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真心所想

　　“快起来！”睡梦中的加克玛依就这么被勒克德浑给吼醒了。
　　平日再怎么赖床，今日是绝对不能了，她三下五除二穿戴好军装，跟着勒克德浑迅速收起营帐和所有的行军用品，而后跨上了马匹，继续前进。
　　“额其克。”勒克德浑喊着，豪格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上天慈悲，你怎么也来了？”豪格望着她，欲言又止，忽然间长叹口气，望着勒克德浑，“你果然有福。”
　　话音一落，他便双膝一夹马肚子，那马儿开始前进。那语气，不知是羡慕，还是心酸，反正加克玛依听着觉着万般难受。
　　勒克德浑正想质问豪格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管不住加克玛依时，可豪格略显萧索的背影叫他闭上了嘴巴。
　　螺号声再次响起，这是继续前行的号角。加克玛依紧紧跟着勒克德浑，又望了望一言不发的豪格，忽然凑近问道：“我得罪你额其克了？”
　　勒克德浑没有回答她，神情万分凝重，加克玛依瞅了瞅他，又瞅了瞅豪格，心里头暗想怎么男人有时候也跟女人一样难以捉摸。
　　“你不小心把他给伤了。”勒克德浑忽然间贴紧了她的耳朵，低声道，“罗洛欢说出征前一天，我额其克去跟我雅吉姑姑辞行，不知怎么的，俩人不欢而散。”
　　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听见就要惹来杀身之祸。
　　加克玛依恍然大悟——她可是一路狂奔追过来的，这种反差，不伤人就怪了。
　　“小心点吧。”勒克德浑无奈又担心地望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正在全神贯注集中于前方的豪格。
　　不会的，豪格应该不会伤害加克玛依的，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似乎头一遭没把豪格往太坏的方面想去。
　　又是一天急行军，大军于傍晚驻扎于辽河。此次行军速度之快，已然超出了原定的计划，于是多尔衮便下令今日到此为止，以养精蓄锐，全力应对山海关的恶战。眼下大明覆灭，李自成自立为王，可山海关守将吴三桂素来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当年皇太极于大凌河之战大获全胜后，其舅父祖大寿降清，兵部尚书孙承宗愤然罢官，明廷乃令吴三桂为辽东总官兵镇守大明与满洲之间最后一道防线山海关。此人孔武有力，不到二十岁便中了武举。
　　虽是春日已到，可夜晚依旧是寒意逼人，加克玛依只觉只要风一吹来，她的脸似乎就要被冻住，嘴里不住哈出白气。
　　勒克德浑已然在营帐里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火架，将准备好的罐子支在上头，把从河边取来的水倒了进来。
　　“快进来，给你熬了奶茶驱寒。”他出营帐后，发现加克玛依仍愣在外头，双眼正瞪着主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说我要不要给你额其克道个歉？”她刚发问，就后悔了，她瞧见了勒克德浑开始发绿的脸色。
　　“随你。”他不痛不痒地应了句，不再理会她，一个转身进了帐子。
　　“别误会啊！”加克玛依跟着他跑进了帐子里，鼓起了双腮。
　　勒克德浑默默将黑砖茶倒进了罐子里，这黑砖茶还是加克玛依临行前特意给他的，叫他如果觉得累了可以直接用黑砖茶熬哈萨克奶茶喝。
　　瞧着他冷淡的神色，加克玛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坐在勒克德浑面前，盯着他看，可他却始终盯着罐子中开始冒泡的液体。
　　门外，巡逻士兵整齐的步伐从加克玛依的耳边飘过，还有马儿时不时传来的喘息声，混合着一些士兵们操练时武器的“嚯嚯”声，不断打破着帐子里尴尬的平静。
　　那熟悉的味道开始填满帐子的每一个角落，可此时此刻，她已经无心去享受她如此喜欢的味道，只是在想着该如何打破尴尬。
　　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了双膝间。
　　“喝吧，小心烫。”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冰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热度飘进了她的耳朵，她抬起头，只见勒克德浑已经打了一碗奶茶，递到了她面前。
　　她默默地接过了奶茶，又抬头望了望勒克德浑，可他并没看向自己，而是为自己也打了一碗奶茶。
　　“勒克德浑，有些话，我……我其实从来没跟你说过。”加克玛依抬起头看着勒克德浑，盯着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
　　有些事儿，有些心里话，是该跟他说说了。
　　他没有回话，仿佛她不存在，可加克玛依不管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阿开塔贴就不在了，我跟我哥哥是跟着恰拉古丽一家生活的。”闻着奶茶，她似乎就能闻到以前的味道。
　　勒克德浑依旧保持着沉默，这些他都知道，加克玛依跟他说过。
　　“后来恰拉古丽她阿开被人冤枉，关进了牢里。她塔贴一直对我跟我哥哥特别好，可我明白她根本没法这么照顾三个孩子。我跟我哥哥就想着怎么才能不连累她。娜日达大婶那时住在她家附近，刚好森巴特尔大哥在盛京城安定下来准备接她过去，她就说让她来照顾我们俩，我们俩就跟着她来到了盛京。”
　　勒克德浑眼睛稍稍抬起——加克玛依从未跟他提过她为什么会跟了娜日达大婶来盛京，原来如此。
　　“我一点也不喜欢寄人篱下，可又没法子。”她低下了头，“要不然也不会想到去靠帮人偷东西弄点银子。而且你知道我根本不会满语，那时恰拉古丽也没来，我在这儿一个朋友也没有。后来又因为你妹妹……”她压低了声音。
　　说起哈苏，她至今万分愧疚，一直到她离开人世，她都没能亲口，诚挚地对她说过一声对不起。
　　“哈苏的事儿我不计较，毕竟也怪我没看好她。”勒克德浑忽然间发觉，这事儿竟然都过去七年多了。
　　时光怎么如此不等人？勒克德浑心想。
　　“因为哈苏，我又跟你和罗洛欢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虽然古丽在，可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多孤单。”这些心思，她从未跟别人提过，“可后来古丽跟我断了情分，除掉我哥哥他们，唯一能说话的人就是你，可……可我在盛京一个朋友也没有……”
　　她低下了头，眼睛有点酸涩。这些事儿，她真的不愿意多提，提了，也不会凭空多出几个像恰拉古丽一样的好朋友。
　　“你大婚那日，你豪格额其克把我带走，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我从未想过有人这样敞开心扉跟我说话，何况你们个个都说你额其克多坏。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她忽然抬起了头，万般委屈地望着勒克德浑，仿佛在责怪他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说我今日伤了他，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从此他也要跟我生分！”
　　勒克德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才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未读懂过那双大眼睛下，旁人根本看不出的愁绪。
　　半晌，他将手中的奶茶放在了一旁，走到她身边跪坐下，伸出自己的右手抚上了她有些苍白的小脸。
　　“去吧，”他对她笑了笑，“好好说话，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嗯？”
　　他还对她吐了吐舌头——平日里他似乎很少这么做吧？
　　豪格似乎不在大营里，门口的守卫说他去摄政王多尔衮的营帐里商讨作战计划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等了也没多久，她便看见豪格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进来吧。”瞧见他时，豪格向她点头示意，而后掀开了帘帐。
　　“肃……将军，”她有些没法扭转过来惯用的称呼。
　　“喊我名字就行了。”豪格轻轻一笑，打量着这个毫无女气的“假汉子”。
　　“万万不可，您毕竟是长辈。我追过来，可没想到会让……”她顿了顿，“让您想起不开心的事儿，我来道个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跟蚊子一样，头也跟着低了下去，脸越来越红，开始发烫。
　　“才多大的事儿？”豪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这么一来，加克玛依只觉羞红了脸，低着头。
　　“傻孩子，我可没这么记仇。”他没把下半句说出来——除了记岳托的仇，“你没错，根本不必向我道歉，早上是我失态了。”
　　加克玛依偷偷抬起眼睛，却意外发觉豪格笑起来，全无平日的冷意，可只要他一旦面无表情，见了就叫她想直接掉头逃跑。
　　“勒克德浑，你别在外头偷偷摸摸的，想进来就进来吧。”豪格忽然对着门外喊道。
　　“我怕她出事儿，要不我也不用偷偷摸摸在外头听着。”勒克德浑冷声道。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豪格，纵然他开始没把他想得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