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海天交汇

　　海对岸，一轮红日开始缓缓爬上天空。涛声阵阵，拍打长城脚。海风飘过，不断撩起加克玛依身上红色的“嫁衣”，撩起她红色的卷发。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夫妻了。”完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仪式后，豪格握住了俩人的手腕，让他们的双手相握。
　　勒克德浑的手特别温暖，加克玛依感觉比太阳还要温暖。而后，他们转过身，面对着这似乎毫无尽头的大海。
　　“你居然找到万里长城的起始。我瞧在这儿办婚礼，远比在皇宫来得好。”豪格笑了笑，却开始出神地凝望着这一片汪洋大海。海之蓝，比他身上的正蓝旗军服还要蓝。
　　万里长城，东起这山海关，西至西北部嘉峪关，延绵万里。这长城，本是为阻挡北方匈奴人而建，而今匈奴人早已不见，这长城，也始终没能把所有的北方骑兵挡在长城以北。
　　“皇宫？在皇宫办婚礼，唯一的好处就是会来一波皇亲国戚。”勒克德浑望着这似乎毫无边际的大海，海风中的咸味在鼻子前飘过。他忽然感觉，在这片汪洋面前，无论是北京的皇宫，还是盛京的皇宫都不算什么了。皇宫再大，也大不过这片海。
　　不远处，船只扬帆起航，向着南方驶去，风帆迎风鼓起。
　　“你跟我想的一样。”豪格的右手抚上了面前的砖块，冷冰冰的。他抚摸着山海关长城的石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大海，望着这片比丝绸还美的蓝。
　　他暗暗祈祷着眼疾千万不要突然复发，如此壮丽的景色，怎能被黑暗所阻挡？
　　“勒克德浑，虽然不想提，可我真感觉有时候你像你大伯。”他难得主动提起了岳托，“你阿玛和你玛法都是万事求稳，不会轻易坏规矩。你大伯是直性子，也不知道你玛法那样的人，居然会有你大伯这样的儿子。若是你阿玛听说你这么办婚礼，肯定把你训一顿。”
　　加克玛依侧头望着豪格，见他凝视着大海，就像儿子在凝视着母亲般。
　　“那些个繁文缛节，说白了都是给人看的。”勒克德浑话语里出现了冷笑的迹象，“就算是长辈们亲自赐婚证婚，萨满们跳一晚大神，过后可不会有几个人在意了，可以关起门来为所欲为，下狠手也可以。”他死死盯着豪格。
　　豪格没有动怒，面对这片汪洋，似乎所有的愤怒不快，在它面前，不过都是沧海一粟，过后便灰飞烟灭。
　　“勒克德浑，”豪格抿了抿嘴，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等你以后经历多了，你自然会明白你对天发下的所有誓言，你迟早不是背这条就是叛那条。”
　　“将军……”加克玛依听得忽然脊背一身发凉。
　　迟早……难道？她忽然慌乱了——难道说，勒克德浑以后也可能会……
　　不……不会的！大海都知道，知道他们俩一定会相伴到白头！
　　“还叫我将军啊？”豪格笑着，可依旧没有转头看加克玛依。
　　“额其克……难道，发誓，誓言都是假的么？”她紧张兮兮地望着豪格。
　　“那倒不是，誓言不假，很多时候也不想背誓，可就是会。就像我曾经对你姑姑发誓，发誓我一定娶她。她死活要跟了你大伯，我没办法，只好背誓喽。”豪格死死盯着洋面，不敢看他俩。
　　他的眼睛有点酸，可他死命忍住，一面是不想失态，一面是大夫交代千万不可多流泪，否则很容易又复发眼疾。
　　海水不断轻抚着山海关长城，静静聆听着长城上的话语。
　　山海关已破，京师自不能守，李自成率军败回北京后，八旗大军紧接着往北京一路进军。眼见大势已去，李自成率兵撤出京城，退至陕西一带。五月二日，清军攻占北京。自此，由明太祖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王朝土崩瓦解。
　　五月初三，明神宗之孙朱由崧于明朝留都南京监国，并于五月十五日改元“弘光”建立南明政权，意欲与清军对抗，恢复明室。
　　“今天这么早？”加克玛依还没揭开锅，就听见勒克德浑回来的声音了。占领京师后，其实最忙碌的日子才真的开始，因为要开始准备迁都事宜。每天，勒克德浑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回来的。
　　来北京后，他们暂时先住在由于京城大量人马撤走后空出来的屋子里，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后，自然会有新的住处。而今这个小家，只有他俩，再无别人。
　　“摄政皇今日正式奏请皇上迁都，所以没什么事儿了，不过明天起估计要更忙了。”勒克德浑将马儿带入马厩后，跟着加克玛依一同进屋了。
　　虽然只是临时的住处，可加克玛依还是把屋子都收拾了干干净净。
　　“行——”加克玛依故意拖长了调子，“所以我这些日子一定会把你塞饱饱的，这样你就不会忙到饿晕！”
　　虽然勒克德浑都得很晚回来，可跟勒克德浑两个人这么安静地在晚上过日子，她自然开心，何况前几日，多尔衮还上奏顺治帝，言明此次出征，豪格与勒克德浑皆有功，奏请皇帝恢复豪格肃亲王名号，并恢复勒克德浑的皇室身份。
　　果不其然，晚上，加克玛依做了一大盆的抓饭。
　　“你这是煮饭还是打算喂猪？”勒克德浑望着那一大盆如小山般的抓饭，只觉得脑子得比这房间还大，可那饭菜的香味飘在了鼻尖。
　　“你看看你！都瘦了多少！”加克玛依用力将筷子一拍，拍到了他面前，“一个多月啦！天天啃军粮，你自己照照镜子看！”
　　话音一落，她开始给勒克德浑盛饭，嘴里还在嘟囔着：“现在叫你吃你不吃，回头饿惨了可别赖我。”
　　勒克德浑乖乖闭上了嘴巴——扯嘴皮子，他是绝对扯不过她的。
　　“也罢，以后要经常吃也有些难了。”勒克德浑无奈地叹了句。
　　“谁说的？等你以后在这儿安了家，我自然要跟了你啊，你想吃我就做呗！真的是莫名其妙。”她拿起筷子，夹起了香喷喷的米饭。
　　勒克德浑望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望着他分外认真严肃的神情，加克玛依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想说什么，便赶紧吞下了正在嘴里嚼的米饭。
　　“玛依，你是我福晋，按理说自然要去我府上，可是我不想，我想你继续跟在大婶身边。”勒克德浑认真的神色上浮现出了忧虑，“你明白跟我的那些个福晋侍妾共处一个屋檐是什么样，我不想让你跟她们没完没了地劳神。”
　　“可……我想天天看到你……”加克玛依明白他的心意，这么一来，她是安全了，可要见到勒克德浑自然没那么方便。她介意的并非出嫁了却没去夫家会被人说闲话，反正没人会理会勒克德浑如何安置一个庶福晋，恰拉古丽不就是一直跟克勤郡王侧福晋嘛？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发觉勒克德浑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你嫌我烦么？”她低下了头，低声问道。
　　“嫌你烦我何必娶你？傻瓜。”他摸了摸她的脸蛋，却发觉那双大眼睛里的沮丧越来越浓。
　　“我想见到你！我不管！”她突然间提高了嗓音，抬起头，红着眼睛，却死命咬着嘴唇不让泪水落下。
　　“别跟个小孩子好么？”勒克德浑也提高了音调，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呢？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
　　他看到加克玛依的泪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可她很快一把抹去。
　　“是，在府上你是能天天见到我。”他坐到她的身侧，柔声劝她，“可你明白么？如果你在外头，就算我在你家过夜，回去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问起，我也可以直接说军务繁忙我在军营里过夜。可你一旦在我府上，我终日宠着一个小福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是两位太后的娘家人，难不成我要跟两位太后作对？你难道希望我因为这种事，回头被人抓了把柄？虽然你不在我的府上，可我可以天天来看你呀，又不是不能来。”
　　连续三个反问，加克玛依都无言以对。回想起当时在刑场的那一幕，她至今仍在心惊肉跳。
　　权力的游戏，比丛林里的弱肉强食还来得可怕，她怎么会希望有朝一日在刑场上见到勒克德浑。
　　“可……豪格额其克……”她还想无谓挣扎一番，“他原来的大福晋，还是老汗王的外孙女，我听说他一直就对很不好……”
　　“这不一样，”勒克德浑捏了捏她的小脸，“大汗一直与我额其克大福晋的母亲不和，并且他早有心要整她，自然不一样。听话好么？你看，你再不听话，我还要跟你继续说，等会饭菜都凉了，不仅我饿，你不也饿？”说着，勒克德浑对她轻柔一笑。
　　“好吧。”加克玛依红着眼睛，无奈地耸了耸肩，“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