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暗夜戏语

　　加克玛依飞驰在盛京城的街道上，马儿在她次次鞭落中越跑越快。顷刻，她就看到灰色的盛京城墙正在她的视野里一点点放大。
　　近了，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远远看到了镶蓝旗的红边蓝底蟠龙旗帜在远处飘扬，那意味着离正蓝旗也更近了。队伍就如长城般蜿蜒盘旋，又如山脉般延绵千里。
　　一柄柄长枪的尖峰，在阳光下闪烁着极其刺眼的光芒。远处望去，似乎无数的光点在向前移动，形成一条闪耀的河流。她望着，竟是有几分陶醉了。
　　可当一想到那全是长枪冰冷，足以取人性命的尖峰时，她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冰冷。那片长长的河流，看着似乎比阳光还耀眼，其实比冰还要冷。
　　本打算直接去找勒克德浑，可她很快想到就这么骤然出现在豪格和勒克德浑的身侧，显然不大妥当，看来眼下只能先混进正蓝旗的队伍里，等到安营扎寨时，再伺机去找他们。
　　“全速行进！”进入了开阔地段后，前方下达了命令。
　　冲天的马蹄声响起，马儿飞奔，有如旋风刮起千层沙。千军万马的步伐铿锵有力，大地似乎在跟着颤抖，这旋律，听着像极了一曲奇异战歌。
　　加克玛依紧紧跟着大队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全神贯注地往前飞奔着，同时，双眼努力在浩瀚如海的队伍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可是人太多了，她一时半会没有找到。
　　一望无垠的旷野不断从眼前飞过，正是春天，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绿色的麦芽，已然铺开了一层美丽的地毯，可大家都无心驻足观赏，只是死命往前奔去。
　　田野里，她听到了粗犷的男声唱响了劳动号子。那歌声丝毫不难听，反倒听着，竟是有千万般奇妙的热血沸腾，叫人听了精神抖擞。
　　大军几乎就是这般全速前进，从正午，直到傍晚，直到夜幕降临，周围的一切都只能在火把的照耀下，勉勉强强露出个轮廓。
　　当月亮逐渐移到了西边时，队伍才停止了夜行军。
　　长时间策马飞奔，加克玛依只感到自己似乎屁股已经全麻了。原本在行军时她倒不感觉累，可这么一停下开始扎营，忽然放松下来，她反倒感到浑身说不出的酸疼。她从未这边全速飞驰如此久，自然是极其不习惯。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跟随大军出征，全然被八旗大军这般行军速度给整的有些难受。
　　跟着将士们安顿好了自己的马儿后，又稍稍歇息一会，恢复点体力，她赶紧借着周边火把的亮光，寻找勒克德浑的身影，她只想尽快找到那该死的家伙。
　　人来人往，巡逻的将士们在营地里来回走动，可她一直没发觉勒克德浑的身影。
　　他到底在哪儿？加克玛依环顾四周，脑中仔细想着勒克德浑可能的去处。他应该不大可能跟一大群将士们睡在一个营帐里，毕竟他这次出来，是作为豪格的亲信手下，应该会有一个单独的营帐，虽然可能是比较小的。
　　就在转头一瞬间，在火光的照耀下，她赫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小小的营帐里走了出来，她正欲追上，便停住了——他正朝不远处的大营走去。就在那大帐正中，正蓝旗的战旗在高高飞扬，显然是豪格的营帐。
　　她猛然意识到勒克德浑是去找豪格了，于是急忙控制住即将迈开的步伐，定在了原地，任凭那身影离自己远去，心里头，莫名泛出了些许不开心。
　　望着他逐渐走入那座大帐后，她赶忙一溜烟钻进了那小小的营帐。里头真的好小，顶多能容得下四个人，可也无所谓了，本来行军时便没那么多讲究，能有一顶自己的小营帐，已经算是万幸。
　　她将垫在最上层的毯子拍了拍，拂去上面的灰尘，而后准备起身。
　　“给我出来！”忽然间，一个陌生的男声骤然从头顶灌下，她此刻正式半蹲着，动作即刻僵住。她马上抬起头，眼见一名身着正蓝旗军服的年轻士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竟然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她虽然不会说满语，可这句简单的话她听懂了。就在那一刹那，她发觉自己此刻的位置眼睛正对上了他的大腿，而勒克德浑告诉过她，若是刀尖刺伤大腿内侧要害，便会血流如注，很快会失血过多亡。
　　电光火石间，她用最快速度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短刀，将那短刀顶在了他左大腿内侧的要害上。
　　那士兵的刀刃不过露了一截，手便僵住了——此刻他一个不小心，那地方保不了就被这人割开。
　　方才见此人出手速度如此之快，而且竟在最短时间内发觉了破绽，看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这位军爷，我奉劝您最好别动，如果我不小心手一抖刺破您的要害，您会不会马上死在这儿。我想您一定希望战死在山海关，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放血。”她眯起眼睛，努力压低了声音，却发觉自己语气如此阴森骇人，像极了魔鬼。
　　她抬起头，只见那士兵漆黑的瞳孔骤然间布满了惊恐，一点点将露出的刀刃压了回去。这士兵似乎还很年轻，而且显然没亲身经历过刀光剑影，也难怪他面对自己的短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死一般的寂静，俩人彼此对视着，她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而后看着那双眼睛一点点变小。
　　那士兵缓缓后退，当终于离开那刀尖后，他一个转身离去。
　　当看着那门帘终于落下时，加克玛依长舒一口气，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幸好自己反应还算机灵，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谁？”没过多久，正当她在营帐里发呆时，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同时伴随着“唰”的一声抽刀声。
　　“喂！”她迅速从地上起身，“是我！”
　　“哐当”一声，勒克德浑手中的长刀落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忽然间，他举起了手中的拳头。
　　加克玛依吓得急忙后退，可营帐空间太小，她很快便撞上布帘。眼见那拳头似乎在朝自己逼近，她即刻闭上了眼睛。
　　“谁让你来的？”忽然，她的肩膀似乎快被人捏碎了，一声低沉的怒吼撞击着她小小的心房。
　　“我自己呗！难不成我要来还非要你同意？”她望着那双怒不可遏的双眼，忽然感到万分开心——哈哈，终于报了他硬硬不让她来的大仇！昨日他让自己不开心，今天就好好以牙还牙一把！
　　“你……”勒克德浑无言以对，却见她竟是笑嘻嘻的，只觉万般怒火忽然间全喷上了心头却无处发泄。
　　“我告诉你，想让我不出来，除非你拿麻绳把我捆在柱子上！”她朝勒克德浑吐了吐舌头，“没用的家伙！谁让你想不到这招？笨！”
　　“够了！闭上你的臭嘴！”勒克德浑骤然暴怒，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这女人是听不懂人话么？叫她别来，跟她说了多少次此次出征非同小可，她是听不懂么？行了，现在竟然还来笑话他是个傻瓜？
　　他到底是多倒霉，摊上这样一个根本不知道“讲理”为何物的混账女人？
　　“是，我是笨，笨到连自己的女人要跑上战场这等事儿也管不了。”他放开了紧捏着她肩膀的双手，转过身背对着她。
　　怎么在她面前他老受她的气？从第一次见她起，她到底惹火自己多少回了也不知道。偏生她就会一直生事情！他还要一直忍着！
　　“可你难道也笨么？”忽然间，勒克德浑回过头，因为生气胸膛在剧烈起伏着，“战场是闹着玩的？”
　　“我不笨！我知道不是，所以我才要陪着你！”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质问他怎么如此不明白她的想法，“让我照顾你不行？”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都是个‘不’字！”他骤然转过身，凶巴巴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她是自己仇人般。
　　“当年先汗出征察哈尔，我雅吉姑姑混进镶蓝旗军营，当时统兵的是郑亲王，看她也算看得紧了，结果她差点死在蒙古人的刀下你知道么？”他越说越激动，双眼因为情绪激烈而开始泛着血红，像极了一头即将发怒的野兽，可他的话语里充满着害怕，那害怕，是任凭他再多的愤怒也无法掩盖。
　　忽然间，加克玛依一把抱住了勒克德浑，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忘了我会功夫啊？傻瓜。”她放下了方才所有的嬉笑，轻声细语着，仿佛在安慰一个紧张不安的孩子，“我会好好保护好我自己的，对不对？”
　　她开始撒娇，“好啦，别臭着脸啦！你才二十五呐，臭着脸容易长皱纹，到时候你看着就比六十五的老爷爷还丑！”
　　勒克德浑已经不知该是哭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