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山海关外

　　古尼因布是三年前开始在镶红旗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勒克德浑跟他也算老相识。后阿达礼涉嫌谋反，古尼因布和勒克德浑一样，都被遣到了豪格的正蓝旗下。因为剑法出众，豪格把他招至军中。
　　“小子，你又死了！”古尼因布的木剑一把刺中了加克玛依的心脏部位。
　　“你厉害！”加克玛依瘪了瘪嘴，心里却万分佩服。古尼因布小了她两岁，可这剑法飘忽地实在是玄乎。
　　“不过比昨天好多了。”跟着他学了两三天后，加克玛依跟古尼因布也慢慢熟稔起来，俩人的对话开始多了，“看来二阿哥把你的底子调教不错，只要你习惯了挥剑，就会学得越来越快，先休息会吧。”
　　加克玛依已经是口干舌燥——跟他练剑，他几乎都不怎么大幅度移动，自己来来回回躲闪半天还会被他的木剑刺中，哎！
　　望着古尼因布往自己营帐帐中走去的身影，加克玛依面色不禁有些凝重。
　　自从今天早上勒克德浑告诉她，吴三桂再次派人送来密报，言明李自成已经率大军逼近山海关，自己准备打开山海关城门引八旗大军入关，而后与李自成决一死战。多尔衮已经下定决心直入山海关而后直捣北京。
　　加克玛依不是傻瓜——入了山海关，就意味着要跟李自成的二十万大军短兵相接，可那儿是山海关，势必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还能跟古尼因布练几天剑？勒克德浑、豪格还会回来么？她在心里想。忽然间，她颓然地坐到了地上，抬起头望着西方那血红的夕阳。
　　云霞真的好红好红，像极了鲜血，可又是那般美丽。
　　“不！”她骤然间站了起来，失态地喊了出来，只感到自己的眼睛似乎酸涩了。
　　营地里正在外头的士兵们纷纷转过头看着她，就连正在吃草的马儿也回过头了。
　　“怎么了？”古尼因布赶忙出了营帐，此时，豪格、勒克德浑、罗洛欢、喀尔楚浑也纷纷从帐子里出来。
　　这下丢脸丢大了！她红着眼睛，双手赶紧捂住开始发红的脸颊。
　　“过来吧。”豪格看了勒克德浑一眼，又对加克玛依喊道，而后令罗洛欢和喀尔楚浑先回镶红旗营地。豪格一出现，将士们纷纷都回头干自己的事儿了。
　　加克玛依硬着头皮放开了自己的双手，低着头，可她似乎就是能看见将士们似乎背上也长出了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脸怎么跟眼睛一样红？”当勒克德浑握住她的手腕，拉她进帐子时，他才清清楚楚看见加克玛依的眼睛和脸蛋，就跟夕阳的颜色几乎一样。
　　“别告诉我被古尼因布欺负了。”豪格打趣地说道。瞧着那张越来越红的脸蛋，他强忍着笑，“坐吧。”
　　说着，勒克德浑和她一同在豪格的桌案前席地而坐。
　　“对不起……”忽然间，眼泪喷涌而出，加克玛依抽噎着捂住自己的嘴。
　　勒克德浑完全惊住了，将她紧紧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别哭，瞧你现在什么样子了？”
　　他柔声哄着，就像哄着爱哭的哈苏一般。
　　“没什么好忍的，难过就哭出来。”豪格道，“憋着会得心病。”
　　好不容易，加克玛依恢复了平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得简直离谱。
　　“我……”她声音有些哑了，“我……”
　　“嗯？”勒克德浑为她抹着脸上的泪水，没有多问。
　　“我刚才……我刚才想着……想着大军要跟李自成短兵相接……”她低着头，“就……”
　　天，要不要说？说出来会不会被揍扁？她突然这么想，于是赶紧闭上了嘴巴。
　　“想飞身上马杀到山海关然后以你一人之力挡千万大军？”豪格戏谑地问道，却是想着借此先稳定住她的情绪。
　　“噗……”加克玛依骤然间破涕为笑，一旁的勒克德浑望着那挂着眼泪的笑容，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刚刚古尼因布叫我停下后，就先回他帐子里了……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你们马上要出征山海关……我……”她望了一眼豪格，眼神忽然像极了一头受惊的小兔子。
　　“有话就直说，我还能当着勒克德浑的面扇你耳光？”豪格瞥了一眼勒克德浑。
　　“我……就怕……万一有个好歹……会不会……你们都回不来……以后也没法和他练剑……”她摩挲着嘴巴，小小的身子在发抖，仿佛可怕的预言真的会灵验。
　　“别瞎想了！”勒克德浑一把搂住她，心里却在生疼。他抚摸着她蓬松的卷发，那红色的头发，火红如明焰。
　　这傻丫头，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勒克德浑只感觉越来越不明白她了，就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别怕别怕。”豪格柔声道，“都杀到山海关了，还有打不下的道理？”
　　紧靠在勒克德浑怀中的加克玛依抬起头来，眼角依旧带着泪痕。勒克德浑忽然发觉她的手劲今天特别大，仿佛要将自己的手指捏碎。
　　“大明气数已尽，眼下山海关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玛依，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个统兵将领跟大明，哪怕是年轻点的也几乎打了十几年的仗，难道心里没数么？”豪格微微笑着，加克玛依却有些将信将疑。
　　她睁大眼睛，看着豪格的笑容，蓦然之间竟是感觉那笑容，似乎带着些许父亲的温暖，一点点让她的心头慢慢平静。
　　“额其克打了多少年的仗，你难道连他的话都不信？”勒克德浑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子，真想用力拍她一把，把这个傻瓜该拍清醒了！
　　话一出口，他发觉自己竟然开始有点顺着豪格说话了，这在以前怎么可能？
　　四月二十一日白天，李自成率军兵临山海关，吴三桂带领部下与李自成展开鏖战。吴三桂逐渐支撑不住，再次向多尔衮发出密信。
　　八旗大军连夜驱程两百里路，又在途中于一片石击败了唐通的农民军。唐通是李自成所派前来切断吴三桂后路的。清军二十一日傍晚终于抵达了山海关附近。为保吴三桂毫无他想，多尔衮令吴三桂若要清军援兵，必须亲自前往大军驻地剃发明志。
　　剃发对于汉人而言，那是割舍父母所赐的身体发肤，这叫人如何接受？可若就此失了援兵，定是被李自成的大军粉身碎骨。最终，吴三桂在夜里来到了清军的营地。
　　加克玛依走到了大军驻扎地附近的一片高地上，在那儿，回头，她便能望见不远处多尔衮灯火通明的大营，在暗夜中似乎有如一盏明灯。
　　吴三桂来降，自然是大事儿，因而重要的将领们纷纷都集中在那顶大营中。
　　这片高地往东望去，便能看见夜色中的山海关。她能看见山海关上亮起的火把，可那火把看着是那般孤单。
　　从这片高地望向山海关，如果之间有一条道路直通，加克玛依估算着，估计走过去撑死了就一刻钟多。夜色中的山海关，轮廓依旧可见，可又如同一名孤独的战士，把守着中原与大清之间最后一道防线。
　　往北瞧去，便是山海关长城所依靠着的燕山。夜色中，只能看见黑色的山体在夜色中起伏，像极了凝固的黑色水纹，可是却听不见涛涛水声。再往南看去，再远一点，她似乎看到陆地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模模糊糊的，却似乎与天空相接的区域。
　　是大漠么？她想着，可似乎不想，她没有听见远方有任何狼啸声，当然可能是太远了吧，所以压根就听不见。
　　怎么可能是大漠呢？过了山海关往南就是京师，京师附近可没有沙漠，宁夏卫才有，蒙古才有。
　　她拔出了那把短剑，开始又一次比划着剑法。
　　不要劈过去，要无声无息地刺，不要挥刀一样弄出“嚯嚯声”，出剑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可不是轻易就被对手看出意图，她想着古尼因布和勒克德浑告诉她的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