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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5-10-06 20:54:28      字数:9164

  就是这个小院。
  这个小院太寂寞。
  寂寞的小院每天每的都在诉说着不寂寞的故事。
  吃饭时候,爷俩膘着膀子吃,像是吃了这顿没下顿,饱了就是赚的。还有抽烟,爷一根儿,儿一根儿,烟是爷俩儿的牢靠朋友,爷俩儿比着吸,好坏不计,冒烟即可,烟雾就在屋里挥散不尽,日子就在挥散不尽烟雾里走。还有喝酒,瓶装的罐装的散装的,甚至破辣椒被水浸泡,倒进肚里也会让爷俩气势磅礴。惠丰的日子就如烟如酒,意识只在如潮如水烟雾里存活,里里外外,皮皮骨骨也苦也涩。爷俩儿吃饱一前一后的出门,对爷俩来说,院内云高天阔,院外天阔云高。
  惠丰坐在缝纫机前,精神像散沙一盘,照本宣科,太枯燥,太枯燥了她就让自己神往,她想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可寒,她把可寒视为自己的人,把可寒视为自己的骄傲,她知道自己争不过他妻儿老少,甚至也争不过那个比美丽还美丽的寇香,她有些迷失自己,怎么会脑海里同时出现这个女人,呸呸呸,她呸自己,呸完还是这样想,无论怎样,她还就是想他,在这个木庄,在自己心里可寒是唯一的一份骄傲了,想着这份骄傲,惠丰就把这份骄傲扎进活里,她的活里就渗入爱的细节,这样想的时候最幸福,像梦里,等醒过来,就像迷失在森林离得香客信徒,努力寻找路径,而浩浩森林,光线散射,雾霾霭霭,方向到底在哪里?惠丰看一眼窗外,艳阳明朗,窗外的世界真精彩,她知道精彩世界是属于别人的,她想挤进这个世界,可是呢,自己嫩豆芽似的弱不禁风,就是低眉顺眼,形象只能让人容易产生侵犯她进攻她消灭她的一种念头。欣喜的是,门口再也看不到木易身影,因为木易放心了,没有男人再进入这个门口,同样也没有女人再进这个门口,多少年了,像木易一直苦心经营,不停地在筑一道束缚惠丰的篱笆,大脉络理顺,小脉络不慌,调理的纲举目张,到眼实总算圆满成功,他可以恢复到惠丰没进门以前的样子。
  还是那棵老槐树,疤疤痢痢,树皮分裂,枝条呼朋唤友似的密集,开着淡淡但芬香四溢的花,更显得珍奇和诡异,极强生命力在预示什么似的。
  这棵老槐树似乎在等木易。
  这棵老魁树似乎因为木易才得以重生。
  木易来到老槐树下,似乎重出江湖,先是打破了先前那种宁静,不宁静后,再显宁静时候,黑黝黝树荫下,又都是一色的带蛋的男人了,气氛沉闷,羊屎蛋一样的散落。木易不动,坐得规规矩矩,像跟着泥胎学学修佛,但他耳朵一刻也没停止过窥听,关键的时候插几句,然后静下来,捋着为数不多的山羊胡子,好像他的人生奥秘都在山羊胡子里面。
  树影移动,木易跟着树影移动,人们也跟着树影移动,硕大树荫像一个表盘,而人们俨然就是时针和分针,一天天过着,过着一天天,直到夜幕降临。
  日子在惠丰缝纫机下迎送着。日子对惠丰来说,好像没有四季,囚徒一样,在这散发潮气阴暗的屋里,打发着阴暗的时光。夕阳格外红润,柔顺,像奶奶老手在抚摸自己身体,这种怡人温暖透着淡淡醉人气息,此时,惠丰站在院里,努力享受着这一刻,但还是被一鸣打破这种心境,一鸣像长途跋涉似的,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摇着晃着,喘着粗气还嬉皮笑脸,近了,惠丰看清是一个信封,上面有三个红字‘印刷品’,着实让人醒目,信封已开口,参差不齐像牙印儿,蚕虫咬过似的,一鸣也换了一种尊容,手一掂一掂,扯开嗓子说。
  婶,这是叔的诗册子。
  屁
  真的。
  不信。
  骗你王八羔子。
  不信,不知道拿谁的东西来蒙我。
  真的,你看看,你看看,这名字是木榕。
  我看看。
  一群鸽子平飞而来,在头顶一个盘旋扶摇直上,破云翻飞,不大翅膀努力扇动,正赶上一阵风吹来,很自然地顺风去了。惠丰看到了鸽子,她没顾及那些,急款款来到一鸣身边,抢也似的拿过,先是看到了信封真的有木榕字样,后是闻到了沁入心肺墨香,她忘乎所以,嘴里嘻嘻哈哈,而眼滋滋窜起两朵焰火,一种喜悦在胸腔荡荡而起,且越来越厉害,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就要爆裂开似的,她猛地扑向一鸣,鸡啄米似的拥了一下一鸣,到让一鸣掉在一团尴尬里。惠丰觉得这个阴暗的房屋,南墙开了一扇窗,北墙也开了一扇窗,空气就对流开来,走进新鲜里去了。
  惠丰觉得是个春天,万物苏醒,百花齐放,身边流淌着的都是一种青草味儿的气息。
  惠丰清醒,这是一个初夏。
  一鸣说:牛不大,可以抱着吹了。
  惠丰说:说人话。
  一鸣说;忘和你说话了。
  惠丰说:没想到老天爷睁眼了。
  一鸣说:请客啊,得请客。
  惠丰说:请。
  惠丰又说:我受的罪到头了,我眼没有瞎啊。
  到此,惠丰感到,现在是高的不能再高的天,现在是蓝的不能再蓝的天,阴天下雨也不再沉闷,阴云去了,就会有白云补上,白云会纯洁的一朵一朵的,轻柔地飘,飘过来又飘过去,再飘向不知的去处,然后,天依旧很高,天依旧很蓝。
  天气很热,刮起的夜风却凉爽,给人一种惬意心情。
  惠丰的纯真,坦然暴露在外。这个印刷品让她心里通电,前景一片辉煌,小身材长了几长,活脱脱变成一棵水杉,挺拔俊逸,嫩绿葱茏,走路也是踩着云彩的样子了。当然,话还有说,话里话外都是出诗册子的事,木榕则像坐在小小一个孤岛上,闷闷地就那么坐着,望着四周剥落墙壁发呆,惠丰不去注意这些,百灵一样饶舌儿,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说一个片断,又马上挑起另一个话头,仿佛怕中断,一个中断就在也衔接不上似的,脸上红晕,桃花似的泛着,睫毛也似两排花蕊,密密实实地聚拢,挑开,在聚拢,又挑开,这份喜悦就在惠丰眼神里飞动着。木榕有一阵抽着烟,用狐疑目光睨惠丰,看着惠丰喜悦,看着惠丰反常,也是,这个事情对惠丰不能不说是一件喜事,像中了500万彩票似的,木榕表情沉稳,好像在听惠丰讲述道听途说,然,他心扑扑别跳,几只家雀在心里撞飞一样。
  这个喜悦对于惠丰来说,就像今晚的夜,沉邃无边。
  夜的鞭子在拷打着木榕自己的思想。
  一时的思想泛滥,没想到它会开出一些好看的罂粟花儿,他逼问自己怎么办?没人告诉他怎么办,木榕脸上颜色是被人当小偷,被抓住的那个颜色。
  木榕把可寒的诗作,有几篇当做他的给发了。
  惠丰当看到其中有一篇《农家小院》时,她就莫名其妙跳起来,心里那股火,一下子变成怒火。她知道这是个倒霉季节到了,木榕无法抗拒这个倒霉的季节。
  夜,冷水一样浇着,泅透了木榕身躯和灵魂,他侧身不动,门板一样硬着。惠丰心里呼嗒呼嗒,就差蹦到嗓眼,脚下像塌了一个大坑,一下子栽下去,坑很深,坑很暗,里面盛满恐惧,惠丰就在恐惧里挣扎,她想放松肌肉,四肢松开,尽量松弛,把床当做平滑河面,或者绿荫平缓芳草地,使自己感到舒适安宁,要不默默数12345......夜深了去,夜静,夜静的时候,一切声音又变得那么清晰,黄鼠狼叼鸡,惊醒的狗叫,鸡主人的吆喝,邻居小孩哭着拉尿,打麻将的摔牌,老鼠撕咬木料,风吹窗扇,大路上汽车按了一下喇叭......
  惠丰早就知道人为什么会失眠,人越觉应该睡着,越睡不着。今晚更厉害,因为木榕,因为可寒。
  可寒可是她的冤家啊。
  可寒可怕,可怕到他的神鬼无欺。用他的话说,你做了,我就不怕了,你错了,我就乐了,我就朝死处整你,等我错了,你再反过来整我,我还不来还手的。男人是最容易恼凶成怒的动物,可寒更是,他脸一黑,腮肉下陷,嘴边那块疤就活了似的动,他的心这是肯定变成钢板一块,不然,他眼里射出的光不是和铁板一样颜色,可寒很少动怒,他动怒时才叫动怒,惠丰能想象出他动怒的样子,所以她现在思绪像是乱蓬蓬一团水草似的。
  木榕也没睡着,他怎么能睡着,他想过,可寒写的诗那叫诗吗?充其量是叫东西,当然没想到过发表,尤其没想到过发表以后的事情,当时就是一种试试心理,当时只想有一天自己红火,我木榕知名度就如日冲天,挥洒着普照之光,让人震惊。夜还是不静,喧嚣声依在,他一直那个姿势躺着,他想换个姿势,他太疲惫,他害怕惊醒惠丰,今天他有些怕惠丰,他太累,他开始慢慢转身,四周黑的让他射出闪电一样的虚无,这个姿势时间久的原因吧,他半边身子有些麻木,沉重,他活动一下胳膊,却碰到了惠丰,他畏缩一下,惠丰影一样凑过来,让木榕心里咚咚的,进去两只小动物在追逐似的。木榕像驴一样舒一口大气。他感到凑过来的惠丰,目光像刮胡子刀片一样,在他脸上旋削着。
  我问你当时怎么想的?不是自己的东西?
  我也想出名啊,拿着诗去趟文联,就能有事做了,上边现在特别重视文化人,更别提农民诗人。
  这是祸啊?
  祸也晚了,祸也是你逼出来的,非让我写啊,出名啊?
  就算是我逼你,可也没让你拿人家的东西,你写的《清河两岸》不也是获奖了吗?这样做,你想想看,人家好心好意借咱钱作路费,你却干出这么不三不四的脏事?
  那怎么办?
  问你自己吧?可寒是个王八蛋。
  反正只有一鸣知道,一鸣不说没人知道。
  你想瞒下去,瞒不住怎么办?
  要不你去找他说说?
  放屁,我是一个娘们儿。
  好多爷们儿办不了的事,都是娘们儿解决的。
  你拉屎让别人擦屁股,做了不敢当,是个男人吗?
  想不到的事,没想到的事。
  就会把我推出去,别忘了你和可寒是做好的朋友。
  我说就是啊,做过了,做过了。
  假如他来找你怎么办?
  躲呗,说好话,作辑,认栽,装怂。
  写东西也是他的梦想,为这个梦想他一直努力,坚持,拼,积蓄力量,不到黄河不死心,眼看有点地头了,你却给他这样一个结果,是不是再用刀子捅他的肺管子?
  是啊,我知道写东西的艰辛,憋得脑袋狗蛋似的,对可寒来说,就像竖上云梯摘星星,眼看伸手够着了,梯子断了。就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装孙子吧,要不把发的诗稿烧掉,眼不见心不烂,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是一鸣看过,也是没看内容,再说一鸣看过他也不懂。
  雪地里会埋住死孩子吗?这样做更是错上加错。
  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遗憾多。
  都是自己造成的。
  要不咱倒打一耙。
  什么耙?
  拿你和可寒的事说事。
  什么事?我和可寒什么事?
  你还瞒我啊,你自己不说就认为不知道吗?
  你知道什么?
  我去北京,你和可寒发生的事,村里都哄嚷到了,这个绿帽子你早给我戴上了,你认为我真的是活王八吗?
  放屁。
  二头早传出来了,说他那几天手紧,晚上来要账,正碰到你和可寒在一起呢。
  你也信?
  信,为什么不信,我信你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做的都是违悖常理的事,做的都是出乎意料的事。
  你是猪。
  要是可寒耍横,我就横着迎过去,泼他一身猪血,让他洗也洗不净,永远沾一身血腥味。
  你想我吗?
  这是最坏的打算,反正是缺理了,咱尽量躲,躲到他不去的地方,好像赌局在印象里一次也没有看到他去过,也想过你,好好的你跟着我,不好了你选择离婚,但是你最好老实的跟着我,你也不希望你娘家出事吧?那天我和你娘较劲了,她说管好了再让你回来,我说我替你管吧,就这样。
  惠丰打了个莫名其妙冷颤,心里倏地被他压上一个秤砣,感觉又重又堵,心情一下子悲怆起来,她不记得后来木榕说些什么,只依稀感觉他拍拍自己后背,好像平静声音说了句,睡吧。
  木榕表情也是一副凄恻哀伤,他咬着嘴唇,脸色也一样黑沉。他认为惠丰会发疯,会暴怒,会撒泼,他是真的听说可寒和惠丰在一起各种的似笑非笑,还不止听一人说过,他心情好时候不信,心情不好时候就信,像现在。他奇怪,奇怪惠丰为什么会这样不声不响了,默认吗?惠丰像被胶带粘住嘴,连喘息声都没有,一屋子黑暗,一屋子寂静,木榕很快也在隐隐忧虑中沉睡。木榕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也方也圆水面,水面不大,卯足劲,一步能跨过去的样子,水是绿色,是那种瘆人的绿,绿色水面上漂浮着条状的粪便,像秋天柳叶那样漂浮,他走近时候,水面平滑没有更多波动,不知怎么突然就探出一个头,头不大,不大的头却把水顶得翻涌,两只手还在空中抓挠,什么也抓挠不到,并没有喊出救命声音,他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头一沉一浮,好几次他明显看到那人嘴吸进了泡着粪便的水,又急忙吐出来条状粪便连带一些水泡儿,怎么怎么地他看清了水池中的人头,竟是康康,他脖梗立即有了一些湿润寒意,称得上多黑眼睛的木榕,一只含上鄙视,一只含上绝情,就这样的目光追逐康康一动一动,康康小,小康康一直挣扎,康康会累的,康康就累了,水花翻腾越来越小,木榕想,我这就过去,一脚康康就会沉下去,这个机会挺好,不是蓄意又不费力气,就能斩断,新生活总是这样开始的,想着,木榕就走过去。
  惠丰趴在枕头上,像藏着那颗屈辱的心。她听到木榕叹气,木榕很少叹气,他属于那种不会叹气的人,轮到叹气,就注定是遇到棘手的事了。睡一张床,摸不透对方心思,这对一对夫妻来说,也是一件很可悲很可悲事情,惠丰更可悲,她意识到木榕欲念里的邪恶,感觉现在是挡箭牌,木榕会拖着他往火坑里跳的那个感觉,她想发怒,扬手打碎木榕隐藏很深的那个面具,她不敢了,她的胳膊太细,木榕怒起来,会把她胳膊当柴棍一样折断,还有那塑料鞋底,一想那塑料鞋底,她的阴部就隐隐作疼,她现在像掉进一个山洞里,洞很深,又没有丁点亮光。她寻找,她没有停止过寻找,开始寻找是全心全意的,而现在她不再是,她那颗带着伤痕布满爱意的心,已经四分五裂,一部分给了仇恨,一部分给了奶奶和康康,一部分给了那个让她恨死又让她想死恋不恋情不情的可寒。木榕说的话,足能让她再死一回,其实呢,也没什么,人活着就是一种灾难,现在是惠丰这样想自己。
  窗外,夜空明朗,没有月,整个就是一块灰布,灰布上按了许许多多图钉一样,当然是些会眨眼的图钉,闪着烁着,忽然一道白光把灰布劈裂,一颗流星冒出,拖着常常尾巴,滑出一道弧线向下坠去,惠丰心一明一暗,也像下坠去似的,她一直没睡着,她反复思谋着以后事情,假如可寒来找木榕,木榕硬说自己和可寒有染,自己应该怎么应付,她努力在想应付的办法,一股苦涩潮水打心底泛上来,淹泡着这颗忐忑的心,她浑身颤抖,她竭力想让自己镇静,她悲哀掐自己腰身,掐过地方都是麻疼感觉,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它发生,她就想一个不让它发生的办法,她就凑近木榕。
  木榕还是侧着身睡的,她把他扳平,很自然爬到木榕身上,木榕睡的很沉,迷迷糊糊,软绵绵的,像没有丝毫力气,也不睁眼,惠丰就用手去捏他的鼻子,木榕还是迷迷糊糊地甩一甩头,惠丰还捏,木榕只能睁开眼,不情愿地推辞,说我困,说我现在不想,然后又闭上眼,惠丰没再去捏他鼻子,身子从木榕身上滚下来,一只手探上木榕身体,这只手像发了情一样,在木榕胸前迟滞移动,很慢,很慢很慢滑向木榕下身,她的手在黑暗中触到一个鸟巢儿,感知鸟巢里一只鸟儿,那只鸟儿俯下身体正在孵化鸟蛋儿,老鸟感觉有外物奇袭似的,一个惊恐,立马欲展翅腾空。木榕一抽身坐起,吓惠丰一激灵,木榕惊愕看惠丰,惠丰同样惊愕看木榕,惠丰跪在木榕身侧,上身什么也没穿,下身也是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不清她的脸,但木榕用手抬起她的下颏,他感到惠丰下颏湿漉漉的。
  惠丰满脸泪痕。
  你怎么啦?
  不好受,心里热油泼了一样。
  你怎么样才能好受,非得那样吗?
  别拿我说事好不好?我求你,别听别人瞎说好不好?你要相信自己老婆?惠丰声音听上去像梦呓。
  你做了吗?
  没有。
  没有你怕嘛?
  让你这样折腾,我没做也是做了,人家男人保护女人,你可倒好,为了保护你自己,屎盆子也扣我,传出去我还怎么去肖桥,我怎么在木庄出现,我怎么给康康当妈妈。惠丰说着哽咽起来,两只手不断地搅着手中一绺头发说:你要是男人就多想想我,别把我推出去,以后我都听你的,怎么我都依你。
  我只是说说,没发生就不算,好了,搂搂睡觉,
  你别逼我,你要逼我,我就成全你。
  惠丰眼里掠过一道白光,她甩掉木榕搂她的胳膊,一两行泪珠沿着鼻翼慢慢流落,惠丰觉得很疲倦,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似的,她侧身躺下,这种感觉和疾病没有过多区别,让她焦虑,又让她心慌。  
  那段时日,木榕怕光似的,黑白天蔫在家里,连屋门都不出,静静地想心事,一趟一天,有时腻了,厌了,也翻翻书,古诗啊,诗刊啊,名作欣赏啊,文学知识啊一类的,这样翻书的时间很少,只是有时而已。惠丰无奈,无奈着看他眼色过活,有时趁他高兴时候也求也劝。木榕皱眉,眼皮往上一撩,抬头纹刀刻一样深刻,嘴角一斜拉,拢不住似的话水样流出来。没笔,你有,可是不能写字,只能解馋儿。这话,让惠丰锥心地疼,让惠丰眉头紧绾,让惠丰接不上话,她就买或者让别人捎支钢笔或者圆珠笔,不知怎么总坏,坏了再买,买来还坏,到底木榕说了句痛快话,庄稼地里的人,吃饭睡觉干活,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斜斜歪歪的没用,想来的是祸,看现在,整天老鼠怕冒似的不敢出窝,这样的日子够了。每逢街口有人叫喊,也是隔着玻璃一层篱笆一层,偷偷往外看,偶尔出现一个熟悉身影,也似做贼似的闪开,日子这样的过,木榕在惠丰面前还要装得从容,惠丰看出来,也不捅破,觉得他活得比自己并不轻松。惠丰有时劝木榕,说靠地里,除去吃的,剩的又不多,想富裕,就得去挣。木榕当然明白,他的头发丝都是空的,钻上眼,就能当箫吹,可他的明白没用到正路上,所以响应不积极。惠丰说不去挣,咱这个院不小,砌几个猪圈,喂上几头老母猪,卖猪仔增添家用,木榕说你有钱吗?下啊,要是能下,我就开银行了,一天24小时我撅着屁股下,到现在那个小崽子和你治病的钱还没还上,可寒的钱还没有还上,哪有买猪钱?惠丰说你砌吧,我去娘家拿,木榕撇撇嘴,说你这是成心让我丢脸啊,显得我多无能似的,连买猪的钱都没有,惠丰坚决地说,舍脸也是我去舍,我脸小,或者说没脸,你脸大,只要日子能超过别人,我头拱地也拱,你每天看到我在笑是吧?那是在哭,本来我希望火一样燃烧着,却每天每的往火上撒尿,木榕说别说这个,烦,换个别的话题,惠丰说,你就是这么个玩意了,轮到真事,就是一个稀泥巴扶不上墙的,惠丰说到底砌不砌猪圈,木榕说没有砌猪圈的砖,惠丰说弄泥的,木榕说没车拉弄猪圈的土,惠丰说要不在院里弄一个大棚,木榕说姑奶奶,水泥柱,草帘子,铁丝,塑料布,得多少钱啊,卖你还是卖我还是卖那个小崽子,再说,种菜离不开水,咱院里还要打井,你要有那本事,去领清河水,你要能领清河水,你就不是我老婆了。要不种蘑菇,羊蝎子也行,育树苗也可以,想了很多,说了很多,木榕趴在炕上,吸着烟,火星明明暗暗,不断地嗯嗯啊啊着,火星没了,木榕不言语了,惠丰觉得他用心听了,越发起劲,鼓风机加速一样猛进地吹,直到雷似的鼾声响起,她才知道说的这些白说了。惠丰发怒,惠丰现在发怒只是忍着晚上不去碰他,或者避免他碰,惠丰记不住教训,碰与不碰这些话木榕都听不进去,然而,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甚至更多夜,还要冲着他发怒。
  时间好像慢下来,木榕就这么天天躺着睡,木榕就这么天天睡着躺,这样到了夜晚,就显得格外漫长,白天可以看墙壁上的脏痕,看篱笆墙那儿金丝小枣树叶在风里逞强,看两只鸟一前一后追逐,看木易拄着拐棍苍老的出入,看惠丰低在缝纫机前的背影,白天把想看的,都看完了,该抒情的,也都打发了,夜里就煎熬,视野内一片黑暗,适应了也模糊,夜无聊,就想一些事情,他想做的事情既简单又复杂,简单到迅疾,复杂到缠绵,这事情只能用动作完成,惠丰累了一天,不想再累,喜欢沉在黑夜里唠叨,接着上一晚甚至更上一晚的话茬,惠丰说得有理,木榕似乎说的也有理,他说别人做过的,时机已错过,别人没做的,自己不敢做,小的看不上,大的没资金,总之,想来想去还是平平静静的过比较好。这事没发生之前,惠丰让木榕跟可寒当小工,他吞吞吐吐,说明天去明天去,到了明天,他还说明天去,到了明天,他说明天一定去,又到了明天,惠丰早早起来,给他做熟了饭,他又不去了并说,你真狠,让我受那罪,人说“脱胚盖房,活见阎王”。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婆,人家娶老婆享福,我呢?再说,木庄有几个可寒,可寒就是一个玩意儿,条件好的谁出去打工,出去打工的都是怂货,惠丰说咱欠人家的钱还没还呢?你是让我挣钱抵债啊?那我就更不去,牛拉驴拽地一天天干,连钱的影也见不着,直接到了可寒手里,就不去,再说,我考虑咱家老爷子手里有钱,这钱连我们以后过日子的也够,他是残疾乙等甲,他要是真没钱,声音咋会那么高涨,杀七个宰八个的骂,应该有,我想应该有,迎门柜上那把铜锁就能说明问题。惠丰说,你也别给可寒挣,你现在就躲他了,真不敢想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惠丰不知道怎么了,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个话题上,她觉得木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可寒小心翼翼,似乎不再是身高强壮,而是一件十分脆弱瓷器,一个不小心就会碎裂,可这些躲到多咱是个头啊?惠丰忍不住还是说下去。
  孩子往前要上学呢。
  别给我提孩子。
  不提也是这么回事,吃人家穿人家,上学再花人家,你想想能说得过去吗?
  我不让你提这事。
  妈妈没事,奶奶没事,还有兄弟媳妇呢?
  别提好不好,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挣钱养别人的孩子想都甭想。
  惠丰说了一些话,勾出木榕心思。木榕最后一句话,石膏一样糊住惠丰的嘴,又一条绳索抖直,向惠丰抛去。木榕还没完,好像一种气体从脚底板窜起,一条直线似的直达脑门,拐个小弯就从嘴里释放出来。沉浸在一个旋律中的惠丰,一个颤栗又一个颤栗,让她像狂风暴雨中的小鸟,一脸困惑,一脸迷茫。
  木榕说:孩子已经被我扫地出门了,扫地出门懂不懂?
  木榕说:你逼我挣钱,归根结底是为了你的孩子。
  木榕说:我说呢,这么上心,我原来不傻啊。怎么就没想到呢?
  木榕说:到现在,你连个孩子也怀不上,是不是还在偷吃避孕药?
  木榕说:有机会我们俩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如果不是我的事,就是你捣鬼,如果真是你捣鬼,我就让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木榕说:我他妈的还挣呢?
  木榕说:除非你怀了我的孩子。
  惠丰不寒而栗。
  惠丰一动不动,血液在木榕说完这些话以后结成冰棱,冰棱便在惠丰身体内凶猛碰撞,发出清脆断裂声响。她的脸色也由红粉,变得灰白灰白,涂上一层草木灰似的。她嗫嚅着,壮壮胆想说话,但她的气息好像都离她远了,她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弱,喘气都是这样虚软萎缩了,哪里还有说话的气力。
  木榕还在喋喋不休。
  木榕说:女人就这样,你对她宽容一点,她就无法无天,蹬着鼻子上脸。
  木榕还说:棒头出孝子,娇惯无礼仪。
  木榕声音突然不加控制升高极多,说完这句话,他像满足了,满足了自然就轻松了,这样的心情让他一直保持着。相反,惠丰被木榕吓住了,她快撑不住了,她累极了,她觉得浑身上下主要器官都在滴血。等她清醒过来,木榕已经睡实,惠丰咬紧嘴唇,茫然在空中抓了一把,她想抓那把剪刀,不,那把剪刀不是很锋利,可寒给她那把刀还行,不是很长,但刃薄。足可以不花力气,穿一个菜瓜似的穿透他的气嗓。那把刀就在床板上藏着,只要她拿开枕头,掀起褥子,褥子下还有一层床垫,床垫下还有一层蛇皮油纸,拿开油纸就能摸到。当她真的摸到,她觉得这把刀正可手,但冰凉,凉的有些让她拿不住,凉的有些让她心软。
  惠丰哭了。
  惠丰哭的很厉害,眼泪鼻涕一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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