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山中治病

　　龚老大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心情越来越轻松，龚老大不再担心了，他在心里放心地把他们四人交给了这群人。至于学俭，就看他的命，就看老天了。老天不亡学俭，他们一切的救治办法都会符合天意；天要亡学俭，他们再怎么担忧都等于零。
　　山路没走多远，出现了一个坡度不大的坪子，坪子很宽，坪子上长着大树，也有不少地方开垦成了地，绿色的庄稼像一张张锦铺在坪子里。单从这个坪子看，谁也看不出这里会是大山深处。
　　走进树林中，龚老大看到了高高低低的房子，房子的墙都是石快砌成，墙纹杂乱，但是，墙壁平整光滑。这墙让龚老大吃了一惊，这些乱石块能砌成这么漂亮的墙，龚老大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房顶是石片，每张石片有大拇指厚，大张小张的石片铺在房顶上，后片压着前片，虽然不整齐，那风和雨却钻不进屋子。看到这石片房顶，龚老大停留了一会，他在心里惊讶道：
　　“能把石块分割成这么薄的石片，而且盖了这么多房子，这需要多长的时间啊！”
　　穿过一道乱石砌成的围墙，看到了一道大门，走进大门，看到了一个坝子，坝子有三四十平米宽，完全由鹅卵石拼成了地面。走过坝子，踏着阶梯，走进了一道大门，这是客厅。背人的汉子已经把学俭放在了一张木床上，其他人就在屋子里，或站着，或坐着。龚老大带着学镒、徐姑娘，站在学俭的床边，低头看着学俭，学俭脸色苍白，紧闭双目和嘴唇……吐血之后的学俭又进入了昏迷中。
　　管事汉子大步走进屋子，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接走进客厅侧面的屋子，抱着一个罐子走了出来。他来到学俭身边，立即吩咐道：“下面需要这些药物，我这里不齐，哪家有的赶快拿来，救人要紧！”
　　龚老大听着管事汉子报的中草药药名，明白了管事汉子真的要给学俭治病了，这些药有治疗感冒的，有预防破伤风的，还有化瘀血的……
　　管事汉子看着龚老大说：“兄弟，先给这位兄弟消毒。我这是药酒，可能有点痛。”龚老大点点头说：“没事，我这兄弟能忍。”
　　这边在消毒，那边山庄汉子们已经提着口袋，把要的中草药送来了。管事汉子根据需要配着药，安排人煎熬。龚老大三人倒成了多余的人，他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学俭的床边，观察着学俭的反应。
　　“他是……”
　　管事汉子指着学俭肩膀上的大刀标志问道，龚老大点点头。管事汉子哦了一声，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给学俭吃了药，学俭继续睡着。其他人都各自回家去了。
　　管事汉子看着龚老大，龚老大还背着包裹，包裹沉沉的，把包裹带缀得直直的，那包裹不轻。他便笑着对龚老大说：
　　“兄弟，把你那些东西放那里吧。背着怪累的。”龚老大看了看汉子指着的凳子，微微一笑，没有放下包裹的意思。
　　汉子又笑着说：“放心吧，都是落难人。我们这里，银子没有用，能吃的东西才贵重。我们需要的奇缺东西，都拿山货去山下换。”
　　管事汉子一语戳破了龚老大的担忧，龚老大不好意思起来，他取下粮袋和银子包裹放在汉子指定的地方，身上顿时轻松起来。学镒和徐姑娘也取下身上的银两袋子放在那板凳上。
　　见放好了包裹，管事汉子带着龚老大三人，进饭厅洗脸，吃饭。管事汉子的女人和孩子，没有进饭厅吃饭。龚老大不知道他们的规矩，只管吃饭，没敢多问。
　　吃完饭，他们又来到学俭身边，学俭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看龚老大，又看看学镒和徐姑娘，说道：“我没事了。”他又偏头看看管事汉子，说：“谢谢救命大恩。”学俭的声音很小，很细，但是很清楚。
　　“哥，你终于能说话了。”学镒看着学俭，摸着学俭的脸，高兴地说着。
　　“这是兄弟俩，是苦命人。这是徐姑娘，学俭的家里人。都是苦命人。”龚老大给管事汉子介绍着。几个人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听龚老大讲学俭学镒家的遭遇，听徐姑娘讲述她家的遭遇。听完故事，管事汉子感叹道：
　　“你们逃是对的。作为普通百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我们的香火传递下去。这世道是什么世道？我看，这大明的香火要灭了。”听到管事汉子的话，龚老大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些话，他们无论如何是不敢说的。管事汉子笑了笑接着说：
　　“不用怕。我们这里，谁来？你们不是瞎撞会来吗？三面都是万丈悬崖，一面是奔腾大江。朝廷不会因为我们这几个野人用兵的。这里比海龙囤还要险要。那些阉人掌权，已经把一个好端端的大明变成了他们私人捞钱的工具。要不了多久，大明肯定会在他们手里完蛋。”龚老大三人不好插话，虽然徐姑娘从外公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官场的事情，但是，她也不敢接话，他们只是默默地听汉子说着。
　　“就说这海龙囤吧。我们最初跟着杨土司，平定叛乱，驱赶侵略，卫国建功。不图升官发财，起码是为了国家安宁，老百姓能过安生日子。就是死在战场，也能得到国家的抚恤，家人能过安稳日子，后人能结婚生子，延续各家香火，为国家添丁，让大明香火延续下去。那杨土司反了朝廷，我们跟着倒霉惹祸也就算了。只要战争结束了，我们安稳了，天下太平了，我们那点委屈算什么？忍了就是了。哪想到，这些阉人偏偏不让人安宁，竟然这样害人。学俭和徐姑娘竟然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这世道真的变了。
　　“杨土司把一方水土变为了他的私人财库，不断地带着兄弟们攻打其他土司。而四川和贵州的巡抚，也不再是为朝廷办事，不再是为国家办事，不再是保一方安宁。他们把权力当着了敛财的工具，总是想法设法利用朝廷消灭异己，把异己的财物据为己有。
　　“听说，四川那个巡抚，看着杨土司肥，一边要杨土司缴纳国家规定的税收，一边要杨土司给他个人上贡。杨土司是谁？他可是要做土皇帝的人，怎么能受这种命令？听说贵州巡抚，也眼红杨土司的金银财宝，早就想灭了他。所以，杨土司和朝廷的矛盾越来越大了。
　　“胳膊怎么抗得过大腿？一个土司怎么能敌过一个国家？万历二十三年，杨土司为了活命，竟然把为他卖命的十二个兄弟送给朝廷杀了。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鬼话。这十二个人，官职很高，跟杨土司也很贴心，可杨土司就这么把他们给卖了。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一拨人就逃了。逃哪里？不能回家。让一个兄弟回去报告上司，说我们都战死了。我们不能回家，一旦发现我们没死，杨土司是不会放过我们家人的。我们虽然在这里另外安家了，起码家里父母兄弟是安全的，等世界太平了，再回去看他们。投奔大明军队？这世道，谁去谁混蛋。那哪里是国家的军队？那就是几个阉人的军队，就是那些混账官僚的军队。他们是拿当兵的人做工具，去为他们杀人，为他们抢夺钱财。”
　　管事汉子，停了话，长长地叹息一声，端过茶碗，喝了一口，仰着头看着房顶，看了一会，又慢慢说道：
　　“他们杀自己人很凶，很卖命。我把话放在这里，一旦国家遭受侵略，只要侵略者给这些官员重金，保管他们会投降。朝廷现在的官员，都是谁提拔起来的？都是提拔的哪种人？当然，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出山了，也不知道他娘的世道怎么样了。可是，学俭兄弟家的遭遇，不是一个例子吗？真想回去看看父母兄弟，不知道海龙囤被端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出山做买卖时，听人说，杨土司最后花重金请人帮他守海龙囤，他的人竟然都跑了。他的绝情绝义，只管自己，不管手下性命，谁还跟着他？何况，反朝廷就是反国家，就是叛国乱国祸民的罪！谁能跟他？将来大明皇帝也可能走到这一步。这些阉人提拔的官，都是钱财官吏，都是顾自己不顾国家的人，在国家安全和他们自己利益的得失面前，他们选择什么？选择保他娘的朱家皇帝？谁信？谁当皇帝不是皇帝？谁当皇帝都是弄钱，他们还给朱家讲忠诚？忠诚的人他们不用呢。一个不心疼老百姓的皇帝，谁稀罕他？”
　　龚老大还是不搭话，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山野汉子，竟然对天下形势看得这么透，这么清楚。徐姑娘听着，把汉子说的事情与她外公的讲述对照。学镒听着，觉得很恐怖，他逃命以前，还在安心读书，还想考举人，考状元，为国家出力。四书五经讲的就是忠诚，讲的就是孝顺，这汉子说的，和书上写的完全背离。他在家里，他在逃亡的路上，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谁敢说呀？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呀！学镒张着嘴惊讶地看着汉子，他对汉子说的这些复杂可怕的东西闹不懂，但有一点他是相信的，如果那些官不乱整，他的父母和姐姐还在项李镇好好地生活，他和项颖还在项李镇读书，他和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凶险。
　　“兄弟，奉劝你们一句。回家之后，就好好找个地方，好好地种地，好好地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等国家真的清凉了再说做官为民的事。那些阉人，谁惹得起？他管你对国家忠诚不忠诚，你跟着他，就保你；你和他作对，他就灭了你。最好走得远远的，走进山里去，走那路不好走的地方去，就像我们。那些官吏要敲诈你，也找不到人。千万别往人多和繁华的地方挤，国家安定和平可以，可一旦发生事情，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拥挤地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