”他的冰冷逐渐融化，转为了歉意，“要不是你说想看看今天紫禁城有多热闹，我可不会答应。”
　　虽一直在和各位叔伯兄弟们豪饮，可他一直紧紧盯着加克玛依的情况，果不其然，加克玛依起身找借口溜。
　　“别提你那些福晋。”这回轮到加克玛依生气了——她知道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的，三妻四妾的就跟吃饭一样正常，可她真的不舒服。
　　“行。”勒克德浑说着，忽然长叹一口气，热乎乎的气息喷到了加克玛依的长发上，悄悄吹起了她的发梢。
　　“看你好像也不大高兴。”加克玛依道。她能感觉到，今日，勒克德浑似乎远没有当日攻入山海关时那般兴奋了。
　　“古尼因布的话听着大逆不道，可他说的没错，现在根本不是庆贺的时候。”勒克德浑继续长叹一口气，“南部又冒出来几个自称皇帝的家伙，皇上身边也有自己觉得是皇帝的家伙，皇帝就跟老鼠一样多。”
　　就在宴席上，勒克德浑便发觉同为摄政大臣，多尔衮一直不给济尔哈朗什么说话的机会，处处压人，豪格虽然面不改色，可勒克德浑能感觉到豪格的眼神里泛起杀气。玛法虽是开国元老，可如今他不问政事，今日受邀乃是对他以表尊重，玛法自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虽然大家都知道，玛法说话分量一点不轻。
　　眼下多尔衮势头正旺，又是入主中原的最大功臣，大家能怎么着？
　　“那你也当个皇帝啊，反正皇帝跟老鼠一样多，多你一个又如何？”加克玛依突然一个转身，俏皮望着他。
　　看着他这般心情低沉，加克玛依也不想再将自己的烦恼加给他了。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比那红灯笼还要明亮，可又不会那么刺眼。在一片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她的眼睛却显得分外灿烂。他将她拉到了屋檐下的柱子旁，让阴影挡住他俩。
　　“很快又要开战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过很快，就现在这样子，不发兵除非不想活了。”勒克德浑伸出手，顺着她红色的卷发，而后盯着她的黑眼睛。
　　“跟我一起出征好么？别待在京城这闷死人的地方，当然你必须听话，不然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