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彩云易散1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0-03 17:50:06 字数:3426
鞭子重重打在瓦克达的赤裸着的上半身。他跪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腰板挺直。
我依稀瞥见代善眼角的泪。他挥着鞭子,狠命地抽打在儿子身上。
每一次代善挥鞭,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鞭,然后又绝望地看着他挥动下一鞭,瓦克达的背上也跟着多出一道血红色的伤口!
“皇上,您原谅四弟吧。”岳托跪倒在地上。
皇太极的面容冰冷,有如唐古拉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无声拒绝了岳托的恳求。
“岳托,这个不孝子犯错太多,你不要护着他!”代善哽咽着。
真的是他不孝吗?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代善在配备侍卫时,定额超出了皇太极的规定。他事先和户部承政恩克打了招呼,言明皇太极的侍卫同样超出规定。一个月前此事被揭发后,皇太极震怒,命大臣集体议罪,拟革除代善爵位,罚银一千两。尽管事后皇太极予以宽免,事情却没有结束。
户部承政恩克在议罪过程中偏袒代善,被皇太极处死。今天皇太极又令代善、岳托、瓦克达和五阿哥马瞻进宫。皇太极秋后算账,先是斥责代善目中无人,又把瓦克达以前在军中抢夺百姓财物累死战马揪出来,骂代善没能管教好儿子,命代善当众责罚瓦克达。
瓦克达是犯过这些错,我也很愤怒,可他以前便受到了责罚。说句真的,有几个士兵,几个将领敢拍着胸膛说自己没干过这些事情?有几个人敢勇敢站出来说自己从未犯过任何或大或小的错误?
我无言望着皇太极,又望着闷声不吭的瓦克达,只见他的额上水珠点点,是自己的汗水,也混着代善的眼泪。
鞭子抽在他身上,也抽在了我的心口。
“别打了,皇太极,我求求你收手吧。”我望着皇太极的侧影,心中不住向他呼喊着,乞求着。
“皇上,我身为长兄,没能教导好弟弟,责任在我,不要迁怒四弟。”岳托长跪不起。虽然他在恳求,语气却依旧坚定如石。
“你哭什么?”皇太极没有理会岳托,“哗啦”一声把奏章砸到正在抽泣的马瞻面前,“瓦克达犯错被责罚,你理应从旁警示。你现在哭,是打算激起你阿玛对我的仇恨吗?身为幼子,行军围猎你缩手缩脚,现在又要激怒你阿玛,你有何居心?”
“皇上,臣不敢!”马瞻跪伏在地上,很快他面前的地面便湿了。
岳托仍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不止地发颤。
“啪!啪!啪!”鞭声一次又一次响起,没有停止。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忽然间,殿外传来了侍卫的斥责声,还有托日玛的声音。
“大人,还请您进去禀报,皇后娘娘说是要紧事!”托日玛不依不饶。
皇太极面露愠色,转头指着我,“你,去把托日玛请走!”
“奴婢遵命。”我慌乱中,仍是冷静地屈膝行礼。
“皇上,东大福晋临盆了!”我才过岳托身畔的柱子,托日玛竟是不顾礼节朝着殿里头大喊。
停还是不停?就在我的脚一点点伸出时,“放托日玛进来!你别去了。”
我收住脚步,回到我原先站的地方。皇太极走下来,俯视着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瓦克达。
“今天到此为止,回去好好反省,下不为例!你们几个,和我去关雎宫。”
我们还没迈开步子,皇太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殿外。
我小跑着去追上皇太极的步伐,跑到门口时偷偷往回一看,代善和岳托正将几近瘫软的瓦克达扶起来。
瓦克达,对不起,我不能停下脚步,请你原谅我。等今天结束了,我找个机会去看看你。
我迅速转头,若是再看下去,我很可能会掉头冲回去。
“哈日珠拉怎样了?”皇太极情急之下,居然一把将托日玛拽到了身边。
“肚子特别疼,皇后娘娘已经到关雎宫了,接生嬷嬷也到了。”
“啊——”
产房里的尖叫声撕心裂肺,皇太极在门外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时不时走到产房前想要往虚掩着的门里张望。
今天的关雎宫有一道焦虑的魔咒,里头的人个个面带焦虑,就连皇太极也没有往日的淡定,就因产妇是哈日珠拉。
我同样忧心忡忡,但我担心的人是瓦克达,而不是临盆的哈日珠拉。
“皇上,您急也不是办法。”哲哲走到皇太极身后,她大概是整个关雎宫里唯一的还算冷静的人。
“哲哲,当时你生孩子时没这么艰难,哈日珠拉会不会有事?”哲哲正想将手放到他肩上,皇太极转身捏住了她的臂膀。
“你说,她会不会平安?”
“哈日珠拉没有难产,生孩子从来就是苦差事呢。”哲哲顿了顿,“‘腾格里’一定会保佑哈日珠拉的,皇上您连腾格里都信不过?”
皇太极放开了哲哲,走到我面前,额头上细汗密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雅吉,你说呢?”
我正要说“肯定能”的时候,他又一把转身,快步走到产房门前,“你没生过孩子,你也是不知道的。”
是,我没有孩子,我没能怀上他的孩子,我甚至都还没嫁出去!都是因为皇太极你,我至今被困在宫里!
“福晋,使劲啊!用力点!”产房里,音齐带着哭腔的喊声搅得产房外的人都有些心烦意乱。
“啊——”哈日珠拉的尖叫声几乎就要穿破我的耳膜,侍女们端着水盆进去,然后又将血水不断地端出来。
瓦克达现在还在闷声不响吗?还是会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哼?我担忧着。
端出来的水都从透明变成了血红色,大家个个神情紧张脚步迅速,唯恐有所怠慢,一个小丫头还险些跌倒。
在我的眼睑,血水一点一点碎开,变成了瓦克达身上的伤疤!
忽然间“砰”的一声,我迅速抬起了头,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只见皇太极一脚跨进了产房,哲哲即刻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却是被皇太极硬硬甩开。
“皇上!”我迅速反应过来,和色堪一同伸手,就差那么一点碰到皇太极的胳膊,可是我们终是看着他冲进了产房,又见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皇上,您快出来,产房进不得!”哲哲站在产房门口,手依旧保持着刚才伸出的姿势。
产房里传来一片惊呼声,而不是本应有的请安声。
音齐颤声道:“皇上,产房有血光之灾,您不宜进来!”
“少废话!”皇太极发出一声咆哮,又即刻转柔,“哈日珠拉,你怎样了?”
“皇后恕罪,奴才们没能拦住皇上。”我和色堪,托日玛三人迅速地跪下,很快身后传来了参差不齐的请罪声。
我和色堪头低着,几乎就要碰到地面,只看到了哲哲的“花盆底”停留在了眼前。就在她的鞋端处,镶着一朵银丝编成的五瓣花。
“皇上,您……”哈日珠拉虚弱的声音交杂着惊喜与感动。
“抓住我的手,我不许你放弃!”皇太极鼓励着她,语气有如父亲在鼓励女儿。
“我们快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咬咬牙,扛过去!”
哲哲的花盆底移开,“都起来吧!”
巴特玛和娜木钟二人没一会也来到关雎宫,可布木布泰迟迟不出现,倒是苏茉尔来了,还把布木布泰怀孕两个月的消息也一同带来了。
“福晋说她不方便前来,实在对不起东大福晋,还请皇后娘娘代为转告。”
“你回去照顾布木布泰,这里有我在,你叫她安心养胎吧。”哲哲语气很是复杂,我捉摸不透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情绪。
娜木钟瞧着苏茉尔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不屑的神情跃至脸上。
“皇后娘娘,西侧福晋到底是不是真怀孕了?”
其实我也很怀疑真伪,从哈日珠拉怀孕到现在,她没来看过姐姐。
“不知道,回头再打探。”哲哲走到位子上坐下,时不时就看着产房紧闭着的门。
门外的我们在焦躁不安时,歌声悄然而至。
“手捧伊勒哈穆克,送给巴图鲁阿哥。”
五音不全,却是柔情似水饱含深情,有如一汪碧水洗净七月的酷热,还有此刻的烦躁。我听着,不禁痴了。
就在一旁,哲哲叠放着的手微微一动。
“皇上今天是怎么了?”有的人在小声议论。
“都闭嘴了,别七嘴八舌!”她严厉命令着,可是失落很快浮现在她的眼里,而后转化成了红眼圈与眼泪。
她……她是在为自己的丈夫而难过么?
“阿哥问我要点啥,也要伊勒哈穆克。”皇太极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洪亮的“哇”声打断了歌声。
“哭这么大声,肯定是个小阿哥。”说话的人是娜木钟,她站了起来。
“是个小阿哥!”产房里外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哲哲轻拍着自己胸脯,托日玛在一旁微微一欠身,“皇后娘娘,您可以放心了。”
产房里的音齐已经是泣不成声,“格格,是个小阿哥,你快看看!”
“哈日珠拉,快瞧瞧,是我们的八阿哥!”皇太极也是激动难耐,声音在不受控制发抖着。
门突然开了,皇太极小心地抱着一个黄色的襁褓。
他的朝服上出现些许血迹,眼角却挂着泪痕。他宠溺地望着小阿哥,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逗弄刚出世的小宝宝。
“恭喜皇上!”在哲哲的带领下,大家整齐地向皇太极道喜。
“哲哲,你传令下去,关雎宫宸妃哈日珠拉诞下皇子,今夜在翔凤楼大宴群臣。”皇太极只顾着打量刚刚出生的儿子,连头都没抬起来看哲哲一眼。
宸妃正是哈日珠拉的封号,一个“宸”字,诉尽了她无上的荣耀与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