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夕阳静好1

　　“爷，我给您夹些鱼肉。”伯奇正将筷子伸到桌上那盘鱼时，“哐”一声，豪格将她的筷子迅速挡开。
　　“谁让你拿了？雅吉，你帮我拿。”他一点儿都不理会伯奇的好意。
　　伯奇面色阴郁，死死瞪着我，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偏生眼下我没法溜走。
　　我别过了脑袋，就在筷子碰触到鱼肉的时候，忽然听到伯奇一声怒喝，“给我住手！”
　　“爷！我以前好歹是林丹汗福晋，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宫里的女官？”伯奇将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杀人般的眼光瞪向了我，“您别忘了，您是被这个臭女人弄瞎的！”
　　“够了！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他话语极其凶狠，可是苍白的嘴唇却在颤抖，嘴角飘起一抹莫名的伤痛。
　　“爷！”伯奇怔怔看着豪格，眼圈似乎在泛红，“她把您害成这样，您何必护着她？”
　　“她是我阿玛派来的人，你如果不想被休就给我走！要是我告诉阿玛你如此对待她，后果我不必多说！”豪格倏然别过头，朝着伯奇的方向大声责骂着。
　　他的话就像枪口中不住射出的子弹，正拼命往伯奇射去。
　　“晚上我们不去食斋了，就在我房里吃晚饭。”吃过饭后，豪格轻声对我说。
　　“嗯。”我慢慢扶着他起来，准备带他回房里午休。
　　今天他能下地走动了，我们便来食斋吃午饭，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也不想去食斋了，而且我不想面对苔丝娜•伯奇咄咄逼人的架势。若非豪格一直在护着我，我只怕会面临更难以忍受的辱骂。
　　虽说我是皇太极身边的最高女官，可是归根到底，我都只是一个下人。当上头的人理智时，会考虑到我的主子是皇太极，从而强忍着怒意；当他们失去理智时，我面临的就是毫不留情的侮辱。
　　我搀着豪格，走到了院子门口。
　　“小心门槛！”我已经提醒他了，可他的右脚还是绊上了，我右手迅速搭住了他的肩膀，防止他向前倒去。
　　“我们到哪儿了？”他稳住身子后侧过头，打量着看不见的四周。
　　“快到你房间了，等下我再给你换药。”我慢慢走着。
　　“雅吉，你可以走快点的。我眼睛看不见，步子还是能跟上你的。”
　　我仍是慢慢走着，因为马上就要上一个台阶，而且他身体还很虚，根本走不快。
　　这场病来得猛，大夫说幸好他身板子好，否则会病上更久。
　　“你能走快么？就算可以，昨天晚上还下了场大雪，走太快很容易打滑的。”我笑道，踩上了厚厚的雪地。
　　“你习惯不？你步子一直很快，现在为了我走那么慢。”
　　我不觉抓紧了他的胳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步子很快？慢点，来把脚跨出来，到台阶了。”
　　“你天天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我难道听不出来？你步子很快，一听就知道是你来了。”他的嘴角上扬，在我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上覆盖着白雪的台阶。
　　“贝勒爷，萨哈廉贝勒爷来了。”扶他进了温暖的房间后，我正为他拆开纱布时，昂鲁进来禀报了。
　　我终于找到机会了！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萨哈廉帮我去见见岳托。
　　“豪格，好些了没？”
　　“这里不欢迎你！”本来我在为他擦拭眼睛，他忽然一偏头，我手中的布条上溅出点药汁。萨哈廉明明站在门口，可豪格却是望着左边数过去第一个窗户。
　　“豪格你疯了？”望着萨哈廉万分不解的目光，我差点要扇豪格一个巴掌。
　　“你自个病没好就别传给雅吉！”豪格“蹭”的一下从椅凳上站起。
　　萨哈廉脸色蜡黄，病情似乎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望着我无力笑了笑，那笑容透着虚弱，还有好多好多歉意。
　　我暗自为他揪心，原本的念头开始消退了。
　　可是一想到在和代善僵持，又被父亲软禁于府中的岳托，我再一次动了念头。听说代善多次要岳托赶快杀了阿木沙礼，我不知道岳托能撑到什么时候。眼下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岳托现在是进退两难。不杀，他很可能会落下包庇莽古济余孽的罪名；杀，他绝对做不到。
　　“那我先走了。”就在他转身时，我放下了布条，冲到了门口拦在萨哈廉面前。
　　“雅吉你给我回来！”豪格才跨出右脚，左脚就绊上了面前的椅子，“哗啦”一声，他硕大的个子栽倒在地。
　　我和萨哈廉忙冲到他身边，分别搀着他的胳膊。
　　“你给我出去！”纵然狼狈不堪，可就在萨哈廉一扶上他时，他还是胳膊肘一挥甩开了萨哈廉的手。
　　“你敢轰我三哥走，老子我马上就走人！他好心来看你，你良心死去哪儿了？”我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了“老子”，松开了搀着他臂膀的手。
　　这都托卓玛的福，谁叫她经常动不动就骂这句。
　　“噗！”萨哈廉笑了出来，“就你还老子？”
　　“别走！”豪格的火气瞬时间全被我骂没了，他循着我声音的方向侧过头，伸手紧紧握着我的臂膀不松开。
　　扶他坐下后，我继续为他洗眼睛，萨哈廉则坐在一旁。他偶尔侧过头咳嗽几声，可是我听着万分难受。
　　“谁叫你来的？”我正在剪纱布，豪格冷冷问着萨哈廉。
　　“我阿玛。本来该是我大哥来的，可我大哥不方便出来，阿玛就叫我来表示表示。我说雅吉，豪格的眼睛，怎么会这样？”萨哈廉一脸狐疑。
　　宫中盛传，豪格是因为杀了阿塔丽后懊悔不堪，才会把眼睛给哭瞎的，可和他熟悉的人都清楚他与阿塔丽不和。
　　“你管不着！是我不小心！”没等我想好如何解释，豪格就冷声替我遮掩，而后马上转移话题，“你大哥是麻烦上身么？哼，量他没麻烦也不会来的！”
　　“闭上你的臭嘴！”我冲着他骂道，唾沫星子飞溅。
　　“随你怎么想，反正阿玛叫我来了。”萨哈廉耸了耸肩，对于豪格的冷言冷语并不在意。想来他应该早料到，豪格会是怎样的反应了。
　　“你回去后告诉岳托，我现在瞎了，他如果想来找我算账就尽管来！”
　　“豪格！”我严厉咳嗽一声。包好纱布后，我扶他躺到床上午休，直到确定他睡着后，我才拉了萨哈廉出门。
　　“贝勒爷睡下了，你帮我看着，出了事情我拿你是问！”出门前，我交代好了昂鲁，而后拉着萨哈廉走到了这几天我住的小屋子里。
　　因为担心豪格晚上要喝水什么的，晚上我便趴在他床前打盹儿，几乎不在这间别屋里睡觉。如果我不陪着他，他会整晚睡不好。豪格的贴身小厮说，我在自个房里睡觉的那晚，豪格总在说胡话，助眠药也不起作用。
　　虽然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可他的手仍是透心的凉。我关紧了门窗后，拉着他在炕边坐下。
　　“三哥，撑不了就别硬撑，好好休息。”他面色透着病容。
　　他笑了笑，摆着手，“不行的雅吉，马上就要元旦了，我不能再磨蹭。我看你照顾豪格的样子，简直把他当自个孩子一样了。跟你说真的，豪格虽然比你小，可直到今天看到你照料他，我才第一次觉得你比他大。”
　　他那表情，似乎在笑话我其实是比豪格年幼的。
　　是，我实际年龄比豪格大，可是论心机智谋他远远超过了我！
　　“少笑话我了。不管怎样，我就是比他大，谁都赖不掉！”我勉强打起精神和他开着玩笑，“不过你真得休息了，该睡觉就睡，熬夜真的不是好事。”
　　“完不成任务，那才是真的坏事了！”他的神情忽然严肃，眉眼间全无嬉笑之色。
　　先前众人反复上奏皇太极，言明传国玉玺已经到手，劝他改元称帝，皇太极依旧婉言谢绝。之后萨哈廉带头向皇太极上书，言明皇太极不受尊号，过失都在于诸位贝勒不能尽忠，因此诸贝勒应该在元旦立誓，保证自己尽臣子之道。眼下传国玉玺已经得到，天意已明，如果皇太极不愿受尊号，恐怕会违背了天意。
　　皇太极命萨哈廉以礼部贝勒的身份主理此事。不仅和硕贝勒们要立誓，蒙古各部和朝鲜也要，所以萨哈廉的任务一点也不轻松。
　　我说不过他，这人就是拼命三郎，就是代善来劝也一样没有用。
　　推开了门，确定四下无人后又重新关紧。我坐回了炕边，深吸一口气，下定最后的决心。
　　“三哥……”我咬了咬牙，“三哥，能不能带我去你大哥那儿？我想见见他。”
　　前几天晚上那个可怕的梦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萨哈廉一惊，连忙探了探窗子，确信没人后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万万不可，此事与你无关，你绝对不要牵扯其中！现在大汗还没有下格杀令，还有希望的！”他毫无通融的余地。
　　“三哥！你不当我是你妹妹了？”我急了，竟是冲动地放大了声音。这么多年，萨哈廉和瓦克达不是什么三阿哥四阿哥，他们就是我亲哥哥啊！
　　是，皇太极是没表态，可想想他对豪格杀妻之事的态度，他真能轻易放过阿木沙礼么？豪格杀阿塔丽，皇太极只是训他几句就没下文了。在他看来，豪格杀的不是自己妻子，而是莽古济的余孽。想想皇太极对莽古济的狠手，他哪儿会轻易放过她的两个女儿？而且对于此事，朝堂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如此重压之下，岳托随时会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担忧之中，萨哈廉将手放上了我的双肩，“你不要固执了！就算你出去了又怎样？阿玛心意已决，你什么都帮不了。我实话告诉你，不是阿玛叫我来的，是大哥要我来的。他要我再转告你，眼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否则他跟你没完。大哥现在已经是四面受敌，你不要再让他担心你了！”
　　“我知道！但是你大哥在苦苦撑着，无论如何我要见他一次。他看见我，一定能帮他自己扛下去！我也只能做这些了！”我差点要提高音量，“我不管你大哥怎么想，反正我一定要去，他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岳托，我好心要帮你，你不可以把我拒之门外！
　　我也清楚我帮不了岳托，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给他些精神支持了。
　　想到这儿，我甩开了他的手站起来，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冰凉的地砖上。
　　“三哥，我求你了！”我的额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你干什么？快起来，你不需要跪我。”他慌了神，忙俯下身子想把我拉起，我再次挥开了他的手。
　　“就帮帮我吧，看在我叫你一声三哥的份上！我在宫里头这么多年，自然会小心行事，你答应我吧！”说着，我的额头又一次磕到了毫无温度的地板上。
　　“三哥，我不是小孩子，做事自然有分寸，如果你不愿意……”
　　我抬起头，注视着他开始有些柔软了的眼神。
　　“大不了我翻墙！反正是你大哥家的墙，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了！如果我运气烂……横竖就是被他的侍卫捉住，可是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把我这个宫中最高女官给随便杀了！”我眯起了眼睛，撂下了狠话。
　　“不行！如果是这样，倒还不如我帮你！可是……”他硬硬把我拉了起来。
　　“你愿意了？”我迅速接下了他的话。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现在不是我帮你的问题，是就算你去了，你要怎么混进府里头？大哥被阿玛软禁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小心！”
　　就在我险些向后打滑时，萨哈廉的双手及时抓住了我的胳膊。
　　代善……这次为何如此狠？
　　眼前一阵眩晕，代善素来慈爱的面容，在我的眼前一点点狰狞，变成一张像极了伏地魔的脸。我只感到一个趔趄贯穿了全身，可很快就被萨哈廉温暖的怀抱围住了。
　　眼下皇太极没表态，天晓得岳托在被朝堂中的舆论压垮前，会不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压垮。
　　“翻墙啊！不然还能怎样？你大哥家的墙，怎么都比王宫的墙好翻，反正两眼一抹黑就翻过去了。”