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作品名称:桃花依旧笑春风 作者:蔡进步 发布时间:2015-10-01 18:18:57 字数:4043
相城县闸河镇中学坐落在闸河镇政府所在地闸河村西两里处的田野间,占地面积五百多亩,学校东面和南面都是田地,西边毗邻闸河,学校大门朝向北方,门口是一条乡村路,路面用石子和泥土铺成,那些石子就像初春刚出土的小草,总是不安分地探出头。
闸河中学招收的学生都是来自全镇各村的农家子弟,离家最远的将近十里路,近的也有二三里路。每逢冬季,不少离家远的学生为了避免路上遭受风霜雪雨,便选择了住校。
学校学生宿舍少,仅有的六间学生宿舍几乎连下脚的空都没有,一些学生只能白天把被子放在宿舍,等晚自习教室里没有人了,他们把被子抱到教室里,再把几张课桌拉到一起,上面铺上被子,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第二天早上赶在上早自习的学生进教室前把被子抱走,把课桌拉好。
赵春风的家龙岗山村在闸河镇学校西北方向,离学校七八里路。途中经过两处老坟地,一片小树林和闸河桥。白天行人不少,可晚上几乎没有人。这条路是土路,七八里路就有五个弯,又窄又难走。更让人胆战心惊地是,那片小树林以前是乱葬岗子。十年前,附近村庄一个妇女跟丈夫生气,竟然跑到小树林里上了吊,等到发现时,舌头已伸出老长。而闸河桥下曾经淹死过好几个人,有自己投河的,有夏天洗澡被淹死的,也有喝酒路过失足跌落到桥下河里淹死的。所以,大白天一个人经过那片小树林和闸河桥,头皮都发麻。
赵春风不信鬼神,他最喜欢体育,身体棒,三五个人也靠近不了他,可父母亲担心。他们村原本还有两个学生在闸河镇中学读书,一个女孩子在上初中一年级下半年就住校了,在赵春风上初中二年级那年冬季,另一个男孩子也住校了。赵春风的父母让赵春风赶紧住校,可学校宿舍已经没有床铺了,连宿舍都没有了。赵春风只好把课桌当成床,晚上和几个同学睡在教室里。
赵春风的同桌叫贾谊,住在学校东北方向五里外的贾山村。贾谊见赵春风住校,他也从家里抱了床被子,晚上跟赵春风一起睡在教室里,两个人一个被窝。赵春风在初中一年级时就跟贾谊同桌,那时,他常听贾谊说,初中毕业后就去相城县西关山煤矿当工人。这话,赵春风信,他不止一次听其他同学说,贾谊的爷爷是煤矿工人,是一个采煤队的队长,管着四五十口子工人呢,现在已经退休了。贾谊的爹和两个叔叔都进煤矿当工人了,而且都是正式工人,吃商品粮。
赵春风和其他同学都羡慕贾谊。贾谊经常穿着一身新工作服,说是矿上发给爹的。虽说那件工作服穿在贾谊身上像袍子,又大又肥,可贾谊喜欢穿,还经常在同学们面前摆弄工作服。
贾谊有两本数学复习资料,北京海淀区出的,贾谊说这是他爹在相城县买的。赵春风看过这两本复习资料,第一页上写着贾谊的名字,落款是:购于相城县。
赵春风没有复习资料,所以经常借贾谊的书看,每次看到书上“购于相城县”几个字,赵春风都在鼓励自己,一定得好好读书,到时候也去相城县工作。
赵春风跟贾谊关系一开始很铁,且从未红过脸,到初三下学期冬季的一天,赵春风和贾谊的关系降到了零点以下。
那天夜里,贾谊晚上睡觉时尿床了,这一泡尿不但把他们身下铺着的被子尿湿了,尿水还透过被子,渗到了课桌的桌肚里,浸湿了赵春风的书本。赵春风的被子铺在下面,尿湿了被子赵春风不生气,也不恼火,可赵春风爱书如命,见贾谊一泡尿把自己的课本浸湿了,他不禁恼羞成怒,狠狠训斥起贾谊来,把贾谊训得像做贼似的。
贾谊一个劲地赔不是,可赵春风依然不依不饶。半顿饭的功夫,贾谊尿湿被子和书本的事情在全校不胫而走,羞得贾谊无地自容。赵春风仍不解气,一整天都不理贾谊。
两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贾谊退学了。
赵春风后悔不已,他知道贾谊退学跟自己有关。当天中午,赵春风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赶到了贾谊家里,却没见着贾谊。贾谊的娘说,贾谊到相城县煤矿他爹那儿去了。
后来,赵春风又去了好几趟贾谊家里,一次也没见到贾谊。
高中二年级暑假,赵春风又一次去了贾谊家里,这次见到了贾谊。赵春风一脸愧疚,恳请贾谊原谅他。
贾谊一笑:“事情过去三年多了,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呢!”
聊了一会,赵春风才知道贾谊已经成为相城县西关山煤矿的一名采煤工人,正式工,吃商品粮了。
那天,赵春风本想在贾谊家里吃顿饭,以便跟贾谊亲近亲近,端两杯以释前嫌,可贾谊没留他,话里话外还有下逐客令的意思。赵春风只好带着遗憾离开了贾山村。
赵春风刚到西关山村时,曾经去西关山煤矿找过贾谊,可门卫说没有叫贾谊的。一种不详之兆立即涌上赵春风的心头,难道贾谊在井下出事了?不能啊!赵春风心里一阵惆怅,他真担心贾谊哪。他不止一次做噩梦,梦见贾谊在井下出了事故。赵春风多次在心里呼唤:贾谊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赵春风咋也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自己竟然跟老同学贾谊在皇藏峪煤矿井下一条巷道里不期而遇。
赵春风一骨碌站了起来,上去就把贾谊抱住了。贾谊也惊喜不已。
“贾谊,我前段时间去了西关山煤矿找你,可门卫说矿上没有叫贾谊的,你啥时候跑到皇藏峪煤矿了?”赵春风一脸地嗔怪。
“哈哈哈……我五年前就从西关山煤矿调到这儿来了,现在在通风区放炮队当放炮员。我和丁龙包你们采煤二区,你们区长跟我熟得很!”贾谊说话像机关枪一样。
没等贾谊询问,赵春风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来皇藏峪煤矿的经过。当然,他没说自己跟吴桃花的那一段,只说自己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两年,后来在西关山村找个对象,在那儿安家了,再后来碰到煤矿招工,他便报了名,所以才来到皇藏峪煤矿。
贾谊拉住赵春风的手:“看来咱俩有缘分啊,咱班同学四五十口子,咋就咱们俩在一起工作了?春风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丁龙,他弟弟丁虎在咱们矿安监处当安监员。如果你以后在井下违章了,找我找丁龙都行,肯定到安监处给你摆平!”
赵春风笑着跟丁龙打了招呼,又扭头对贾谊说:“我住单身宿舍7号楼419房间,明天中午你们俩可有时间,我想请你们俩到矿门口小饭店喝两杯,咱们好几年没见面了,好好聊聊!”
“有时间哪,明天我请你!我住单身宿舍2号楼419房间。”贾谊脸上像绽放了一朵桃花。
“我先请你,以后你再请我!”赵春风激动地浑身直哆嗦。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尤其是在几百米深的煤矿井下,这种感觉更强烈。赵春风跟贾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儿,他们说几句,笑两声,笑两声,说几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从工作面方向传来一阵喊声:“放炮员赶紧进来,马上装药放炮!”
贾谊和丁龙离开了赵春风,急匆匆向工作面方向赶去。
赵春风兴奋地在巷道里踱步,他几乎要用拳头砸巷帮的工字钢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却了一桩心事,能不高兴吗?
赵春风激动了一会,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他斜靠在巷道帮上,脸上挂着微笑,想着刚才跟贾谊的相遇,简直就是在做梦,可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啊,有时真像一台戏,想做的做不到,不想做的却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想着想着,赵春风竟然靠在巷道帮上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跟贾谊、丁龙在矿食堂喝酒,三个人都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突然,赵春风感觉自己的腿被人踢了一下,他睁开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穿着安监服的人站在面前,两眼瞪着他。
赵春风赶紧爬了起来,他吃惊地看着安监员,不知所措。他进矿第一天就知道,井下严禁睡觉,睡觉属于一般“三违”,只要被发现,一律进“三违”学习班学习,同时罚款二百元。赵春风不怕罚钱,可一旦进了“三违”学习班,丢人是小事,区领导知道了也不能轻饶他。
“你不知道在井下严禁睡觉吗?”那位安监员一脸冰霜。
“我,我……”赵春风张口结舌,心里直埋怨自己咋就睡着了呢!
“你叫啥名字,明天上午到安监处去学习!”安监员声音不高,赵春风却一身冷汗。
急中生智,赵春风猛然想起自己在龙城县汽车站门口,遇见以前女友吴桃花的姨夫甄友青,甄友青告诉赵春风说,他儿子甄强在皇藏峪煤矿安监处当技术员,有啥事可以找甄强。赵春风知道,技术员是干部身份,比队长的权力都大,甄强是技术员,他肯定能管着眼前这个安监员。
“我叫赵春风,你要报我‘三违’可以,你得先给甄强说一声,他是我小孩舅!”赵春风抛出了“杀手锏”。
那位安监员愣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那我也得报你‘三违’!”
赵春风还要解释,那位安监员却扬长而去,向工作面方向走去。赵春风怀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他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班。
上井后,赵春风在灯房门口又见到了同学贾谊,他赶紧把安监员逮住自己睡觉的事跟贾谊说了一遍,请贾谊找丁龙的弟弟丁虎,看能不能不报“三违”。
贾谊看了看赵春风,不住地摇头:“不好办哪,不好办哪!”
赵春风见贾谊面目抽搐,痛苦难当,知道这件事真的不好办。唉,报我“三违”就报我“三违”吧,瞎子放驴随他去了。
第二天上午11点多钟,赵春风去喊贾谊喝酒,贾谊说啥都不愿意去,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赵春风失望而归。
赵春风知道,安监处这几天就会把“三违”联系单下发到单位,拿到联系单后,赵春风就得去安监处学习。可他等了半个月,也没见有人通知他去学习。
赵春风思忖,可能是贾谊找了丁虎,这件事才给平息下去。哪天得好好谢谢贾谊。可让他纳闷的是,几天后,贾谊调到掘进单位放炮去了。赵春风到单身宿舍2号楼419房间去找贾谊几趟,每次都未能如愿。
月底的一天,赵春风在井下机巷正清理货物,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春风哥你好,我是甄强!”
赵春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安监服的男青年站在两三米外的地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安监员原来是吴桃花的表弟甄强,赵春风想到自己跟吴桃花的事,显得很不自然。
“春风哥,半个月前,你在井下睡觉被安监员钱武逮住了,他上井后跟我聊给这件事,听说咱们的关系是真的,他没报你‘三违’。春风哥,你以后千万别在井下违章。违章容易出事!”
赵春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上次睡觉安监员没报他违章是甄强起了作用。
不知咋的,赵春风又想起老同学贾谊来。他暗下决心,以后在井下,说啥都不能违章,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每一个牵挂和关心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