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滞留山中

　　“大哥说的事，我们记在心里了。”
　　听了管事汉子的直率语言，学俭偏头看着管事汉子，说着感激的话，然后，他讲着他从海龙囤逃出的故事，讲着他对这世道的看法；他觉得汉子是一个实在人，这里是一个干净世界，是一个可以让心摊放在地上的世界，不需要读书人的虚伪。
　　一天之后，学俭能坐起来了。龚老大每天和管事汉子除了给学俭熬药，然后就是和庄里男人交换切磋武艺，一来二往，庄里汉子都以师傅称呼龚老大了。整个庄子不大，只有十多个汉子，也就是十多家人。他们住在简陋的石墙屋子里。屋顶是竹席，竹席上面就是外面看到的石片。
　　有一天，龚老大在饭桌上问管事汉子：“为什么不做漂亮的木屋？”管事汉子笑着说：“那要费不少的木材。这座山，这些山林，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枯树，做柴火，或者生菌子。有树才有动物，有树才有各种药材，有各种山货。你们不知道，有树的山，才有水，才有灵气。一句话，我们的香火要延续，我们就得保证这山林香火的延续。如果山林被烧，你说我们往哪里逃？山林断了香火，我们不也断了命？”
　　学镒和徐姑娘他们听着这些怪论，虽然不理解，但是明白了他们阻止他们烤火的原因。山火很可怕，他们都经历过了。
　　一周之后，学俭完全好了。吃过早饭，四个人背好东西，准备下山，突然，管事院子里吼了起来：
　　“当家的，不能让他们走了！”管事汉子和龚老大他们赶紧出门看。
　　十几个汉子，提着刀，堵着门，一个个满脸怒容。
　　学镒和徐姑娘害怕起来，一个拉着龚老大，一个拉着学俭，惶恐地盯着这群人，他们的突然改变和举动，让学镒和徐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龚老大和学俭一把拖过学镒和徐姑娘，侧身进屋，站在了管事汉子身后，把刀提在了胸前，预防着这突然的变故。学俭和龚老大并不慌张，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这种场面。只是，这群汉子的突然翻脸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他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不出手，怕他们伤了学镒徐姑娘；先发制人，又怕是误解而伤了庄里人，这群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管事汉子站在屋门口，看着这群人。学俭和龚老大站在汉子后面，一是让管事汉子阻挡冲杀的发生，等着管事汉子处理事情；再者，如果管事汉子领头要除掉他们，他们有机会先出手控制管事汉子。
　　管事汉子问道：“兄弟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汉子说道：“他们带着那么多银子，哪里来的？不是偷抢的，就是贪官子女！这世界留不得这种人！”
　　“就是！”其他汉子附和着说。
　　管事汉子一听，笑着说：“各位兄弟误会了。几位兄弟和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他们的为人我们还不知道吗？”
　　“这年月，谁敢相信他们？为了自保，什么花样耍不出来？当家的不要被他骗了。”又一个汉子说道。
　　“就是，做了他们！丢到山林喂狼！”几个汉子喊起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学镒反而不害怕了，他站在龚老大身边，指着那群人说道：
　　“你们血口喷人！要银子明说，不用编理由害人！”
　　徐姑娘赶紧拖了拖学镒，阻止他继续说话，她怕矛盾激化，她怕打起来，他们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离开。
　　龚老大和学俭站着没动，冷静地看着院坝里人的动静。这群人的本事，他们很清楚，他们要逃出去很容易，只是伤了情感，比丢了银子更可怕。看了一会，龚老大说：
　　“如果因为银子，我可以把银子放在山庄。山庄救了我们兄弟的命，救命之恩岂能是这点银子能报答的？”说着，龚老大从肩上取下了银两包裹，学俭也取了下来。
　　“我们不稀罕银子，稀罕银子就不到这山里，就到处去抢了。我们恨的是贪官，不是他们贪婪，我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又一个汉子说道。
　　“那你们怎样才会相信我们不是贪官子女？”学俭问道。
　　院坝中的汉子相互看着，叽叽喳喳咕噜了一阵，纷纷说道：
　　“我们相信当家的。”
　　管事汉子走到学俭身边，伸手解开学俭的衣服，露出学俭的膀子，学俭肩膀上那发黑的大刀标志跳进了坝中汉子们的眼中。汉子说道：
　　“兄弟们大厅稍坐，听听这几位兄弟的故事。”学俭他们回到了管事汉子的客厅，其他山庄汉子也走进了客厅，坐在木凳上。
　　龚老大讲述了学俭家的遭遇，讲述了这些银子的来历；徐姑娘讲述了她家的情况，特别讲述了江边石洞逃生的事情，说完了她说：
　　“各位大哥，如果你们不相信，你们可以到江边去看。”
　　听完学俭一行人的遭遇，有汉子拍着桌子喊道：“真他妈的不是人！真想下山，找着那些狗官，一个一个砍了喂狼！”
　　“能砍完吗？大明江山，那朱家人都不稀罕，我们还稀罕？它大明不要香火，我们还得延续我们的香火。”有汉子说。
　　“朱家人要用阉人，要用那些混蛋，你我草民有啥法？我们能保命都是老天开眼。”客厅里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愤的话。
　　“既然这样，几位兄弟就留在山庄，为什么还要走？这里比哪里都安全。有山泉灌庄稼，有森林出山货。即使老天惩罚混账的大明，一年半载不下雨，我们也可以走几步到大江背水。大江是永远不会干涸的！龚师傅，你们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地方？”听到这个建议，客厅的汉子们纷纷劝起来。
　　龚老大说：“大哥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已经有些年头没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老人孩子怎样了……”
　　“是想婆娘了吧？留下，我们另外给你找一个！”一个汉子打断了龚老大的话，厅里立刻笑了起来。
　　管事汉子说：“玩笑话就不说了，将来有缘还能相见。几位兄弟急于赶路，就不耽搁他们的行程了。哪几位兄弟送他们下山？”
　　“等一下。我给兄弟们拿点衣裤。这里忽冷忽热，晚上容易感冒。衣裤可以穿，也可以裹在身上。”一个汉子说道。他一说，其他汉子也纷纷回家取东西去了。有拿衣服裤子的，有拿干粮的，有拿草草药的，有拿动物皮的，还有拿斗笠和蓑衣的……好在这些东西都不重。龚老大解开银两包裹，取出银锭，要给每人一锭。每个汉子都拒绝了。
　　管事汉子说：“都是逃难人，都是为了延续香火。如果仅为自己活，我们就不用逃，不用躲。这些俗套就不说了。将来如果哪位兄弟的后人发达做官，记住不要做祸国殃民的贪官，就不枉我们今天的相聚了。”
　　说完，一行人把龚老大他们送出院门之外。两个汉子抬着长绳，另两个汉子一人提着一个大竹筐，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学镒很好奇，但是学俭和龚老大没问，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们要出山了，山里的秘密少问一些更好。
　　四个汉子在前面走着，龚老大四人在后面跟着，沿着峭壁山崖的另一个方向往庄外走去。
　　确实，这座山就像一根粗大的石柱头，走在柱顶的边缘，脚下就是悬崖峭壁，心里陡升一种畏惧。龚老大他们听到了溪水的声音，声音从山庄后的峭壁山峰上传来，一直往山下响去。山庄一面的山像一把椅子，山庄在椅子上，山庄后的峭壁山就是椅背。
　　龚老大他们看到了瀑布，瀑布不宽，就像一根粗大的银光绳子，往山下垂去。来到瀑布边，四个汉子站住了，一个汉子看着龚老大他们说：
　　“我们就是从这里下山的，只有这里才没有树枝套绳，没有山洞，也没有翘出的山石。这里的悬崖，山石成块，不是碎的，绳子勒着不会落石。”
　　学镒不敢伸头看瀑布悬崖，徐姑娘也紧紧拉着学俭的手。看到那粗绳似的瀑布像秋千一样从山上晃荡着掉下来，想到它也会荡着秋千落到山底，龚老大也心虚。
　　看着四人的疑惧，又一个汉子说：
　　“只是，下吊途中，你们要用手撑着山崖，不要让竹筐碰着了山崖，容易把竹筐碰翻。你们同时下山还是两个一组下山？”
　　下面有多高？龚老大和学俭一看盘着的绳子就知道了。这么高的山崖，越往下筐越晃荡，筐不碰撞山崖怎么可能？他看看学俭，学俭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咋办，这种下山方法他还没有经历过。坐着竹筐上下城墙，他在训练中经历过，甚至直接在腰间拴绳子爬上城墙也练过。那城墙与这崖比，才多高？体力好的，几步蹭蹭蹭地就上了墙头；吊着绳子，一呼啦就下了城墙。这山崖……
　　最不放心的是学镒。如果筐进悬崖，他们一下放了绳子……这太可怕了。虽然在山庄里，他们很豪义，可他们刚才还喊着要做了他们，而且喊的汉子有两个就在这里。海龙囤军队中图财害命和心狠手辣者太多了。
　　见龚老大他们还拿不定主意，系好竹筐的汉子说道：
　　“害怕？那就两个一组下吧。一大一小，大的控制竹筐不和山崖相撞。只需一次一次用手撑着山崖就行了。如果手里捏根短棒更好。”汉子弯腰捡了根短棒，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用法。
　　“你们害人也不该这样害！”学俭突然出刀抵住了说话者的咽喉。学俭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说，哪里才有真正的下山之路？不说我让你先下山！”学俭冷森森的声音，让龚老大惊慌起来。
　　“学俭，做什么？”龚老大要去拉学俭的刀，学俭一掌推开了龚老大。
　　“啊——”学镒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