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四号沟村的二牛因为开三轮车讹人钱，在皇藏峪镇政府附近被皇藏峪煤矿的四个工人摁在地上揍了起来，有人看见却视而不见，二牛被揍得惨叫不已，四个人仍不解气。
　　正在这时，赵春风赶到。他本来也是想报复二牛的，可听另外一个开三轮车的人说二牛的遭遇后，赵春风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跟二牛的经历如此雷同。再没有钱也不能做缺德的事。赵春风在去镇政府寻找二牛的路上，改变了报复二牛的念头，他想找二牛谈谈，劝二牛以后不要再挣昧良心的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是做坏事，早晚会遭报应的。
　　当看见四个青年一起痛打二牛时，赵春风急了，怒了，几乎血贯瞳仁。他不知道这四个人为啥殴打二牛，他思忖，如果真制止不了这四个人，那讲不了说不清，自己真得露一手。别看他们四个人，赵春风还真没拿他们当一盘子菜。
　　赵春风没想到，这四个人是皇藏峪煤矿的工人，他们都是被二牛讹过钱的人。怪不得揍二牛。赵春风更没想到，他说自己也是皇藏峪煤矿的工人后，这四个人还真给他面子，客套几句后，扬长而去。赵春风哪能想到这四个人之所以给他面子，是担心一旦动起手来，弄不过他。
　　二牛躺在地上，还在哼哼唧唧。
　　赵春风蹲下身子，轻声问：“你是不是叫二牛？”
　　二牛吃惊地望着赵春风：“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我刚才坐三轮车，听别人说的！上午我刚从这儿坐你的车去皇藏峪煤矿，你不认识我了吗？”
　　二牛不由地仔细打量赵春风，只几秒钟，他便认出了赵春风，顿时一脸的不自在。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翻身坐了起来，紧紧地拉住赵春风的手，愧疚而感激地说：“谢谢你，今个要不是你，那四个孩子还得揍我！”
　　“能走不？”赵春风问。
　　“不碍事，挨揍挨惯了。其实，我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如果我出手，他们四个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二牛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挨打，一脸的洋洋得意。
　　赵春风不禁哑然失笑，心说你使劲吹吧，刚才明明被人打得嗷嗷叫，却说他们不是你的对手。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你的挨揍史，听说你挨揍是家常便饭，经常被人当球一样踢来踢去。自欺欺人，这种人没心没肺，活得很累呀！
　　二牛看出赵春风脸上掠过一丝不信任，他叹息一声：“我说这话你别不相信，我从小就放猪，放了五年多，一头猪我从二三十斤抱到二三百斤，我没事时还经常踢洋槐树！”
　　赵春风只是笑，他知道二牛确实是在吹牛。
　　二牛拿眼一瞅，眼里依然是赵春风怀疑的神情。他不再看赵春风，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十米外的路边有一个石磙，少说也得有二百斤。
　　二牛站了起来，径自走了过去。
　　赵春风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二牛想干啥？
　　只见二牛走到那个石磙跟前，一弯腰，两手紧紧抱住石磙，好像没使劲，竟然把石磙抱了起来，迈步走到赵春风面前。
　　赵春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时，二牛又抱着石磙走了过去，把石磙放在原处，而后拍拍手，呵呵一笑：“咋样？你试试抱一下！”
　　赵春风这才回过神来，他相信二牛刚才说的话不是瞎话。既然二牛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为啥却任人殴打不还手呢？赵春风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牛又叹息一声：“不瞒你说，自从俺哥把俺嫂子杀死后，我就感觉活着没意思。你说俺嫂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俺哥咋就舍得把她杀了呢？俺嫂子不愿意跟俺哥过，她也许愿意跟我过，我年轻啊，可俺哥咋就没想到我呢。俺哥和俺嫂子死后，我上过吊，喝过煤油，也跳过河，可每次都没能死。从那以后，我就想让别人揍我，最好他们能把我揍死才好。死了好啊，一死百了，死后啥事就不想了！可你让别人揍你，人家谁能无缘无故地去揍你，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去惹别人，惹得他们发怒了来揍我！”
　　赵春风越听越觉得荒唐，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要不是耳闻目睹，谁相信？
　　“大牛啊，你嫂子哪怕跟你哥过一天，即使不跟你哥过了，她也是你嫂子，你也不能动邪念，那叫乱伦。当然了，你哥不应该杀死你嫂子。杀人偿命，你哥太无知了，你嫂子太可怜了。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想死了，凭你的长相，你以后肯定能找到媳妇，你何必自暴自弃呢！”
　　二牛摇摇头：“你说的不对，俺这儿有一个人的哥哥结婚才两个多月，哥哥喝药死了，弟弟不也跟嫂子结婚了吗？”
　　赵春风点点头：“二牛，你说的这种情况在农村不是没有，这里面肯定另有原因，可你也不能揪着你哥杀死你嫂子这件事不放。听我一句话，以后别再开三轮车讹人了，你不比其他人笨，只要你好好干，我相信，用不了三年，你就能娶上媳妇！”
　　二牛沉吟不语。
　　赵春风说：“男人嘛，要活就得活得有尊严，你经常被人揍，跟一条狗有啥区别，要活出样子给自己看！”
　　二牛依然不吱声，眼里似有泪水。
　　赵春风又向二牛聊起自己跟吴桃花之间的事情，说着说着，赵春风几近哽咽。
　　二牛静静地听着，眼里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当赵春风的讲述结束时，二牛再次拉住赵春风的手，动情地说：“兄弟，你叫啥名字？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两个人越聊越近乎，真有点相见恨晚。
　　二牛说：“春风兄弟，你放心，从今以后，我要是再挣昧良心的钱，你砍掉我两只狗爪子，抠掉我的两个眼珠子！你说的没错，我不比其他人笨。以前一直在想俺哥杀死俺嫂子这件事，可能是气迷心窍了，刚才听你一番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以后能不能找着媳妇我不敢说，可要挣钱养家糊口，我觉乎着不成问题！”
　　赵春风满面笑容：“这就对了，生活就像爬大山，生活就像趟大河，不可能没有一点坎坷和漩涡，只要我们正确面对，一切悲伤的事情都会过去！”
　　聊了好大一会。赵春风一看手表，快两点了，他想到下午两点半矿上对新工人培训学习，便跟二牛道别。
　　二牛奔向三轮车，一按按钮，笑着说：“春风兄弟，上车吧，我送你到矿上去，这次，咱们走好路，四五分钟就能赶到矿门口。”
　　赵春风说啥都不愿意让二牛送自己，可二牛非坚持要送赵春风，二人争执了三两分钟，赵春风最终上了二牛的三轮车。
　　在矿门口下车时，赵春风掏出十元钱递给二牛。
　　二牛把眼一瞪：“春风兄弟，你这不是骂我吗？我今个把话撂这儿，从今往后，只要你坐我的三轮车，全都免费。同时我有个请求，希望你有空能到四号沟村我家里去坐坐，到时候咱弟俩端两杯！”
　　赵春风一笑：“会的，有空我一定去四号沟村，以后我就在皇藏峪煤矿上班了，这儿也是我的第二故乡哪！”
　　二牛又说：“春风兄弟，假如你在矿上或者在工人村和其他地方被人欺负了，你吱一声，我要不给你撑腰，替你出气，我就是地上爬的！”
　　赵春风连连摆手：“二牛你言重了，你放心，我在这里绝不会惹是生非的！”
　　赵春风跟二牛分手后向矿大门口走去，刚走进矿里，猛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好像是什么人在打架。他不由地驻足回头观望。
　　这一看，赵春风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几个三轮车主围住二牛，打得正欢，二牛的三轮车也被人掀翻在地。
　　赵春风连忙转身跑了回去，四五十米的距离，赵春风眨眼间跑到出事地点。那些人还在打二牛，二牛双手捂住头，弯着腰，没有还手。
　　赵春风又气又恼，他气二牛，心说二牛真变憨了，虽说没有霸王举鼎之力，可凭他的力气，就这几个人，二牛只是一转身，他们全都得趴下。二牛为啥不还手？真是胆小如鼠。应了那句话，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二牛以前被人揍怕了，尽管自己有力气，却不敢还手。赵春风气二牛太窝囊，不到一小时被人揍了两次，是个男人都得还手。二牛真不配做个男人！
　　赵春风恼那些三轮车司机，你们都是本地人，皇藏峪煤矿的工人因为二牛讹钱揍他，这还勉强能说过去，可你们都是开三轮车的，为啥也揍他，你们咋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住手，你们为啥打他？”几个三轮车主正在狠揍二牛，猛然听到一声断喝，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观看，见两三米外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白面书生。有人眼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坐二牛三轮车的那个年轻人。
　　“他抢我们的生意，我们就得揍他！”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瞪着眼忿忿不平，好像二牛刚刚从他兜里掏走了几百块钱。
　　赵春风气得直哼哼，正要发火，却被二牛拦住，二牛一边擦嘴角上的血，一边对赵春风说：“春风兄弟，谢谢你再次出手相救！”
　　“二牛，你咋不还手？”赵春风气得晕头转向，咬着牙质问二牛。
　　“春风，乡里乡亲的，我咋还手。狗咬人一口，人还能咬狗一口吗？”二牛说着，走向自己侧翻的三轮车，赵春风也走了过去，打算帮助二牛把三轮车翻过来。
　　二牛一笑：“春风，你站一边去，我自己来！”二牛说完，一手抓住车厢上帮，一手抠住车厢下帮，一较劲，竟然把三轮车举了起来，离地一米多高，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
　　那几个三轮车主惊呆了，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春风兄弟，你走吧，我这就开三轮车回家，以后再也不跑三轮车生意了！”二牛微笑着对赵春风说。
　　“二牛，那你以后咋生活？”赵春风关切地问。
　　二牛没吱声，他转身看了一下那几个三轮车主，两眼喷火，咬牙切齿道：“他妈的，谁要觉得我二牛好欺负，只管来，我二牛等着。到时候我真要把谁像三轮车一样举起来，把谁摔冒泡了谁倒霉。我是看透了，人善任人欺，马善任人骑。今个这事过去了，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跑三轮车了，我不相信不跑车就得饿死！做事别太过头了，人在做，天在看！”
　　二牛说完，开着三轮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