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夕阳静好3

　　“大哥，大哥你在听么？”见岳托在死死盯着我，萨哈廉忙摇了摇他的肩膀。
　　他眼神纵然冰冷，却是怎样都冻不住眼中的疲惫与无奈。
　　萨哈廉方才告诉他，与其在这儿僵持，不如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否则要是代善亲自登门，阿木沙礼就死定了。他建议岳托写折子告诉皇太极，言明阿木沙礼该杀，这样可以顺水推舟，将皇太极一棋。
　　“雅吉你听不懂人话？叫你别插手，你耳聋了啊？”岳托似乎把萨哈廉当成了透明人，对我爆发出一声怒斥，唾沫飞溅。
　　“哐”的一声，他的右拳狠命一砸桌子，似乎想把桌子给砸塌了。
　　“你有良心么？这些日子我天天在担心你，不然我何苦翻墙进来？你脑子进水了吧？”明明语气冰冷生硬，偏生眼泪似乎在不听话打转着。
　　他的书房里原本生着火炭，可是阵阵寒气仍在往我身上渗透着。
　　“你是想找死么？我家的墙都敢翻了！”看岳托的架势，似乎想冲上来把我揍一顿。
　　“大哥，雅吉好心来看你的！”萨哈廉死死抓着岳托的手臂，同样提高了音量。
　　“真是好心？你天天照顾豪格那个瞎了眼的，怎么就突然记起我这个傻瓜了？”他墨绿色的瞳孔，此刻全然失去了原本的深邃，只剩下了无情。
　　好疼……好像有一把剑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我能感到那柄剑有多么锐利，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汩汩鲜血正不断流出。
　　本想来看看他，希望他看到我时，能够有扛下去的勇气，可是现在……
　　我将豪格交代给了一个小厮，他正在一间客房里等我们。我知道他一旦跟我们进来，书房就会变成永无止息的战场。
　　“大哥，是大汗派她去的，你不要误会她了。”萨哈廉不断劝着正在气头上的岳托。
　　“是不是一听说豪格病了瞎了，你主动请缨了？”
　　“大哥你在说什么？”萨哈廉也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穆塔嘉全身发颤着踏进了书房，“贝勒爷，福晋……福晋差我来问问，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我允许你进来了？出去！”说着，他将桌面上的瓷杯抓过，一把砸向了穆塔嘉。
　　“哐啷”数声，瓷杯重重摔在了穆塔嘉面前，碎了个稀烂。
　　阿木沙礼还病着，而且听萨哈廉说，她好像一心求死，不肯服药，后来是岳托狠心把她打晕了才把药灌下去的。
　　“贝勒爷……福晋醒了……”穆塔嘉发颤的声音低低响着，“您去看看吧。”
　　“滚回去！”岳托暴怒，“想挨鞭子么？”
　　他的手正指着门内屏风上的马鞭，穆塔嘉先是像中了石化咒般杵在了门口，而后面色惨白退了出去。
　　“砰！”岳托四五步走到门前，重重砸上了门。
　　我连连后退，胳膊肘一热，是萨哈廉扶住了我。
　　“别怕，大哥只是气你胡来才口不择言，相信我，你别怕。”他在我耳边轻声安抚道。
　　真的么？看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我也想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气过头了。
　　“你说啊！平白无故你干什么去照顾他？”
　　“啪”的一声巨响，他取下了马鞭，往地上狠命一挥。
　　声音之响，似乎卷起了房间内所有的灰尘。
　　“我没自请，只不过……”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燃烧着滚滚怒火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我弄瞎的，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我没有高声喊叫，强压着的却情绪随时会爆炸，“我也没自请，是大汗让我去的。我照顾他，算是给他道歉，这也有错了？”
　　“和喝酒比，你骗人的功夫更好！”他将马鞭扔到地上。
　　“大哥，你别再误会她了！今天是来想办法，不是来吵架的！”萨哈廉许是因为太过于激动，连连咳嗽。
　　“三哥，三哥你没事吧？”他咳得脸色潮红，我扶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见此，岳托也走了过来，轻拍着萨哈廉的后背。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岳托在萨哈廉身旁坐下，侧着头没有看我。
　　眼泪快掉出来，却还是倔强忍着。我紧握着的右拳正在颤抖着，却是忍着没有抬起，我怕稍稍抬起自己的手腕，岳托的嘴角就会被我直接打肿。
　　“去啊，去照顾豪格那个瞎子啊！你不是想给他道歉么？现在你就可以走了！”他“吱呀”一声一把拉开了门。
　　夕阳的点点碎光洒入，照在了他的身影上，可是他的身影在透着酒红色的光线中，却是被照出了太多疲惫。
　　“走啊！非要我挥鞭子了才长耳朵？”他的怒吼声如一场暴风雪般卷进了我的耳朵，而我难以招架。
　　“你来啊！老子我谁怕谁啊？”我沉着嗓子，嘴角竟然还能扯出一丝不在乎的笑。
　　我很佩服我自己，都这时候了，还能冲着他像卓玛一样自称“老子”。
　　门关上的瞬间，我也被他关入了彻底的寒冷中。
　　夕阳的束束余光，在雪地上投射出我一个人的影子。斜阳夕照，原本矮小我，在地上是个高大的影子。
　　我一点点弯下了膝盖，坐上了布满白雪的台阶。我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可我的臂弯怎么样都没有岳托的怀抱，还有爸爸阿玛的怀抱那样温暖。
　　眼泪不知为何失控了，它一点点打湿了我的裤子。
　　我无声流着泪，脑子里在一遍遍想着卓玛曾经发表过的各种直戳笑点的“言论”，可是那些原本令我笑翻了的笑点现在全失效了。
　　眼泪很不争气，沿着我的面颊滚下，掉进了白色的雪地里，反射着夕阳的光。
　　卓玛，卓玛你在哪儿？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我和我的汉子吵架了，你怎么不来？不，你来不了，那阿碧拉你快来，快来陪着我！
　　爸爸……阿玛……你们在哪儿？我想你们。
　　“雅吉，我们走吧。”轻柔的低语在雪地上悄然回响着，仿佛弹去了方才灌入耳中的那场“暴风雪”。
　　我仍旧流着泪，将头从臂弯中抬起，在泪眼模糊中对上一双心疼不已的墨绿色瞳孔。这双眼睛，和他的眼睛实在特别像。
　　“岳托……”我失神喊着他的名字，可很快，我绝望发现那双眼睛似乎少了些他的锐利。
　　萨哈廉正蹲在我面前，伸手为我抹去脸上不争气的泪水。
　　“对不起，三哥，我……我把你看成岳托了。”嘴角才挤出一丝笑意，眼泪又调皮地滚了下来。
　　“大哥他是太担心你了……你不仅来了，还把豪格也带来，不是火上浇油么？可他生气，归根是太念着你了。”萨哈廉轻轻说着，话语沉静，但是我的心湖已经起了风浪，难以恢复平静。
　　“大哥他知道豪格失明了，只是他太关心你了，偏偏你和豪格还在一起，他哪儿还能有理智？”
　　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伸出了手一点点拭去我的眼泪。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要一个人冷静冷静，谁都不想见。”我的脖子才稍稍转过，就被他的话语打住了。
　　我只是抱点奢望他肯出来看我一眼。
　　“等下见到豪格，千别让他察觉你哭了，不然他肯定来找大哥算账。”萨哈廉不断抹着我的眼泪。
　　岳托的住处，在我的眼中一点点变小。每一次回头，它就要变小一次，就在夕阳中，他的住处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都解决了？”一推门进屋，豪格就没好气问着。
　　我这才发觉，刚才自己沉浸在了痛苦中，完全没想到问问事情进展如何了。
　　“你大哥他下定决心了没？”我忙问道，而后走到豪格面前将他扶起。
　　“我已经和他说很清楚了。法子想到了，剩下的就得靠他自个了。”
　　其实我应该高兴的，至少他离重获自由的日子近了，可现实是我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我靠墙睡一会，到了你们叫我。”上了马车后，我只想闭上眼睛，忘掉所有的一切。
　　“雅吉，你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迷迷糊糊的，在无尽的黑暗中，我听到了豪格惊慌不已的喊声。
　　“怎么回事？”这个是萨哈廉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了眼睛，泪眼模糊中，我看到豪格正坐在我身旁，为我擦拭着脸上冰凉的液体，不解之色写满了他黯淡无光的眼睛。
　　萨哈廉的右手按在了我肩上。
　　“雅吉，谁惹你伤心了？”豪格将我揽进了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怀抱是豪格的，不是岳托的？我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一遍遍问着自己。
　　我想狠狠骂他几句，因为他又一次点燃了我和岳托的争端，可我已经累到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雅吉，你怎么了？”萨哈廉问着我。
　　“是不是岳托把她惹哭的？”豪他的下颔正顶着我的额头，嗓音愤怒到令我发指。
　　“你少说几句了。”说着，他轻拍着我的后背。
　　眼泪不断滴在了豪格的衣襟上，我闭上了眼睛，可就算闭上了，岳托的身影还是在我眼前一次次浮现。
　　我无力去挣脱豪格的怀抱。
　　“雅吉，别再哭了……”他声音颤抖着，柔声安慰着我，“再哭就会和我一样变成瞎子……到时候谁来扶着我？雅吉你听话，别哭了。”他为我抹着泪，轻声细语安慰着。
　　可是，我现在最不需要他的安慰！
　　“你就让她静一静吧。她跟大哥大吵了一架，你少说几句。对了，回去后吩咐厨子多煮些荤的，今天我走前大哥说她瘦了很多，得多吃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