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赵春风在皇藏峪煤矿跟那些新招的工人培训了一个月，详细学习了煤矿安全知识。
　　月底，矿工资科把这五十多名新工人分到了四个采煤区，赵春风和其他17个新工人被分到了采煤二区。
　　那天上午，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来到工资科，领走了赵春风等人，一直把他们领到一个会议室。几分钟后，赵春风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是综采二区区长董运宝。
　　这时，董运宝朝台下看了看，轻轻地抬起两手，朝下做了两个下按的姿势，笑眯眯地说：“大家静一下，我说两句！”
　　工人们立即停止了说笑，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董运宝。
　　“我是综采二区区长董运宝，董存瑞大家都知道吧，在解放隆化中学时，舍身炸碉堡的那一位，他是我本家，我可没有他出名。”
　　董运宝的话一出口，新工人们都笑了起来，董运宝也笑了起来。
　　赵春风心里顿时像推开了两扇窗户，原以为这位董区长得威严，多不近人情，就凭他刚才几句话，一定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董运宝接着说：“煤矿井下采煤一线很苦，大家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只要大家干过一两年采煤，以后就算不在煤矿干了，再干其他活儿就不怕了。煤矿是个苦地方，可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大家好好干，你们中的人以后当队长，当区长，甚至当矿长的可能都有。我就是从普通工人干起来，后来当了队长，副区长，直到现在当了区长，我文化程度不高，当区长也就干到头了。听工资科的人说，你们中间有几个是高中生，我希望你们好好干，你有多大的本事，以后就在煤矿施展吧！”
　　董运宝的话一结束，会议室里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少人情绪激动，好像自己已经当上了队长，副区长似的。
　　赵春风看着那些情绪几乎失控的人，不禁哑然失笑：刚到煤矿，连一天井都没下，你们竟然做起了升官梦，实在可笑！
　　随后，董运宝又喊来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笑着跟新工人介绍：“这是咱区技术员何凤瑞，安徽煤炭学校毕业的，以后是当矿长的料啊！下面由何工带着大家学习工作面作业规程，大家欢迎！”
　　会议室里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下后，区长董运宝离开了会议室。何凤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时向新工人们点点头，开始带着他们学习工作面规程措施。
　　综采二区回采的1022工作面坐落在皇藏峪煤矿井下北二采区，工作面煤层厚度在3.5米左右，工作面最大倾角达30度，共有178棚，风机巷长度1450米，分早中夜三个班回采……
　　尽管何凤瑞讲得很详细，很认真，可赵春风他们听得一知半解，他们不知道风机巷是咋样子，工作面又是啥样子。
　　整整一上午，何凤瑞都在讲1022工作面的情况，讲得口干舌燥。下午，何凤瑞接着讲，还在会议室前面的黑板上用粉笔画了采煤工作面和两巷的图形，可新工人们依然是一头雾水。
　　第二天上午，区长董运宝下井了。党支部书记曹建辉来到了会议室，跟新工人们聊了一会。技术员何凤瑞继续向职工们讲解1022工作面作业规程措施。
　　快到中午的时候，办事员郭亮拿着点名簿走进会议室，走向何凤瑞。
　　三两分钟后，何凤瑞笑着对新工人说：“大家下午就不要来。区长已经给大家分好了班，你们18个人分别分在早中夜三个班。下面我念一下分班情况，大家注意听。早班明天早上四点半点名，中班明天中午十二点半点名，夜班今天晚上八点半点名.....”
　　“赵春风、张强、董磊、石启元、王雷、陆少华你们6个人上夜班，别忘了晚上八点半到会议室点名……”
　　回到宿舍后，赵春风躺在床上，咋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晚上到井下会是啥情况。来皇藏峪煤矿一个月了，也没跟家里联系。尽管单位有电话，楼下商店里也有电话，可赵春风一直没敢给妻子打电话。他怕妻子担心。况且，家里也没有电话。想写封信回家，又觉得无话跟妻子说。说啥呢，说煤矿井下危险，艰辛，这只会让妻子更担心。赵春风上午已经看了点名簿，上过五个班后，就该他休班了。休班两天，正好可以趁着休班回家。离家一个多月，说不思念妻子那是瞎话。
　　赵春风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然睡觉了。等他一觉醒来，夜幕已经降临了。看了一下手表，晚上七点十分，离点名还有一个多小时。
　　赵春风翻身下床。宿舍内其他三位工人都不在，他们三个分别上早班和中班，现在也不知跑到哪玩去了。赵春风到阳台上站了足足四分钟，这才转身去外面卫生间洗脸、刷牙，而后去食堂吃饭。
　　吃过晚饭，不到八点。赵春风漫步在矿工业广场上。一阵微风吹过，赵春风感觉阵阵凉意。不知咋的，赵春风突然想到矿门口转转。
　　这一个月来，赵春风从没到过矿门口，只在宿舍、食堂、单位之间奔忙。
　　走出矿门口，赵春风看见有三四辆三轮车停在百米外的地方，他又想起四号沟村的二牛来。一个月前，二牛被几个开三轮车的人殴打，车子也被掀翻了，一气之下离开了矿门口，说从此以后不再开三轮车了。如今，二牛到底干啥，是不是真的不开三轮车了，赵春风打算去去问问那几个开三轮车的。
　　进矿路两边的路灯发出耀眼的光，把路面照得跟白天一样。赵春风走到一个开三轮车的人面前，轻声问：“有个开三轮车的二牛现在还开不？”
　　那人呆呆地看了一下赵春风，赵春风才看清，这个人一个月前也参与了殴打二牛。
　　“他不干了！”那人声音不高，好像有一种愧疚。
　　“那你知道他现在干啥吗？”赵春风追问。
　　“天天开三轮车遛村卖豆芽！”那人依然声音不高。
　　赵春风不再吱声，他呆呆地站了一会，转身向矿里走去。他真不敢想像二牛卖豆芽的情形。二牛之所以卖豆芽，也是被这些开三轮车的人逼的。唉！等下次歇班，我说啥也得去看看二牛，这人的心太善良了。
　　赵春风赶到区会议室时，还不到八点半，已有十多个新工人和四五个老工人在会议室里看电视了，赵春风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后，跟其他工人一样看起了电视。
　　夜班职工陆续赶到。新工人都显得很拘束，连大气都不敢哈，像刚过门的新媳妇一样；老工人们则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新来的工人。
　　八点半，值班干部开始点名。巧得很，今天该区长董运宝值班。点过名后，董运宝先安排了一下夜班的工作，话题一转，对身边坐着的一个矮个子男子说：“宋队长，这六名新工人分到你们队了。你要给他们找技术最棒的老工人带着，三个月后他们要是不能独立操作，你这个队长就别干了。另外，新工人的安全也得保证，他们要是出了安全事故，你这个队长也不要干了！”
　　只见那个矮个男子呵呵一笑：“董区长，你放心，我这就给他们找师傅，三个月后，保准让这六名新工人能够独当一面。到时候他们要不能独立操作，我主动辞职！”
　　赵春风心说，这煤矿咋跟农村一样，我光知道俺舅以前跟别人学木匠活时，一年才出师，煤矿咋只让新工人学三个月就出师，能学会吗？
　　正想着心事，那个矮个队长两眼朝赵春风这边看，抬起手指了指赵春风的前面，笑着大声说：“赵春风，你师傅是李跃军，就是你前面从左边数第二个人！”
　　赵春风循着宋队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名男子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圆脸，浓眉大眼，皮肤稍黑，跟《隋唐演义》的尉迟敬德一般无二。
　　班前会结束后，赵春风跟着师傅李跃军等人赶往更衣室换工作服。他吃惊地发现，除了新工人外，其他工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旧得很，衣服上还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酸不拉几的。赵春风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跃军笑了：“以后你的衣服也得有这种味道。煤矿工人，尤其是采掘一线的工人，劳动量大，一个班不定得淌多少汗，哪个班衣服不得湿透，可汗湿的衣服两三天才洗一次，能没有难闻的气味吗？”
　　赵春风不解地问：“你们咋不天天把工作服洗洗？”
　　李跃军摇摇头，叹息一声：“一言难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谁不想天天穿着干净的衣服下井干活？”
　　赵春风纳闷了：“矿上不是有洗衣房吗？咋就不能天天洗？”
　　到井下后，赵春风才知道队长名叫宋彪，安徽太和人，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十年前招工进矿，干队长已经五年了。别看宋彪个子不高，在井下采煤工作面干活从来不含糊，他的技术在全区数一数二，不然也当不上队长。宋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班里的工人好，他把每一位工人都看做是自己的兄弟。
　　有一次，矿附近农村三个小痞子手持菜刀闯到班前会，要砍一个叫张安全的工人。宋彪冲上前去，赤手空拳地跟三个小痞子搏斗起来，
　　尽管左胳膊被砍了一刀，可他夺过一个小痞子的菜刀，抡刀就砍。其他职工也纷纷上前帮忙，要不是那三个小痞子跑得快，不被宋彪砍中，就得被其他职工打伤。经历过那件事后，矿附近农村的小痞子再也不敢来矿上闹事了。
　　听了师傅的讲述，赵春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出对宋彪的一种敬意。
　　快到工作面的时候，队长宋彪让李跃军帮着打眼工打眼，而让赵春风到机巷开链板机。
　　赵春风面露难色：“宋队长，我不会开链板机！”
　　宋彪一笑：“开链板机又不是啥高科技，只要你识字就会开！等会让你师傅告诉你咋开！”
　　李跃军带着赵春风走进机巷，走了好大一会，李跃军突然停住了，他转身对赵春风说：“春风，你看着，这是开动链板机的按钮，这个按钮上写着‘停’，这个按钮写着‘开’。啥时候让你开链板机，你只要按一下‘开’的按钮就行了，啥时候让你停止，你就按一下‘停’的按钮。”
　　李跃军说完，先朝工作面方向喊了两句：“注意啊，我开链板机了！”说完，一按“开”的按钮，链板机便呱嗒呱嗒地转了起来。随后又一按“停”的按钮，链板机戛然而止。
　　李跃军又让赵春风试了一下，赵春风提心吊胆地去摁按钮，链板机果然转了起来，他不禁心花怒放。
　　李跃军叮嘱赵春风一定注意安全，千万别乱摁链板机的按钮。如果累了，可以靠在巷道帮上歇一会，可别睡着了，一旦被安监员逮住了，肯定报你“三违”。
　　赵春风在地面学习一个月，知道三违指在井下干活过程中违章指挥、违章作业、违反劳动纪律。违章指挥是针对队长以上管理人员的，违章作业、违反劳动纪律才是针对工人的。一旦被安监员报了“三违”，就得到安监处开办的“三违”学习班去学习，还得被罚款通报，至少得损失二三百块钱。
　　突然，灯光一闪，赵春风看见两个背着木箱子的陌生人向自己走来，箱子不大，里面不知装的啥？
　　赵春风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看了赵春风一眼，猛然惊喜地喊到：“赵春风！你啥时候来到皇藏峪煤矿了？”
　　赵春风先是一惊，随后差点蹦了起来，喊他的人竟然是自己初中同学贾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