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碧波万顷

　　“轰轰！”连续数声雷鸣般的炮响下，天地仿佛开始崩塌，加克玛依背对着山海关，不敢看身后此时此刻的惨烈。
　　李自成再次对山海关发动袭击，多尔衮令吴三桂作为先遣队率先迎战，八旗大军则先潜伏于后方，而后再杀出。据吴三桂所言，李自成并不知道八旗大军已经抵达山海关。
　　“啊——”喊杀声震天，似乎可以将燕山一并震裂，加克玛依只觉耳朵已然要被冲天的喊杀声刺破，她闭上眼睛，跪倒在草坪上，双手并拢，顶着自己的下巴。
　　“哐当！哐！”兵器的猛烈撞击声紧接着以排山倒海之势一同压来，她不敢看，她真的不敢看，她怕一回头，会看见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场面。勒克德浑昨天再三交代今天她无论如何都不许冲去战场，就待在这儿等他回来。
　　她的身子在发抖，手脚开始冰冷。红夷大炮声阵阵，天地似乎随时会崩裂开。
　　天色依旧蔚蓝，云朵安静地飘过，安静地望着山海关下的血战。
　　哪怕是刚刚冒出嫩芽的小草，似乎也能感觉到不远处的厮杀，在震天的喊杀声与炮火声中轻轻颤抖着。
　　“勒克德浑……豪格……古尼因布……罗洛欢……”她念出了罗洛欢的名字，纵然……纵然他和恰拉古丽……
　　“你们一定要回来，求求你们，一定不能有事。”她睁开眼睛，可是无人回应她，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片高地上，面对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大营。
　　春风拂过，悄然掀起了一些营帐的门帘。山坡上，红色、白色、蓝色、黄色的营帐如同交织，远远看着，仿佛是山坡上盛开着的多彩花朵。
　　“呜——”一声雄浑的螺号声突然间刺破了所有的喊杀声与炮火声，仿佛贯穿了天地间直插山海关。
　　“呜——”是第二声，加克玛依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螺号声极为低沉，是八旗大军的螺号！而且两声代表着进攻。
　　八旗大军要杀入山海关迎战李自成了！她的心脏开始越跳越快，手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轰轰！”又是几声大炮声响，伴随着无数惨叫声，加克玛依的心再次猛跳一下。她开始庆幸她听了勒克德浑的话，没有冲上战场。
　　单单只是听这喊杀声，她便已经紧张成这般，若是真上了战场，她还不尿裤子了？她在心里自嘲。
　　她颤抖着，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和短剑，紧紧将它们贴紧于自己的心口，就像在怀抱着心爱的孩子。
　　都是勒克德浑铸的，贴在心口处，仿佛就能感受到勒克德浑的温暖。
　　“杀——”听到震天动地的“杀”以满语喊出时，她骤然抬头仰望天空，云朵似乎也颤抖了般。
　　方才吴三桂部队的喊杀声已是震天动地，而这一声“杀”，似乎是千万头雄狮在对着天空的怒吼。
　　她望着天空，忽然在想，天空会不会真的裂开一条缝呢？身后，兵器的相撞声就是暴雨般砸响，与大炮的怒吼还有将士们的嘶吼声相融，似乎就是这天地间最为雄壮的战歌。
　　她起身，靠着太阳的方向判断出了何处大致是西方，而后再次跪下。她不敢用余光瞄向山海关，就这么全神贯注着望着不远处起伏的燕山。
　　对她而言，那还是圣城麦加•穆卡拉马的方向。她缓缓弯下腰，跪伏于地，长长的卷发倾泻而下，垂在了草地上。
　　她努力地把兵器的交错声想成是大清真寺神圣的钟声，这样子，她似乎不会那么害怕了。
　　时光似乎在凝固，似乎过了多年，她忽然听见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她竖起耳朵，只听那欢呼声是满语喊的！忽然间她蹭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回头望着山海关，只见山海关下，八旗的蟠龙正在飞扬，四条不同颜色的“河流”正在冲入山海关。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双颊，暮然间只觉得心脏再次飞速跳动，她开始啜泣——赢了，他们赢了！
　　“我们赢了，快跟我来！”好一会后，已是浑身血污的勒克德浑骑着马儿朝她奔来，一把拉她上马后，又沿着山岗往下直冲。
　　她紧紧托住他的腰，左脸颊紧紧贴在了他坚实的背上，闭上了眼睛，泪水开始不断滑落。
　　此时，正是午后，太阳格外格外地刺眼。
　　李自成眼见抵挡不住，便迅速率兵撤退，多尔衮便令精锐分队继续追杀。
　　“玛依，看见了么？山海关。”这时，勒克德浑轻柔的话语在她耳畔响起，她才发现勒克德浑在带她进山海关前令马儿停下了。她抬起头，透过勒克德浑的肩膀，只见山海关，还有延绵的灰色长城依旧岿然站在她面前。才经历一场大战，可山海关岿然不动，仿佛只是神灵，观望着人间的惨战。
　　城楼上八旗将士开始将八旗的盘龙旗帜插上，宣告着满洲与大明最后一道防线就此被八旗骑兵踏过。
　　“勒克德浑。”她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勒克德浑转过头来，“嗯？”
　　她望着勒克德浑满是血污与尘土的脸，忽然俏皮一笑，“恭喜你们了。”
　　勒克德浑的嘴角忽然露出一道骄傲无比的笑容，“必须赢的。”话毕，策马冲进了山海关。
　　加克玛依瞧着马儿朝城门里跑去，穿过一片阴影后，阳光再次洒下。
　　回头一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再次踏上了中原大地。一道山海关，隔开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将士们的欢呼声就如喊杀声一般震耳欲聋。
　　“啊——”忽然，她学着将士们，朝着天空一声高喊。
　　勒克德浑回头一看她，笑了笑，继续策马朝前奔去。
　　攻入了山海关，几乎等于拿下了北京，也宣告着从努尔哈赤起兵起，几代满洲人为之血战的疆土即将到手。是夜，山海关城内的军营里一片欢腾，平日作战期间素来禁止豪饮的军营，今天晚上所有的酒囊子全开了！
　　第二天天空刚泛出微光时，加克玛依便被勒克德浑轻轻喊醒了。
　　“要行军了？”听到他的声音，加克玛依已经习惯性反应是不是又要前进了。
　　“不，今日休整一天，你跟我来就好。”勒克德浑的脸上，挂着一丝隐秘的笑容，加克玛依却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家伙，今天是要干什么？
　　等她穿戴好军服，勒克德浑拉她出了营帐，骑上马儿，往山海关的方向策马奔去。
　　“难道你要偷偷回盛京？”往这方向过去过了山海关便是辽沈，这路是往沈阳的方向去的。
　　马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着，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勒克德浑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不断挥着马鞭，往不远处的山海关再次冲去。
　　当马儿飞奔至山海关城门下时，勒克德浑才停住了马儿狂奔的脚步，而后翻身下马，拉着加克玛依登上了山海关的城墙。
　　不远处的军营，更鼓声响起，可勒克德浑拉着她在城墙上开始小跑。远处的地平线上，加克玛依隐隐瞧见，似乎一个什么亮堂堂的东西，开始要从地平线下冒出来。
　　他们在往东边跑去，勒克德浑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不知疲倦，加克玛依紧紧跟在他身后，也同样不感觉累。
　　突然间，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一片无尽的水，天蔓延到何处，仿佛这一片水就要蔓延到何处，又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漠，因为那水纹如同大漠沙丘般起伏。
　　“海，没见过吧？”勒克德浑道，而加克玛依忽然发觉，他们似乎快跑到长城的尽头了。
　　“沙漠变成水啦。”她的眼前，似乎闪过了一片漫漫黄沙。
　　海水在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那声音神秘得叫人不可捉摸，一种难以言状的宁静在游动，可就在那柔软的水声里，又似乎含着战鼓般的雄浑有力。
　　白色的浪花在飞舞，海水一遍又一遍撞击礁石，而后碎开，如同一波碎裂的华裳，可是很快，下一波海浪又接着拍上来了。
　　海风袭来，勒克德浑望着她的卷发在海风中不断飞舞，不禁伸手拂过她的长发。
　　加克玛依的嘴唇在颤抖——这海，比大漠亲切多了，同样无边无际，可大海似乎有默默的温情，瞧海水这么拍打着礁石，似乎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可沙漠不会，只要一刮风，那沙子就如烦人的苍蝇般开始群魔乱舞。
　　那风中，似乎刮来了一股淡淡的咸味。
　　“你怎么想到来这儿的？”加克玛依回头望着，只见勒克德浑也在静静望着这一片没有尽头的海洋。
　　“吴三桂说的，沿着城墙往东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海边。山海关背靠燕山，东侧临着这片海，所以才叫山海关。”勒克德浑没有看她，他也被这片景色所震慑了。
　　海水涛涛，似乎在低吟，又似乎在欢笑。
　　“我来了。”此时此刻，豪格的声音穿过了晨光。
　　“额其克。”勒克德浑行了个军礼，而后将手中提着的布包解开。
　　一件红色的披风悄然出现，勒克德浑将那披风展开，而后披到了加克玛依身上。
　　“这是？”加克玛依狐疑地看着俩人。
　　“玛依，其实我也是昨天忽然想到的。攻下山海关，入主中原，为什么不干脆在这儿就把婚礼办了？让山海关还有这天上的神灵见证，你不觉得更好么？搞得热热闹闹的，有几个人要看？”勒克德浑望着海风吹拂着那件他从镶红旗军营弄来的红色披风，仿佛那就是嫁衣，“我也昨天突发奇想，也来不及给你弄什么嫁衣的，就找罗洛欢他们借了件红色军用披风，就算是红色嫁衣了。”
　　“他问我能不能给你们俩证婚，我自然答应了。我也烦婚礼的那些繁文缛节，做样子罢了。”豪格笑着走到俩人面前，“不过最好的证人可不是我，是天地，你们等下发下的誓，人不一定记在心上，神灵可是看着。勒克德浑虽然只能纳你为庶福晋，可我相信你无所谓这些。”
　　加克玛依的嘴唇已然在颤抖——太突然了，这此时此刻此地举行婚礼，没有热热闹闹的众人，可似乎，她更喜欢这般宁静。
　　“我先教你三句满语，我等会说三次话，话一落，你就跟着勒克德浑，按照我教你的顺序说下来。”豪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