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片伤心1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0-01 14:53:41 字数:3497
“豪格既已杀妻,臣妻亦难姑容。”就在岳托上了此道奏章后,皇太极忙派人前往他的府邸,“阻止”他杀阿木沙礼。
就在同一天我回宫了,已经恢复光感的豪格坚持来送我,他说反正他看不见我离开的身影,来送一送也不会难过。
虽然双目不能见物,可他基本可以自理了,拄个拐杖就能过日子。就在十二月二十八日诸贝勒焚香盟誓那天,他也没有缺席。
萨哈廉却因为生病在家休养,因为按女真的习俗,盟誓时必须要念极其残酷可怕的咒语,皇太极怕对他病情不利,命他病愈后再来补。就在春节期间,济尔哈朗迎娶了苏泰,而玛喀塔也正式下嫁额哲。
元宵前,工部竟然把莽古尔泰与德格类的坟给平了,还将二人抛尸荒野。
事后皇太极以不必和死尸作对为由,命工部将二人的坟头按原样恢复,骸骨重新埋葬。
三月份,皇太极将文馆分为了国史院、秘书元、弘文院。
金国的政权建设基本成型,众人又接着请求皇太极改元称帝,可是萨哈廉的病情却在不断加重。正是春天来临之时,我却闻不到春天的气息,满脑子都是他。
早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哥哥。
到了门前,我就听到了屋檐下时不时传来燕子的鸣叫声,抬起头一瞧它们在屋檐下筑了个巢。“啾”的一声,一个乌黑的小身影从头顶上掠过了蓝天。
它们倒是悠然自得,一点都不理会府里头的阴云密布。
“参见大汗!”济海尔眼眶微红,可神情中却是透着别样的坚强。一身蓝紫色镶花边旗装的她,就像薰衣草般屹立在那儿。
“快快起来,萨哈廉现在怎样了?”皇太极伸手将济海尔扶起。
“贝勒爷还在睡,我去叫醒他。”她微微笑着,可是我的眼眶却酸了。
“千万不要,等他醒了我再进去,他药都服了吗?”
“中午的药已经给贝勒爷服了。”济海尔微笑着点了头。
“萨哈廉自幼习武,怎么可能会一病不起?”来到歇息的别屋后,皇太极叫来了大夫。他声音不高,却是严厉至极,叫人心生畏惧。
我不敢看皇太极此刻逼人的目光,而是瞥见了一双苍老的眼睛,还有斑白的两鬓。一位即将失去儿子的父亲,正向女儿投来求助的目光。
“大汗,贝勒爷的病早在几年前就埋下病根了。”那大夫跪在地上,头紧磕着黑色的地砖。
半晌,皇太极道:“接着说吧。”
“贝勒爷一直太操劳,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去年十一月时,贝勒爷又得了场风寒。风寒来势很猛,把贝勒爷的病根全给激了出来。”那大夫声音愈来愈小,低着头,手好像在发抖。
我的双腿在不住哆嗦,得拼了命才能稳住自己。房间里明明塞满了人,可是却被一层可怕的寂静包围了。
透过敞开着的房门,我还能看到一小抹蓝天。
“有办法救他吗?他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务必尽力。”皇太极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将手遮在了眼前。
“小的一定尽人事,至于其他的,全得听天命了。”
“二哥,你回去歇着吧,别太累了。”皇太极走到代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代善默默点了点头,缓步出了屋子。望着他的缓步离去的背影,我不由挪动了右脚,想要上去安慰他。
当皇太极转过身时,他的眼圈是红的。
代善走后没多久,济海尔便遣人过来告诉皇太极,萨哈廉醒了。
听到消息后,皇太极擦了擦眼睛,连忙站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敢进去,我不敢看萨哈廉忍受病痛的样子。本以为经历了阿玛的死,我这一次也许会坚强点,可是我反而更难以面对。
纵然如此,我还是得跟着皇太极进去。
萨哈廉瘦了许多,髋骨凸起,眼睛凹了下去,但是漂亮的眼睛却仍有着生气,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他似乎想起来,皇太极忙坐到他身边摁住他,“好好休息。”
“大汗恕罪,侄儿没法起来给大汗行礼。”他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了带着歉意的笑。
我想找个没人的角落,一个人去大哭一场。
三个月前,他就病了,可还能和我一起爬墙,为什么现在却是卧床不起?我咬着嘴唇,直到齿间尝到了一丝甜腥。
“这是……”皇太极指着叠放在床头的一摞书,萨哈廉斜了一眼,“都是些汉人的书,讲了许多关于称帝大典的事情。平时老是躺着也不行,看这些书,或许还能帮到大汗。”他的声音毫无力气。
第一本,就是《礼记》,再下去一本,是《资治通鉴》,接着往下看,几乎是从战国到现在历朝历代的官方史书都堆在这儿了!
萨哈廉,你何必这么拼命?你把命拼命没了,我怎么会好受啊?这些事情还有希福刚林范文程等一批文官顶着,你别没事找事好吗?
“先养病,别看了!礼部又不是没人,你用不着事事操心。”皇太极道。
“大汗,许多事情不亲自办我放心不下。侄儿还年轻,不要紧。”萨哈廉摇了摇头。
一句“疯子”硬硬被我吞了下去。
“再年轻也要小心。你是金国的得力干将,我还需要你帮我理政,一定要把病养好了。”皇太极握紧了他的手。
萨哈廉艰难点了头后对皇太极说:“大汗,侄儿有个小小的请求,您能不能靠近些?”
皇太极连点头都没有就俯下了身子,就在萨哈廉说了几句话后,皇太极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几乎快泪流满面的我。
又说了会话后,皇太极便站起来,应该是要准备回宫。
“雅吉,你过来。”
“奴婢遵命。”说完,我便快步走到了萨哈廉床前。
“你多留会,宫禁前回来即可,到时岳托会送你回去。”说着,他便带着众人先离开了。
所有的侍从全被屏退,我慢慢坐到了他的床前。
一声“三哥”才出口,我就哭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可现在每一次的跳动,都是死神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三哥!”我想骂他不爱惜自己,可是望着虚弱的他,所有的话语都变为了几声带着哭腔的“三哥”。
“小妹子别哭了,小心被大哥看见,我会完蛋的。”他骨瘦的右手抹着我的眼泪,轻松笑着。
“不许你说那个词儿!”我靠在他的胸膛,伸手抱着他,任着他为我擦去眼泪,他的左手正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我又没撒谎,要是济海尔看见你靠在我身上哭,她也被我活活气死了!”
“三哥,你听话点!再不听话……你信不信老子马上弄你?”我猛然抬起头,一颗颗泪像黄豆般砸在了萨哈廉凹陷了的面颊上。
“你是我的雅吉小妹子,还轮不到叫老子。”一双冰冷,骨瘦如柴的手抚上了我的两颊,他的大拇指摩挲着抚去我的泪。
“你……”嘴角才露出了些笑容,眼泪就跟着滚出来了。
“好妹子,不哭了不哭了,‘女汉子’哪儿去了?‘女汉子’以前被大哥打的时候都没哭,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他就像平日一样对我笑着。
一声“妹子”就这么自然而然从他口里说出,可我心几乎快碎了。
女汉子,说到底我不也是个女孩子?萨哈廉,我终归是个会哭的女孩子啊!
“阿玛!”我听到了一个娇脆稚嫩的女声。
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包裹在红色镶白花边旗装中的小姑娘。那女孩儿生得甚是可爱,一双大眼睛在说话呢。
只是,她衣服的红色,就和曼珠沙华的颜色一样红!
“哈苏!”一见到女儿,萨哈廉好像更有精神了,他试着抬起身,终是无力倒在了枕头上。
萨哈廉给女儿起这名字,心意可想而知。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只有半岁,当时还在萨哈廉的怀里睡呼呼的。
“给二阿哥、三格格请安。”我道。
萨哈廉的二儿子勒克德浑正牵着自己的小妹妹,而岳托和瓦克达正跟在兄妹俩身后。
那双墨绿色的锐利眼睛不肯看我,甚至连一点余光都不肯留给我。
“你可以不理我们俩!”瓦克达耸了耸肩,朝着我勉强一笑。
岳托却将目光牢牢定在了萨哈廉那儿,似乎我披着隐身衣。
“阿玛,今天二哥哥给我买了个很新簪子,好看不?”小哈苏一骨碌爬上了炕,萨哈廉忙伸手掇了掇女儿的小脸。
那小小的簪子上雕了朵晶莹剔透的小花,正别在小哈苏的发辫上。
凑近一瞧,她就是个可爱的小花仙子。
勒克德浑则在一旁道:“别吵阿玛休息了,快下来。”
“阿玛,好看不?”哈苏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
萨哈廉看了我一眼,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问你雅吉姑姑去。”
“阿玛,是不是很难看?”哈苏摇了摇萨哈廉的手臂,勒克德浑忙把她从炕上抱了下来,“乖点,不然阿玛不理你!”
“阿玛不乖!阿玛你老是躺在床上,都不陪我了,你为什么不下来?”小哈苏虽然已经到了哥哥的怀里,可是她的小嘴却嘟到了天上,原本兴奋的大眼睛灰蒙蒙的。
“阿玛没力气起来啊。等阿玛病好了,一定和你玩抓嘎拉哈,好吧?”萨哈廉笑着,眼圈却红了。
我忙侧过头去,猛然间眼前一阵眩晕,上半身向前栽去。
就在两眼发黑时,我的头好像靠在了一个厚实的肩膀上,阻止了我继续向前倒去。
这肩膀太厚实了,靠着就叫人心安。
“叫你不要吵阿玛,你看看阿玛都要被你气哭了,雅吉姑姑也被你气晕了!”一片昏晕中,我听到了勒克德浑怒不可遏的骂声,可是隐隐的哭腔却不断浇灭着他的怒火。
“二哥!是阿玛不听话!”
“别乱说话!阿玛还在生病,你不可以胡闹,我们去额涅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